20 落榜
落榜
許尾正和姜妹在夥房做飯,上次腌的酸菜不知怎麽散發一股怪味。
姜妹聞過後說能吃,沒事。許尾半信半疑,拿些出來,仔細洗淨。
姜妹把米放盆裏,就準備淘米。嘴上哼着歌,動作輕快,腳底下一轉一轉的。恰巧團長抱着柴火進來,兩人猝不及防一撞。
嘩,柴火大米灑一地。團長黑着臉,姜妹也僵了臉色,許尾也很尴尬。進來送菜的武初春看到後,眨了眨眼默默把白菜放在竈上,弱弱道:“……白菜三文。”
團長一直不出聲,沉着臉摸出三文錢。
銅板攥在手上,武初春很快退了出去。一秒後,夥房爆出罵聲。
“做飯不是耍雜技!要我怎麽說你……”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走路怎麽沒聲音呢?”
兩人還在争到底是誰的錯,這時院裏綿長大喊:“大哥回來了!嗚呦~不用吃清水白菜稀粥配酸菜湯了!”
許平安剛邁進院門,裏面聲音大到沒臉聽。難怪鄰居總是抱怨他們院裏最吵,原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許平安許平安?”武初春嬉笑着跑出來,跟個小孩子似的。他把許平安推進院,“班裏鬧散夥了,你去管管。”
“什麽?”許平安腦瓜子嗡嗡的,疲憊的臉上有遮不住的欣喜,“這一天終于來了?我能分到多少錢?”
武初春從許平安身後偏出腦袋,慫恿道:“不知道,你去算算?”
許平安來到夥房,罵聲瞬間停止。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四人面面相觑。許平安小聲問:“要散夥?”
團長:“散你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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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安:“那你們在幹什麽?!”
許平安小脾氣瞬間上頭,撿起地上的柴火“嚯嚯”就往柴堆裏丢:“我不過去考個試的功夫,夥房就成這樣了?這酸菜都臭了!吃不得了,吃了得病馬上死!!”
把許尾手上的酸菜搶過丢泔水桶裏,許平安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許尾呆了腦袋,在旁邊不敢亂動。
“這鍋子幾天沒涮了?還能炒菜嘛!”
夥房依舊混亂,卻慢慢變得整潔起來。晚飯時分,一盤清甜的炒白菜被端上桌。
“大哥炒的白菜最好吃了!”綿長誇贊,不一會兒一盤白菜就被搶光了。
深夜。
狹小的房間內一直回響着撥算盤的聲音,還有人的低語聲,這無疑是這安靜的夜晚裏最大的噪音。
撥算盤的聲音停了,許尾好奇去問剛撥完算盤的許平安:“怎麽樣?”
許平安收好算盤,揚起小臉得意地道:“扣除必要開支,你們這些天一共掙了這個數。”
這些天許平安不在,都沒有人算賬。許尾把每天的進出賬都記下來,就等着許平安回來算一算。
看着許平安攤開的手掌,許尾有些欣喜地道:“五兩銀子?!”
許平安翻了個白眼,又“啧”了一聲:“想什麽呢,是五個銅板!”
聞言,許尾眼裏的光黯淡下來。
十月,許平安又去了縣裏。十月放榜出結果,他當然要去一趟。這次比上一次快多了,不出三天,他就回來了。
許平安失魂落魄的進院,眼裏摻雜一點意料之中的遺憾。
沒有人問他結果如何,他們只是道“回來了”。
夜裏,許平安一個人頹廢的趴在院裏的桌上。單從背影看,整個人更顯落寞。
“許平安,”武初春提了四壇酒和許尾坐過來。
許平安掀了掀眼皮,沒什麽精神地坐起身。
掀開酒壇封口,武初春自顧喝了一口,把另一壇遞到許平安面前。
許平安沒有絲毫猶豫,接過後扯開封口仰頭猛灌一口。
“咳咳……”喝得太急,辛辣的酒液嗆着喉嚨。
許尾也抱着一壇,喝的臉紅暈暈的,靠在武初春身上,聽他們說話。
許平安抹一把眼淚,傷心道:“小五你知道嗎,我沒機會了……”
鄉試三年一次,只要人還活着,機會就很多。沒問為什麽,武初春撐着腦袋聽他說。
“我二十五了,一事無成。我十六中的秀才,十九離開家。”許平安扳着手指頭數着,臉上眼淚縱橫,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
“算命先生給我算過,說我沒有舉人命。我呸!我就是不信。你們知道嗎,我後來真的考上了。”
說話間,三人眸色都亮了亮,接着又暗下來。
“就是被人給頂了,”許平安苦笑幾聲,“頭一次聽說這種事,不就是他家有錢嘛!瞧不起誰!我能考上一次就能考上第二次!”
“可是……我好像不行了。真得不行了嗚嗚。”許平安哭得撕心裂肺,也不怕別人聽見,“爹娘不讓我念書了,我不服氣。從家裏跑了出來。想着功成名就風光回去,不會有這一天了。”
“一個人的日子真難過啊,好幾次差點餓死……”
一壇酒很快見了底,夜風清涼,喝了酒身上卻是暖乎乎的。
“好可憐……”許尾咬字不太清晰的說着,許平安沒聽清,皺着眉問,“什麽?!”
許尾腦袋擱在武初春肩膀上,此時他動了動,聲音很大地道:“許平安你好可憐!!”
聲音大到武初春嫌棄地瞄他一眼,許尾和武初春對上目光,笑了笑。武初春想推開他的手停在半空,又落下。
許平安矢口否認:“我才不可憐!”
“我上面有三個哥哥對我可好了。”說完又開始報哥哥們的名字,“許富貴,許長樂,許安康。我是老四。”
談到家人,許平安破涕為笑,癡癡的看着壇子裏的酒水。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傷心起來:“我也有妹妹,她沒及笄就嫁了。我那天下學回來沒見到她,才知道她從這個山溝溝嫁到那個山溝溝。”
看着遙不可及的月亮,許平安喃喃道:“好遠啊……”
武初春朝許平安豎起大拇指:“你娘好能生……”
“過譽過譽!”許平安回禮,一個人悶笑着。
“你為何還不成家?”許尾問。
許是醉了,三人關系更近了一分。說話也無遮攔起來。
“這個嘛,”許平安糾結一會兒,叫他們湊近然後神秘兮兮道,“我有喜歡的人了,小花。”
許尾一聽,腦子一熱來了句:“都在一個班,她知道嗎?”
“不知,”許平安搖頭,“我一無所有,憑什麽向她表心意。我什麽都給不了她。”
“你覺得她會在乎這些嗎?”武初春道。
“我在乎啊,我會在乎……”許平安笑起來,眼淚在眶裏打轉,“我一無所就,有什麽資格對一個姑娘說我心悅你能和我在一起嗎。”
“我喜歡她并不想困住她!我不想告訴她了……我不能給她徒增煩惱。”許平安失落低下頭,頹廢起來。
江面上倒映的花,就算再美,再迷離。也不是你的,一碰就散了。她屬于高處,只有高處才能倒映出她的影子,而低處不能。說到底,是我許平安配不上她江映花。
“許平安這樣想你可能會開心些,”見他這樣,武初春拍着他的肩膀道。
“哪樣想?”許平安問。
“她或許并不喜歡你,”說完,武初春自己先笑起來。
許平安撇嘴,笑罵道:“我真是煩死你了!”
三人酒量都不好,都已經醉迷糊了。奉團長之命來送酒的江映花躲在暗處,他們說的話一字不落進了她耳朵裏。
江映花低頭,眼淚一滴一滴砸進泥土裏,哭得安靜。
“平安哥,我不值得你癡情如此……”
次日,屋外陽光大好。昨夜三人互吐情腸,差點當月結拜為異姓兄弟。當時武初春還有點清醒,許尾已經和許平安跪下了。
“昨夜好丢人。”回想起來,武初春難得覺得羞恥。
“什麽都沒發生,都是做夢!”許平安臉皮薄,兩頰上肉眼可見的染上緋色。
“我不知道。”許尾頭蒙在被子裏,聲音悶悶的。
-
眼看到了冬季,家裏得屯些柴火過冬,這幾天他們一直往山上跑。
這天砍完柴,許尾瞧着天色不對,于是道:“團長,看樣子要下雨了。”
團長擡頭看一眼,加快手中動作:“是了,麻利點下山,争取別淋雨。”
話音剛落,烏黑的天空乍然一亮,劃過一道閃電。接着一道驚雷劈下,震耳欲聾。
“啊!”一聲驚呼,許平安吓得原地一趔趄。
許尾也吓到了,臉色不是很好。
“你們怕打雷?”團長哭笑不得,“許平安什麽都怕我知道,但是幺魚兒你怎麽也慫了?”
“我只是——”許尾正欲辯解幾句,突然雷聲又起,吓得他慌忙閉了嘴。
天将黑不黑,待會兒下了雨山路難走。團長道:“大家夥回去吧,雨要來了。”
連忙往山下走,閃電時不時劃過,雷聲越來越大。
許平安苦着臉抱着木頭,心髒突突跳,就怕雷打到自己。正擔憂着,一雙手捂上了他的耳朵。
身後是許尾顫顫的聲音:“這樣就聽不到了。”
許平安看他一眼,滿是感激。
眼看又要響雷,許尾趕緊閉眼,等待雷聲震耳。結果耳裏卻是悶響的嗡嗡聲,他的耳朵也被人捂上了。
武初春在他身後露齒一笑,許尾心弦一動,也跟着笑起來。
柴都放在後背籮筐裏,團長看着三人無奈搖頭,笑得寵溺:“怎麽和小孩一樣。”
雨突然落下,傾盆大雨。山中騰起白霧,雷聲一下接一下。
青山疊茂,人影渺小。他們越過河流走過田埂,留下的足跡被大雨沖刷幹淨。
很多年後,團長躺在床上想起這一幕都會不自覺地笑起來。
沒有人會再陪你在大雨中越過河流走過田埂。
世間聚散離合何其多,留不下的莫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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