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新歲
新歲
“咯咯咯!”
公雞打鳴的聲音響徹整個鎮子。
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蒼白和搶着進屋的冷風,凍的許尾急縮脖子。
庭院裏鋪滿了雪,瓦檐上也全是白茫茫一片,像不沾筆墨的雪白宣紙。
瞧着是昨晚下的,今早就停了。許尾沿着牆邊小心翼翼地走着,不忍心破壞這幅景色。
誰知剛走沒幾走破壞者就出現了,還朝他扔來了雪團,本來側身閃躲的他,一個不留神腳底打滑徑直摔了下去。
見他摔倒了,扔雪團的綿長慌了,連忙跑過去急切地問:“小哥你還好嗎?”
許尾坐在地上,拍了拍衣物上沾的雪,幾縷碎發落入領子裏,整個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這鬼天氣連頭發絲都是冰冷的。
“小哥你眉毛白了,”福生拉過不懂事的弟弟,細心地抹去許尾眉毛上的雪,又将他拉起來,“真抱歉小哥,綿長他總是這樣毛躁。”
“我沒事,小孩子活潑一點挺好的。”許尾邊說邊往茅屋走。
見許尾走了,兩個小孩子又玩起了雪,突然,屋裏的門打開了。并不是全開,半虛掩着。從門內探出一個腦袋,半瞌着眼眸看外面。
綿長故意壓低聲音問:“二哥看什麽呢?”
門內的武初春也壓低聲音答複:“看你。”
“我好看嗎?”
“超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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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像極了在進行秘密對話。
被誇贊綿長開心極了,福生也同樣開心。
綿長問福生:“二哥說我帥,哥哥為什麽也這麽開心?”
福生道:“因為我們長得一樣啊!”
綿長這才反應過來,抱着福生笑道:“對哦,我和哥哥長一樣耶!哈哈!”
許是動靜太大,擾醒了屋裏頭正睡覺的人。只聽一聲悶響,接着又是一聲大罵:“吵什麽啊!都走開!!”
許平安在床上手腳并用地大叫着,撲騰着。
綿長害怕地捂住嘴:“大哥的脾氣真大,好吓人。”
武初春不以為意,反手關上了房門,走了出來。
“二哥!”
“二哥!”
福生和綿長一左一右拉着武初春的胳膊,搖晃道:“我們去玩吧,堆雪人啊,走咯!”
新年快到了,班裏得掙點錢好過年。于是班裏唯二寫字好看的兩人來到了街上。
“我們難道要什麽都不做站在這裏一整天嗎?”許尾現在臉鼻子手耳朵都凍得通紅,他望着許平安,希望他能想出點什麽法子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任冷風吹。
許平安将自己縮成了一團,斜着眼睛看他,說句話都打着顫:“我…怎麽……知道……”
“我看別人做生意都會吆喝的。”弱弱說完,許尾對着手哈了兩口氣,然後又去摸摸耳朵。
見許平安一直沒回話,許尾指了指字牌道:“你挂這個沒有用,他們要是識字,就不會來找我們代寫書信了。”
許平安扯了扯嘴角:“你能耐,你吆喝啊。”
“我不會。”揉着耳朵許尾說得很誠實,寒風吹在臉上,像刀割般疼,身上也沒有一件能抗寒的衣物。他只好蹲下身來,他覺得蹲着可能比站着暖和點。
他們倆誰都不吆喝,不吆喝就沒生意,沒生意就大不了兩人一起被團長罵。
臨近過年,街上的人川流不息,買燈籠對聯的那戶人家生意極好,街上奔走的小孩手裏要麽提着燈籠,要麽就是糖葫蘆和炮仗。
還好站了半天,也陸續來了生意。
“嗯……就寫兩三年不見了,甚是想念。你欠俺的錢也不用還了……嗯還有…俺想想啊,”站在許平安面前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兩只小眼半眯着正在思索寫什麽好。
“有了!要他把欠俺的米給俺寄過來………就這樣了。”大漢雜七雜八的念了一通。
許平安翻着白眼寫好了信,筆跡俊秀,絲毫不拖泥帶水:“一文錢!”
收了錢,許平安一手撐着案臺,另一只手掂量着一文錢,看着旁邊的許尾思索:同樣是寫信,為什麽他那邊的人比我多,而且來的都是女人。
看了眼許尾的青澀的面龐許平安突然覺得不奇怪了,原來長得好看真的能當飯吃,但自己長得也不醜啊?我是不是應該把武初春綁到我邊上?
“咚咚!”一個頭上沾着稻草,嘴唇烏紫的男人敲響了許平安身前的案臺。
許平安剛要問寫什麽,男人先傻笑着開了口:“嘻嘻,你長這麽醜還會寫字啊!”
“你說什麽?!”許平安把錢安穩地放進錢袋,用冰冷的目光盯着男人,只要男人再說他醜,他就馬上殺出去。
奈何男人沒有一絲危機意識,只是繼續傻笑着道:“你長得真醜!和蝸牛似的!”
“說我醜要你命!”許平安迅速抄起腳下的木凳,一個箭步沖出去。
“哎哎許——,不好意思啊,不寫了!”許尾見事不妙,撂了生意也追了上去。
男人瞳孔猛地張大,跑得飛快。許平安在後面窮追不舍,像脫了弦的箭似的,看清目标就一個勁的猛沖。街上的行人被吓得紛紛退讓。
男人邊跑嘴裏邊嚷嚷着:“救命啊!殺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啊啊!!!”
許尾跑得快,三兩步就追上了許平安,從後面一把抱住他。
許平安掙脫不開,嘴裏大喊:“你吃什麽長大的,力氣這麽大!放開我!”
許尾勸道:“算了算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別打他了。”
“不可能!沒門!”許平安瘋狂揮舞着木凳。
男人見許平安掙脫不了,索性走到離許平安不遠的地方,邊跺腳邊拍手,大笑道:“哈哈哈!你打不到我!打不到!哈哈哈!呸!醜八怪!哈哈!”
許平安差點沒氣暈過去,許尾看出了男人的異樣,對許平安道:“這人有瘋病,我們——”
許平安搶過話頭:“有瘋病怎麽了!瘋子就可以随便罵人了!”
男人的行為越來越過分,罵的也越來越難聽。突然,許尾松了手,許平安上去就是一腳。
男人被踹的一個踉跄,站起來就跑。許平安跑不過他,就在男人後面扔木凳。
扔出去,撿回來,又繼續扔。扔累就坐在木凳上休息。
許尾沒繼續追,因為他想到了更重要的事。丢了許平安事小,丢了攤位事可就大了。
因為上午的事,許平安被團長罵了。掙不到錢就算了,還白讓人看笑話。武初春聽了這個熱鬧,笑得筷子都拿不穩了。
-
今天是除夕,所有人都起得很早。吃完早飯福生就在院子裏玩。
“小哥你幹嘛去?”福生使勁扯住許尾的衣袖,生怕一松手他就跑沒了影。
“去王員外家,團長他們去幫忙殺豬了,我也想去!”許尾顯得很興奮,一是今天過年,二是他想去弄點豬肉回來。
福生勸他:“還是別去了吧,你幫不上什麽忙的。”
許尾略微思索一番:“許平安都去了,我應該也行。”
“算了,你走吧。”福生見勸他不住,索性放了手。
整條街道都喜氣洋洋,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火藥味。大紅燈籠挂在門前,喜字倒貼在門上,姜妹站在門前掃雪,綿長把掃好的雪堆成了雪人。
到王員外家時,正好趕上拉豬出籠。屠夫用尖尖的挂鈎挂住豬的脖子使勁将它拉出來,鮮血混着豬叫聲一齊出來。
鮮紅滾燙的豬血融化了地上潔白的雪。
幾個人合力按住豬身,屠夫拿着尖刀對準豬的脖子又是一刀,豬血流進事先準備好的木盆裏。
期間豬還在不停的叫着動着,抓着豬後腿的許平安一個不慎被踢飛了出去,屁股重重的落在雪裏,嘴裏罵了一句:“死豬!”
站在旁邊的武初春不禁暗自咂舌,道出一句:“許平安你不行,你太弱了。”
許平安一大早就被叫醒來殺豬,心中本就不爽,現在又被武初春這麽一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跳起來叫道:“你知道什麽,我怎麽就不行了,老子可以!”
“都閉嘴!”團長兩眼一瞪,兩人頓時就沒了聲音,“他奶奶的,兩人都沒啥用。”
許尾踩着積雪跑過來,把手中暖和的烘籠放到武初春手裏。
烘籠是一個手提的籃子,裏面放着火盆,整體體積不大。
“你怎麽會做這個的?”靠近烘籠武初春的手現在已經開始漸漸回暖了。
許尾有些小傲嬌道:“特意去找楊叔學的,竹片是牛大嬸家的,裏面的火盆是村尾鐵匠哪兒尋的。”
幫王員外殺了豬,居家班得到的報酬是———一根豬尾巴。
“就這?!”
團長拎着那根豬尾嘟嚷了一路:“我要的是肉,肉!不是這個。”
“那你給我!”許平安說着就撲過去搶,卻被團長輕松躲開了。
團長把豬尾護在懷裏:“不,我就要拿着它。”
“啧,”許平安一連翻了好幾個白眼。
傍晚時分這根豬尾被炖成了一鍋湯,幾人都吃的食不知味。
“我感覺我在喝燒開了的水,”許尾說出了心中所想,接着又問了一句,“我哥呢?都沒看到他。”
“裏屋。”團長喝完一碗燒開了的水答道。
“我去看看,”許尾放下碗筷,順手拿了兩個熱饅頭。
剛走到裏屋門口,許尾就愣住了。只見武初春嘴裏叼着眉筆,手裏拿着胭脂盒,正神情專注地給江映花抹腮紅。
“你們……在幹嘛?”許尾歪頭問道,拿在手裏的饅頭被捏變了形。
“為今晚上的活動做準備啊,”江映花笑着說,武初春涼涼的指腹輕輕點過臉頰,讓她感覺有些癢癢的。
許尾低頭想了一會兒,突然道:“奧,好像是有這事!”
富賈一方的王員外選了一批姑娘在除夕當晚表演舞蹈以示慶祝,江映花就在其中。
江映花穿着王員外給的紅舞衣,坐在銅鏡前任由武初春給自己上妝。
燈籠鎮有青樓,武初春在裏面做過雜活,也學過幫姑娘們上妝的本領。
許尾啃着饅頭在一旁看,都忘了饅頭本來是給誰的了。
武初春最後在江映花額上畫了一個梅花花钿,風雪配寒梅,最好不過。
注意到旁邊站着的許尾,武初春起了壞心思:“幺魚兒你過來一下。”
許尾:“嗯。”
武初春:“閉眼。”
許尾乖乖照做,不一會兒一股又涼又濕的感覺爬上臉頰。
原來武初春用沾了朱砂的筆在許尾臉頰兩邊畫了兩坨紅暈,看着鏡子裏滑稽的自己,許尾有些無措。
江映花看着眼前的倆人,露出了微笑。
-
“今年的新春好生熱鬧!”團長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裹在中間,兩只手費力的牽着福生和綿長,生怕他們被人群給擠沒了。
幾人好不容易扒拉開人群,來到王員外搭的舞臺底下。正好趕上江映花的獨舞,只見江映花身着一襲紅衣慢步走到舞臺中央。
她朝衆人一颔首,擡眸,起袖。
臺下熱熱鬧鬧,臺上清清冷冷。
不知誰說了一句:“下雪了。”
許平安在臺下看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一手握拳抵在唇邊,喃喃細語:“冷不冷啊……”
與臺下激情四溢的觀衆相比,此刻,江映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細小的雪花落在江映花的頭發上睫毛上,她眨了眨眼。清脆的鈴聲響起,風雪依稀燈火幽微,那個身影在帷幕間翻飛,那是最美的舞蹈。
一舞終了,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王員外撫掌大笑:“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哈哈哈!”
江映花的表現令王員外很是滿意,因此銀錢自然也就多了點。
一下臺,姜妹就拿衣服把江映花裹的嚴嚴實實的,生怕她着涼了。
許平安更是不知從哪抱來一個烘籠兒,放到江映花手上給她取暖,自己則凍的直哈氣。
許平安耳邊又響起怪怪的調調:“搶了我的東西給別人獻殷勤,許平安你原來是這種人啊。”
“什麽我是這種人!我哪種人?”許平安離武初春離的老遠,心虛道,“再說了,那本來也不是你的。”
武初春:“幺魚兒的就是我的,是吧,幺魚兒?”
許尾點頭,笑着。
雪落在身上,每個人都是白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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