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意拾

意拾

春三月,天氣回暖,萬物複蘇,院裏那棵梨樹又開滿了梨花。

許尾把落花掃成一堆,團長和武初春正在修補屋頂。

昨夜下了小雨,夥房漏雨漏了一夜,柴火全濕了。沒錢買瓦,趁着天還沒亮,團長上大戶人家屋頂上“借”了幾塊瓦回來。

許平安從各屋抱出髒衣服,準備拿到河邊去洗。

“許平安!”武初春叫住他。

許平安不用想就知道是什麽事,把木盆往上一端。一根揉成團的白布條安穩落在盆裏。

“我上次那根——”

武初春話還沒說完,許平安就道:“魚,真的是魚叼走的。”

上次許平安去河邊洗衣服,準備洗白布條的時候,發現怎麽拽都拽不動。

掀開其他衣服一看,一條大魚咬住白布條一角。見被人發現,大魚迅速就游走了,連帶着白布條一起。

許平安當時既詫異又生氣,人不和魚鬥,随它去吧。

“好罷。”武初春挑眉,不太信。

許平安出去了,河邊上有很多婦女都在洗衣。他不喜歡和她們紮堆,自己一個人去了更遠的河邊上。

衣服快要洗完時,他發現河水有些不對勁。停了動作,靜觀片刻。

河水淡紅,帶腥味。許平安害怕地咽口水,警惕起來。他慢慢站起身,腿有些發軟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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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着膽子向河流上方走去。大約幾米開外,血腥味更加濃重。

許平安又走了幾步,赫然發現河岸邊躺着一個生死不明的人。

許平安吓一跳,慌裏慌張往身後跑。跑了幾步又停下,心裏猶豫不決。

在地上撿了個樹枝,許平安又折返回來。

“喂!還活着嗎?”小心翼翼地用樹枝戳了戳,那人沒動。慢慢上前察看,是個女子。雙眼緊閉,唇色灰紫,臉色泛青。中毒了?

用樹枝挑了挑女子的手,毫無動靜。死透了吧?

正猜測着,突然,女子的手動了動。

“啊!”許平安吓飛了樹枝,抱頭蹲在地上,“不是我殺的你!”

一個人害怕了好一會兒,女子動靜又停了。許平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連忙就往回跑,端起木盆的衣服跑回鎮裏。

回到家裏,許平安一直坐立不安。那女子好像還活着,要是因為自己不救她而死,算不算見死不救?

許平安一直忐忑不安的異樣,很快許尾被發覺。

“你怎麽了?”許尾關切問,許平安現在這副樣子,活像見了鬼。

“我、我……”許平安猶猶豫豫支支吾吾,花了好半天才道出原委。

“去看看吧,畢竟是條人命。”許尾道。

武初春卻道:“萬一和杜懸河一樣是個麻煩,又該如何?”

許尾斂目,良久又道:“師父說,衆生皆苦,能幫則幫。”

武初春輕笑一聲,像是嘲笑。最後妥協般的跟着兩人去到了河邊。

許尾上前探了探鼻息,還有氣。此女子衣着普通,衣料卻不凡。手邊還有一把佩劍,劍鞘花紋複雜顯貴。

好像比想象中的複雜,許尾又在心裏掂量起來。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他身後有一群人。必須思慮更多。

“再猶豫下去,人就真的死了。”有時候武初春想不明白,想救人的是許尾,猶豫要不要救的也是許尾。

世事詭谲變幻無常,有時候一念之差,就會改變原定好的結局。

女子被帶了回去,許尾也将此事一一告知團長。團長并沒有責怪他們任何一人,他對許尾道:“居家班可以收留任何一個來歷不明但心裏善良的人,不管他/她背後有多大的麻煩。”

女子被移到了江映花那屋,由她們悉心照料着。也請了郎中開了藥,一連好幾天女子都不見醒。

這天夜裏,屋外暴雨大作,女子面色逐漸不安穩起來。天微亮之際,女子驀地轉醒。

她猛地坐起,雙手揪着胸前衣料,大口喘着氣,有劫後重生的欣喜。眼神震驚之餘帶着打量。

“你醒了?”

動作如此巨大,姜妹也醒過來,慢慢靠近安撫性地幫女子順氣。

女子開始還很警惕,但見她們二人眉眼和善才稍稍放下戒心,再一看佩劍正躺在角落,便舒了口氣。

江映花給女子倒了杯茶,女子喝得很急,她渴極了。

“慢些喝,”江映花道,遞了塊方巾給女子擦嘴。

見女子安穩下來,江映花才問:“你叫什麽,為何傷這麽重?”

聞言,女子開了開口并未有聲。随後她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寫下幾個字,姜妹并不識字,江映花也有些字不認識。

拿來筆墨,兩人要女子寫在紙上。女子邊寫姜妹邊嘆氣:“多好一個姑娘,卻是個啞巴,多可憐啊。”

筆尖一頓,女子有些動容,見兩人越發親切起來。

天徹底亮時,江映花把信紙拿給團長。團長看了眼,當着大夥的面念出:“我叫秦榎,是個啞巴,以前的事記不清了。多謝你們救了我。”

秦榎并沒有被趕出去,反而留在班裏和他們同吃同住。她對救了她性命的三人表示感謝。

武初春和許平安頭一回被人認真感激,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心境也逐漸變化起來,原來做善事是這樣一種感覺。

秦榎暫留下來,藥錢也是一筆開銷,只能在吃食衣物上減縮。

“布料都沒了,只剩下這匹了。”姜妹拿着最後的布料說道。

團長也沒看,直接道:“有什麽就拿什麽做呗,有什麽打緊的。”

姜妹委婉提醒:“可…它是桃紅色的。”

團長這才看清布料的顏色,那叫一個豔麗,臉色一變:“這……穿出去不得叫人當街打死?”

許平安:“是做裏衣。”

團長還是不能接受:“可它是粉色的,小姑娘穿的!”

姜妹糾正:“桃紅色。”

團長撓頭:“桃紅粉色不都一個色?”

最後,居家班下至七歲孩童,上至三十歲大叔。都擁有了一件桃紅色裏衣。

秦榎身體好轉後,也會幫着班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雜活。雖然她不會說話,但為人樸實,很快融入進來。

她去布莊送完手絹返回,路上見到一個姑娘哭坐在地上大罵。圍觀的人很多,她心中好奇。

不一會兒見有男子沖進人群,把地上的女子帶走,口裏還喊着“丢人現眼”四個字。

人群笑哄哄的,與秦榎同行的江映花解釋道:“剛剛地上的女子是慕府的二小姐,男子是她丈夫林公子。”

當初慕二小姐死活不願意和林遠生和離,兩人日子繼續這樣過着。

慕二小姐時常胡攪蠻纏,坐在地上痛罵丈夫。林遠生聞訊趕來就将她帶走,這樣的日子說不清是好是壞。可能這樣鬧着鬧着就滿頭華發,相伴一生。

夜裏,江映花做着針線活,姜妹掌着黃澄澄的燭火。秦榎拉着棉線,氣氛融洽漫長。

玉臺鎮上空,幾個身影飛踩着瓦蓋迅速朝同一個地方逼近。

須臾,他們停在一處宅子上方。為首的男子揚眉,不屑一笑。他摘下一片樹葉,在手裏拈着。

突然,他把樹葉朝一個地方一扔。樹葉帶着淡藍色的光,變得像刀片一樣鋒利,直刺一屋窗戶。

嘩,樹葉所到之處,所有東西盡數裂開。

江映花和姜妹都吓住了,再看秦榎臉色更像是吃了蒼蠅一樣難看。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姜妹大聲喊:“團長!!”

聲音太大,他們紛紛出了屋,齊聚在院子裏。

“團長呢?”所有人都在,就是不見團長。

姜妹想去找人。卻被武初春攔下,他擰眉望着屋頂上方,冷言道:“先別動。”

秦榎握着佩劍,眼神一凜。她也擡頭看向屋頂上方,語氣淩厲道:“畏畏縮縮,難道是正派之風?”

“!”

秦榎能說話,讓所有人都震驚了一下,這些天她難道一直在裝啞?不過很快,他們的目光就被屋頂上的白衣人吸引。

為首的男子朝他們行一禮,笑得不真誠:“得罪了各位,在下一心想抓門派裏的賊,實屬無意叨擾。”

賊?懷着疑問,許尾看向秦榎。只見秦榎緊握劍柄,随時準備一戰。

剎那間,眼前金光一現。再睜眼時,他們被隔離在一個金圈外。而秦榎和白衣人則在金圈內。

這一副場景實在神奇,完全不在他們的認知範圍內。

武初春不禁想起麗娘的一番話:這世道根本沒那麽簡單,這世道有神有鬼,有妖有魔還有修士。

當真正見到後,卻說不清是什麽心情,驚訝過後心是空白。

金圈外還有一白衣人,他燦笑着走近,拿出些許銀錢對江映花道:“剛剛真是抱歉,但也屬無奈之舉,沒吓着姑娘吧?這裏錢不多,算是一點心意,用來彌補剛剛的損失。”

白衣人說着,伸手就準備去攬江映花的肩。恰巧這時一把掃帚橫在他身前把二人隔開來。

“抱歉,這地被你弄髒了。”武初春拿着掃帚掃地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白衣人面上微笑着,心裏卻惡狠狠的,這人指桑罵槐罵誰髒呢。

像是知道白衣人心裏在想什麽,武初春偏過頭又看他一眼,眉梢微挑,眼裏滿是挑釁。

白衣人雙手在袖下攥緊,打普通人有辱正派門風,他得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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