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沖動
沖動
停在河上的船足有兩層高,光是窗戶的雕花看上去就比普通的客船要精致。船上的小工,劉瞳仔細看了看,發現正是紀垣那些護衛。
這麽低調,不像是紀垣的作風啊?難道是因為昨晚行刺的事情,所以才換成走水路回景歌?
這麽短的時間,去哪弄到這麽漂亮的小船?
就在劉瞳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從船上走下來一個老頭。老頭穿着打扮看起來就講究,舉手投足之間還頗有官僚做派。
果不其然,那老頭見到他們二人便拱手行禮:“瑜州知府餘馮毅參加二位王爺。”
“免禮。”紀垣一只手背在身後,一只手微微地虛扶了一下餘馮毅。
“下官已經命人備了薄酒,還請二位王爺賞臉移駕。”餘馮毅做了個請的手勢讓二人上船。
現在還沒到午時,況且他們剛吃過早飯不久。這麽早就讓他們喝酒?
“免了。本王有要事與令王商讨,先謝過餘知府一番好意了。”說完,紀垣大搖大擺地上了船,俨然一副這船就是他的樣子。
留下劉瞳和餘馮毅兩人面面相觑。劉瞳也不知道紀垣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是她也不想對着滿臉阿谀奉承的餘馮毅。她對餘馮毅禮貌性地笑了笑,緊跟着紀垣上了船。
上了船中二層的房間關上門之後,劉瞳終于憋不住問紀垣:“怎麽憑空出現了一個餘知府?”
紀垣打眼看了一下劉瞳,搖搖頭說道:“令王生來便是權貴,自然不知有多少人想往上爬。”
切,裝得好像你不是天生權貴一樣。劉瞳心中一萬個不屑,但也不再說什麽。多年在宮中經驗告訴她,莫論人非。
就這樣,兩人都不說話,房間裏突然安靜了下來。紀垣看着劉瞳,劉瞳看着桌面發呆。除了外面出來船劃過水的水流聲和船槳搖曳的聲音之外,沒有別的聲音。
其實劉瞳腦袋裏面什麽都沒想,她不說話也沒覺得尴尬。現在的情況就像是在跟紀垣坐馬車一樣,這些時日下來,劉瞳已經很習慣跟紀垣獨處的時候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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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自從紀垣知道劉瞳是女兒身之後,他的想法就不再單純了。但是這層窗戶紙他卻不能直接戳破。他害怕吓到劉瞳,而且他也知道如果劉瞳知道自己已經發現了,那他們兩人的關系定然會變得難以掌控。
現在這樣靜靜地看着這個小家夥盯着茶杯發呆的樣子也不錯。
可是,有些人卻不是這樣想的。
就在紀垣十分享受此刻的安寧的時候,外面突然有人敲了敲房門。突如其來的敲門聲也讓劉瞳回過神來,她有些飄忽地看了眼門,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到紀垣不耐煩地說道:“谷一,你還有沒有規矩?!”
外面一個脆生生、嬌滴滴的女聲說道:“王爺息怒,奴家是來給王爺送點心的。”
這時,谷一在外面急忙應道:“王爺!是餘知府的小姐,小的攔不住。”
紀垣皺着眉頭,握了握拳,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進來。”
“謝王爺!”得到紀垣的允許之後,外面的聲音顯得更加嬌滴滴了。
吱呀——
門開了之後,一陣脂粉氣鋪面二來。許是軍營待久了,劉瞳聞到這濃厚的脂粉味只覺得渾身難受。
餘小姐穿着自己最華麗的衣服,梳了最端莊的發髻,戴上最名貴的首飾,臉上是丫鬟們給她畫了一個時辰的妝容。
昨晚,她還特地泡了一個時辰的花瓣浴,晚上睡覺的時候還點了府上最好的熏香。就是為了這一刻,以最好的狀态出現在溫王和令王的面前。
她爹說了,只要兩位王爺其中一個看中了她。她就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光耀門楣了。
可惜,她爹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劉瞳鼻子對香味很敏感,聞到了餘小姐身上的脂粉味已經很不舒服了。待她走近之後,她身上的香薰味直接讓劉瞳無法呼吸。
劉瞳屏住了呼吸,強忍着不适,艱難地站起來說道:“本王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一會。”
然後,劉瞳幾乎使出了自己畢生的輕功工力,飛快地離開跑去了另外一間房間,大口大口地呼吸。
這時,阿福也跟着進來了。她看到劉瞳自己一個人在大喘氣,奇怪地問她:“你怎麽?”
劉瞳看見了阿福,連忙撲過去大吐苦水。聽得阿福哈哈大笑起來:“我看真的是最難消受美人恩了。”
阿福伸手劉瞳把脈,然後她神情一凜問她:“你最近有沒有覺得腰酸背痛,嗜睡,經常覺得餓。”
劉瞳一臉茫然看着阿福,說:“可能是坐馬車坐久了,腰是有點酸。嗜睡倒不覺得,只是打完仗之後,經常想吃肉倒是真的。”
“我剛剛一把脈,你葵水要來了。”阿福聲音很小,但是足以讓劉瞳聽見了。
“什麽?!”劉瞳一把捉住阿福的肩膀,有些崩潰地說:“你不是給我吃了抑經的藥嗎?”
阿福抓了抓頭發說:“依你的身體就算……也應該小半年才能恢複……”阿福頓了頓,又問:“在景歌臨行前那杯酒你都喝完了嗎?”
“那時皇上賜的酒,肯定要喝完呀!”
阿福垂下頭:“臨行前在将軍府上喝那劑藥是藥引。你喝了酒藥效就會減弱很多了。”
“那你怎麽不提醒我?”劉瞳有點氣憤地看着阿福。
看到阿福沒有搭話,劉瞳仔細想了想,那杯酒她是躲不掉的。就算阿福提醒了也沒用,可是喝完那杯酒之後,她完全可以給自己再熬一劑啊。
正在劉瞳剛要發難的時候,阿福視死如歸般一下撲通跪在了她面前,低着頭對她說:“那藥是狼虎之藥,當時這麽短的時間內阿福不敢給你喝第二副。所以阿福一直不敢說。”
劉瞳揮袖掃下桌上的茶壺和杯子,指着阿福壓着嗓子責備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是什麽後果!”
劉瞳氣得覺得腦袋有點發漲,眼前也有點暈眩,她有些站不穩直接跌坐在了椅子上。阿福見狀也忘了站起來,直接用膝蓋跪着走去扶住劉瞳。
阿福緊緊抱着她,一邊強忍着嗚咽一邊說:“少爺,那抑經藥是虎狼之藥,你已經吃了很多年了,你要是半年內吃兩副,你身子會吃不消的。”
劉瞳恨鐵不成鋼地看着阿福:“那你也應該告訴我啊!現在這種時候,如果我來了葵水,要如何收場?!真是婦人之仁!你給我出去!”
“少爺!阿福,阿福也是為了你的身體着想啊!”
“這次是戰事順利,很快就結束了。萬一是打着仗的時候我來了葵水,不僅我搭進去了,你也得搭進去你知道嗎?”劉瞳拳頭緊握,她知道阿福是為了她好。但是,這次阿福私自做主讓她很難受。
“少爺,那你跟阿福走吧。別回景歌了好不好,算阿福求你了。”阿福緊咬嘴唇,淚流滿面,跪着看着劉瞳。
劉瞳難以置信地看着阿福,指着她鼻子說到:“你腦子是不好使了嗎?你又在說什麽胡話?不回景歌?跟你走?這麽多年,算我白對你好了。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麽嗎?”
一股無力感再次占據了劉瞳的腦袋,此刻她覺得頭昏腦漲的,腦袋一團漿糊什麽都想不到。她隐約覺得阿福這次太古怪了,但是她一時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是直覺告訴她,這次阿福這樣做應該不是無緣無故的。以她跟阿福的感情,此刻就算是阿福說要殺了她,她也會覺得阿福是有苦衷的。
她扶着腦袋,揮了揮手說:“你擦擦眼淚,先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走水路回景歌只要一天一夜。能掩飾過去的……诶!你整理好情緒再出去。”
阿福低着頭,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淚,吸吸鼻子就出了房門。
剛出來房門,阿福就撞到了偷偷張望的谷一。
阿福也沒管自己還紅着眼眶,看到是那個倒黴催的谷一,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她指着谷一的鼻子罵道:“你倒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偷聽這樣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面對阿福的責備,谷一并沒有心虛,反而一臉好奇地問道:“我剛剛聽到裏面動靜挺大的,你怎麽又惹令王生氣了?喲!還哭鼻子啦!一個大男人知不知羞!”
“不要你管!”阿福氣鼓鼓地推開谷一,然後快步地走掉了。
阿福前腳剛走,後腳餘小姐就灰溜溜地從房間裏面出來了。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兩頰微微泛紅,看到谷一像見到鬼一樣用袖子遮臉一溜煙地跑了。
這個場景谷一十分熟悉,很多紫庭樓的姑娘都是這樣從王爺的房間裏面出來的。
正在谷一帶着這個消息站在紀垣房門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的時候,房間裏的紀垣卻開口了:“谷一,你給我進來!”
“是!”谷一三步并兩步地走進去。
紀垣一臉嚴肅地看着自己,開口就是劈頭蓋臉地問:“剛剛讓餘小姐上船,你是嫌你的人頭在脖子上太安穩了是嗎?”
谷一一聽,後背汗都出來了,他連忙辯解:“不是的,是餘小姐硬要闖進了,我攔了,然後她就開始撒嬌,你知道我對女人沒有辦法。而且,是您也沒說不讓她進來的。”
“哦?”紀垣一拍桌子,“所以,這是本王的錯咯?”
這叫什麽跟什麽呀!谷一心裏苦,但是百口莫辯。此刻,剛剛紅着眼睛跑掉的阿福閃過他的腦海。
他心中大喜,連忙說道:“剛剛,我聽到令王房間有瓷器碎掉的聲響。正想趴着門聽一下動靜,然後就撞見令王的侍從奪門而出。一個大老爺們,眼睛還紅紅的。我看應該是被人說了兩句,不開心就哭鼻子了。王爺,你說令王看上去男生女相也就算了,他手下怎麽也跟個娘們似的愛哭鼻子。”
啪!
紀垣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谷一鼻子說道:“誰教你做偷聽這些鬼鬼祟祟的勾當了!出去給我面壁思過,今晚子時才能吃飯!”
“是。”谷一委屈巴巴地退了出去。怎麽今天全世界都給他臉色看呀!
房間只剩下紀垣一個人坐在了椅子上,他面對空空的房間,腦袋回繞着他的是剛剛谷一說劉瞳的侍從哭着從房間裏面跑了出去。
難道劉瞳發生了什麽事嗎?
思及至此,紀垣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去敲劉瞳的房門。而劉瞳此刻因為剛剛一時激動頭暈躺在了床上,沒有理會敲門聲。阿福又正好被劉瞳轟走了,此刻紀垣也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告訴他裏面發生了什麽。
情急之下,他直接就推門進去了。
紀垣進去之後,就看到劉瞳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他急忙走到床邊,拍了拍劉瞳問:“你怎麽了。”
一聽來者是紀垣,劉瞳立馬坐了起來,解釋道:“剛剛餘小姐的脂粉味太濃,聞着讓人不舒服。”
“可是剛剛谷一說,阿福紅着眼睛出去了。”
“阿福暈船,實在忍不了就出去透透氣。可能憋得不舒服眼睛就紅了吧。”劉瞳語氣很随意,就像是真的是這樣一回事一樣。
此刻劉瞳正心煩,誰都不想見。她略帶生硬地開口:“多謝王爺關心,還請王爺先去休息,此刻末将想一個人靜一靜。”
“你看上去臉色不好,要不本王找個大夫給你看一下。”紀垣毫不退讓,也沒有一絲要回去的意思。他的手就這麽直接放在了劉瞳的額頭上試探她是不是得了風寒。
其實劉瞳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一瞬間她忘了所有的禮節和身份。她拍掉了紀垣的手,抄起枕頭就往紀垣身上砸過去:“我不是叫你出去嗎!你聽不見嗎?你聾了嗎?!”
她就這麽氣鼓鼓地把所有的怨氣全部發洩在紀垣身上,其實劉瞳知道自己生的并不只是阿福自作主張的氣,而是她這一生都得夾着尾巴做人的氣。
這二十年來,說無怨無悔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別無它選——她娘、她自己和整個劉家全部人的生命都壓在她身上。只要一個行差踏錯,就會讓所有人跟着她陪葬。這個可怕的念頭從她懂事那天起就一直壓在她身上,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也不懂為什麽這股怨氣現在對着紀垣就那麽鬼使神差地發洩了出來。
等她冷靜下來,看着枕頭還靜靜地躺着紀垣的懷裏,然後她看到紀垣的眼神——她不知道怎麽去形容那個眼神傳達給她的感情。
她只覺得紀垣看她的目光很陌生,像是恨不得把她吸進去一樣。
這讓她有點慌張,忽而那些君臣禮節、尊卑有序一下子又回到了她的腦海中。她連忙把紀垣懷裏的枕頭搶過來,慌慌張張地說:“是末将失禮了,還請王爺原諒。”
“無妨,令王這些時日行軍打仗辛苦了。好好休息,晚膳本王會命人送來的。”紀垣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其實出去了。
看着紀垣的背影,有那麽一瞬間,劉瞳有一種想抱住他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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