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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大概三十多年前,那個時候京郊小村中有一戶人家,那家有位段老爺子對看面相十分在行,所以在鄰居街坊之間很有些名聲,借此糊口倒也不成問題。

段老爺子一直想把這門本領教給兒子,但可惜兒子沒有這方面的天分,直到後來孫子出生,對于蔔算一道天資甚高,因此從小便被段老爺子帶在身旁教導學習,這個孫子便是段山。

別人家的小孩看的是四書五經,段山卻從會認字起就開始看五花八門的易書、相書,竟也一點即通,樂此不疲。

就這麽長到二十歲上,段山已經是十裏八村有名的相師,除了比不過自家老爺子之外,幾乎沒遇見過比自己更厲害的人。

本來他可以安安穩穩地憑借這門技術娶妻生子,過安穩的一生,直到在那年冬天,他遇見了一個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人。

那天他剛去別村給人看完相,拿着報酬往家走,路上不小心鞋子進了塊小石頭,他便把荷包夾在咯吱窩下,就近扶着牆,單手脫下鞋來倒石子。

他也不知道扶的是哪個大戶人家的牆面,就看着一架自己從沒見過的華貴馬車穩穩當當停在了不遠處的大門口。段山年輕跳脫,忍不住好奇,就留在原地想看看馬車上下來的人長什麽樣。

一個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公子被人攙扶着踏下馬車,這位公子面如銀盤、眸若點漆,唇紅齒白得好像一位女子。

段山盯了一眼,突然開口道:“鼻主財星瑩若隆,兩邊廚竈莫教空[注]。這位公子出身真不一般。”

他本是自言自語,但因為從小在鄉野走慣了,聲音也低不到哪裏去,這兩句話被那位少年公子聽個正着。

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但那公子卻似乎對他的相面之術十分好奇的模樣,轉身朝他走了過來。

少年公子彬彬有禮地一揖,自報家門:“在下公冶芹,敢問公子名姓?”

公冶……作為學易之人,哪有沒聽過公冶家大名的,他沒想到眼前之人竟然有可能是祖師爺的後代,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小心翼翼地問:“您是星衍公的後人?”

公冶家的祖先公冶來逝世後,被追封為星衍公。

“是。”公冶芹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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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叫段山,是小河村的……相師。”面對這等大人物,段山忍不住把自己的身份說的體面一些。

或許同為易道中人的緣故,公冶芹對他非常客氣,不但邀請段山去自家山莊中做客,還與之探讨交流了許多易學知識。公冶芹長于占筮,段山在相術上頗有心得,彼此取長補短,相談甚歡。

自此以後,兩人便經常來往。段山知道兩人身份差距大,但他同樣感受到了公冶芹的尊重,這讓他對其抱有極大的好感,公冶芹性格謙和又好相處,一來二去,二人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只是公冶芹的身體卻不太好,據說是慧根太高,有違天和,所以從出生起就時常纏綿病榻。又因為段山年紀要大幾歲,所以他倒像是公冶芹的哥哥一般。

公冶家累世富貴,家中金山銀山自不用說,另外關于易學的典藏更是浩如煙海,即便是皇帝都不一定比得上,這些放到外面價值千金的古籍,公冶芹從不藏私,不但允許段山翻看,還允他帶回家研究。

投桃報李,段山也就想着要盡自己所能找尋一些稀有的易書贈給公冶芹,但他家一是沒有那麽多的錢,二則沒有廣闊的人脈,着實不好尋。

但他一直知道自己家有一本珍藏的相書,爺爺的相術都是從上面學的,但卻從不給他看,借着這次機會問起來,段老爺子卻發了好大的脾氣。

數落他不應該跟公冶家來往,又說他拎不清輕重,怎麽能把自家吃飯的家夥跟外人和盤托出。

段山自己也是理由一堆:“您老也不看看那是誰,公冶家代代在朝廷做大官,珍藏的易書兩個書房都放不下,會稀罕咱們家這點小秘術?”

再說,經過這段時間與公冶芹的來往,段山發現自己從老爺子那裏學到的家族秘術也不是什麽絕對秘密,至少他在好幾本書裏都看見過類似的描述。

其實段老爺子自己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這本書是他們家代代傳下來的,他爹走之前才把書給他,還叮囑說段家一定要低調行事,那書也只能到他死的時候再傳給下一個人。

段老爺子是一家之長,說不許就是不許,段山只好另想辦法。

畢竟公冶家是易學上最頂尖的家族,他無論如何比不上,只能另辟蹊徑。

有天他從請他去相面的遠房親戚那裏聽說,離京城六百多裏遠的地方,有個江湖郎中非常擅長治療先天不足的症候,他就打點好包袱行李,揣着一包馍上了路。

這一路歷風經雨,段山被騙了好幾次差點去要飯都沒放棄,功夫不負苦心人,他最終用誠意打動了那位郎中回來給公冶芹看病。

這位郎中确實有兩把刷子,經他治療,公冶芹竟漸漸好了起來。

面對公冶芹幾次三番的道謝,段山摸着曬得黑乎乎的臉,一點也不在意:“朋友就該兩肋插刀才對,有什麽可謝的,再說我就生氣了。”

公冶芹笑着應下,仍說:“恩情總是要還的。”

“你要這麽說,真要算起來,你得謝謝我家那個頑固的老爺子,要不是他死活不把我們家傳下來的一本易書給我,我也不至于想到這一出。”段山笑呵呵地開着玩笑,一點兒也沒注意到對方的臉色慢慢變得蒼白。

此次分別後,段山聽說不知道為什麽公冶芹被家裏處置了家法,兩人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面。

段山繼續給附近百姓看着相,抽空還要去相相親什麽的,一時間也沒抽出時間去看看公冶芹,哪知再次見到,兩人竟然成了仇人。

在一個冬夜,公冶芹突然帶着一個随從找上門來,說要段家交出相書。

自願是一回事,被人逼到門上又是另一回事,段山擋在一家人面前,不解地看着一臉冷漠的公冶芹,生疏感撲面而來。

他質問公冶芹為什麽要這麽做,公冶芹說段家保留的相書是他老祖宗留下的真本的一部分,讓他們物歸原主,這樣還能給他們留一個全屍。

講到這裏,段山的表情越來越痛苦,他用手捂住了臉,聲音哽咽:“老爺子立刻就交出了那本相書,到這時候我才第一次知道,什麽書,連半本都沒有,只是幾張殘頁而已。”

“老爺子帶着一大家子人跪在地上哭求,可公冶芹的随從擡擡手就把我爺爺、爹娘都殺了。倒在地上,爹娘的嘴還在一張一合,我抱着他們,耳朵貼過去,才聽見娘還在求他放過我。我像個瘋子一樣質問、咒罵公冶芹,但他始終無動于衷,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公冶家行事的狠辣,沒過多久我也被那随從打了一掌。”

說到這裏,段山已是滿臉淚痕。

“可是……”邱靜歲猶豫着出聲。

“我沒死,我活了下來。”段山已經悲痛欲絕,“那是因為在幾天之前我用龜甲給自己蔔了一卦,發現有大禍即将發生,又占出要以金鐵之物避禍,所以去找解甲歸田的老兵借了一塊護心鏡。”

看段山的表情,活下來卻是比死了還要痛苦。

僥幸活命後,段山知道自己勢單力薄,絕對不是公冶家的對手,于是只能改頭換面遠走他鄉,躲躲藏藏過日子。

經此一事,他痛恨公冶家的一切,再也不想學習那本相面書,開始從頭學習手卦。期間吃了數不清的苦,才終于混出了一點名聲。漸漸地,他成為了手卦一行首屈一指的人物。

這些年他沒有一天放棄過調查,也曾看到過江家的故事,這已經是最有可能與之相關的線索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直到有一天,朝廷聽說了他的名聲,邀請他去渾儀監任職。

段山等這一天等了三十年,他拿着朝廷的任命回到闊別多年的京城,想的是不知道公冶芹見到他會是什麽表情。

但是他的期待落空了,後來他打聽到,在他回京的路上,公冶芹突然暴病身亡,屍體已經火葬。

他覺得自己這幾十年的忍辱負重就像一個笑話。

同時,段山也敏感地察覺到了危險,後來,他沒有去渾儀監上任,而是選擇投靠衛國公府。

他覺得自己不能糊裏糊塗地過一輩子,問不了公冶芹本人,那就去查那本書,他一定要看到書上寫的是什麽東西,竟要他們段家一家全部陪葬。

故事講完了,但卻久久沒有人開口。

反倒是段山自己打破了寂靜:“這次出發前我給自己蔔了一卦,卦象說會有轉機,果然應驗。還以為到死都不會再有消息了,沒想到……老天爺這是在可憐我吧。”

“這麽說,陳家有可能真的是因為天書才被滅門的,而動手的人是公冶家的随從?”邱靜歲順着道。

“說是随從,其實也有來歷。這些人都是出自平邑章家,他們家一向出練武奇才,公冶家的老祖宗公冶來曾對章家有再造之恩,于是章家便世世代代挑選家族中最好的苗子送過去充作随從,一輩子效忠公冶家。”

所以,這個随從是一個武功極高,甚至有能力蕩平一個江湖世家的人。

在段山講過往的經歷及後來與自己談話時,邱靜歲都注意到陸司懷的臉色陰沉的可怕。認真說起來,雖然他總體上是一個比較高冷的人,但這麽壓抑的表情,她還是頭一次見到。

本以為陸司懷會對這個故事提出問題,但誰知他卻問了這樣一句話:“你還記不記得船上遇見的那個青竹。”

邱靜歲點點頭,她眯了眯眼:“您是不是懷疑領他逃脫追霄跟蹤的人,是那個章家的高手?”

是啊,追霄也說過,那人的武功很高,幾乎與陸司懷不相上下。雖然她不知道陸司懷的武功是個什麽水平,但總之不會低就是了。

會武功的人可能有很多,但是武功高強的人,一定屈指可數。

陸司懷肯定了她的猜測:“陳家事了,他卻留在蒙山不肯走,或許是目的沒有達到。”

目的?邱靜歲喃喃道:“天書,他沒找到天書?”

這話讓段老先生都愣住了。

陸司懷點了點頭。

“大人,那接下來該怎麽辦呢?”邱靜歲緊張地問。

【注】來源于網絡,我沒查到出處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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