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投井

投井

夜寒露深，道路濕滑。

趙若岚跟着采墨沿着那人影的方向追趕，好幾次差點跌倒，好在采墨在一旁扶住了她。

“公主小心，”采墨喘着粗氣，擔憂地說道：“要不還是讓奴婢去追吧，公主在這邊先歇一下。”

趙若岚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想要李昱歡的那一身功夫了，她邊跑邊搖頭道：“那人見到我可能還會有幾分敬畏之心，如果只是你們的話，恐怕他會一錯再錯。”

采墨見她堅持，便不再勸她，而是更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臂，讓她能更穩當些。

兩人一路狂奔，總算在一片小竹林裏看到了攬墨的背影。

攬墨聽到聲音，轉過身來，一臉驚恐地喊道：“公主，奴婢追到這裏，眼見着那人投井自盡了！”

趙若岚一愣，奔到井邊，看到邊上有只破了洞的草鞋，估計是那人匆忙之間遺落下來的。

她朝着井中望去，只見井洞幽深，水波微蕩。蕩起的水波裏閃現着幾片月光，那支離破碎的光亮像是在咧嘴笑着，笑她的深夜奔襲，笑她的白費氣力。

“公主，小心！”

駱星衍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趙若岚轉身看去，見他轉瞬就到了跟前，那身形堪比大鵬展翅，那速度堪比騰雲駕霧。

她的心裏更懊惱了幾分。

要是她有駱星衍十分之一的功力，是不是今晚就能捉住這縱火之人了？

駱星衍卷着風來到她跟前，渾身上下都寫着擔憂，連空氣中都帶着後怕，帶動她周邊的空氣，輕微地顫抖着。

趙若岚安撫地朝他看去，有些遺憾地說道：“我沒事，但縱火者投井了。”

她眼見着駱星衍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連發絲都和順起來。

“公主您沒事就好。”駱星衍說道：“屬下這就去叫人來打撈。”

趙若岚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不一會兒，趙若屹便帶着十幾個侍衛趕了過來，一邊叫人下井打撈，一邊向趙若岚詢問情況。

趙若岚一身挫敗的頹氣，将事情的經過都說與他聽。

“皇兄，此人寧願投井自盡也不願被我捉住審問，顯然是與背後之人約定了生死契約。”她最後總結道：“這樣的死士最難尋證，只怕是要讓那背後之人逃脫了。”

趙若屹倒沒覺得多遺憾，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昭陽，此次情況萬分驚險，幸而火勢不大，損失不過幾臺書架。要是你們去得晚了些，被困在樓上，後果不堪設想。至于這揪出背後之人的事情，就交給皇兄我吧。你今夜受了驚又奔走了這些路程，且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吧，如果有什麽進展，還要煩勞皇兄告知。”趙若岚也無他法，只得先應了，準備先回鳳陽宮。

“昭陽，你怎麽樣！”

李昱歡此時方才趕到，拉着趙若岚看了一圈，見她安然無恙，這才拍着胸脯道：“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趙若岚見她手上一片黑青，連忙拉住她的手，問道：“你受傷了？”

李昱歡滿不在意地就着她的手晃了晃，道：“小事小事。”

趙若岚拉住她的手，将她的袖子一撈，見她那原本雪白如凝脂的小臂上一片黑黑紅紅，腫了起來。

“哪裏是小事了！怎麽搞成這樣，要是傷到骨頭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快跟我去太醫院找王太醫給看看去。”

“我……我，”李昱歡被她的氣勢所震，擠出一個笑臉，弱弱地說道：“不小心被書架壓到了，我有數，肯定沒傷到筋骨。”

“悅嘉受傷了？”趙若屹聽到她們争吵，走了過來。

他見到李昱歡的手臂，忙道：“我這兩天還海源樓上上下下地溜達，腰酸腿疼的，王太醫給開了特制的藥膏，專門活血化瘀的。悅嘉要不你先試試看？”

李昱歡小的時候身子骨弱，時常銀針刺穴。是以她最怕看大夫，不論是江湖郎中，還是皇宮太醫，她是能不看絕對不會去看的。

此時她聽到趙若屹的話，連忙說道：“好呀好呀，有了大皇子這藥，就相當于看過王太醫了。”她說着，又可憐兮兮地朝着趙若岚看去，“昭陽，我抹抹看，要是真的管用，你就饒了我吧。”

趙若岚與她一同長大，自然是知道悅嘉郡主在宮裏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懼怕王太醫的。見她這樣扮弱小，也只好無奈地點點頭。

趙若屹便從懷中拿出那個藥膏，交給李昱歡，低頭貼近她的手臂，指導她該怎麽塗抹怎麽暈開。

趙若岐被趙若岌拉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月光和火把掩映之下，趙若屹微微屈身，低頭盯看李昱歡的手臂，一只手還在上面撫來撫去。而李昱歡呢，趙若岐從未見到過她這樣認真的表情，仿佛對面那人所說的是什麽金科律例，值得她這樣費心盡力。

趙若岐不知怎地，只覺得邪火四起。他沖着趙若岌道：“這熱鬧也沒什麽好看的。二皇兄要看就自去吧，我先回了。”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腦的。

是他在宮門遇到揣着禦令要出宮辦事的趙若岌，跟着出來的。也是他聽趙若岌說想繞道去海源樓看看，跟着來的。此時他又說沒什麽好看的，真是十足任性。

趙若岌沒計較他的态度，順着他之前視線的方向朝前看去，然後嘴角一勾，轉身追上趙若岐。

“岐弟，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沒意思，不如一同去平康街逛逛？”

“好呀。”趙若岐聽到“平康街”，沒有拒絕的道理。

“按理說這話我不該說，”趙若岌壓低聲音道：“不過朝中上下都說這次藏書樓的建設本來父皇是屬意你的，但……”

他這話沒說完，但這話趙若岐聽到過不止一次了，完全知道後面是什麽意思。

如果他那天按時回到了宮中，如果他那天沒有碰到李昱歡，那現在站在那裏的人絕對就是他了。

趙若岐之前聽人這麽說，到不覺得有什麽。可此時，他看到李昱歡和趙若屹身形親密無間的樣子，就算他想要不在意，想要不去想那日李昱歡躺在客棧的床上拉着他挽留的樣子，也是不能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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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趙若岐和趙若岌在平康街賣醉，只說這邊李昱歡塗了藥膏，果然消去了腫。

她舉着手臂沖着趙若岚笑道：“昭陽，你看，王太醫不愧是在世華佗，真的管用！”

趙若岚撇撇嘴，道：“你去讓他親自看下，會更管用。”

李昱歡的笑臉耷拉下來，拉着她的手說道：“饒了我吧，昭陽。”

趙若岚見她舉止無礙，知道沒傷到筋骨，也就随她去了。

不一會兒刑部尚書顧盡丞和工部尚書王煥景也都聞訊趕來，她們二人不便逗留，便一同回了宮。

趙若岚先送李昱歡回了鐘靈宮，然後才自己回了鳳陽宮。

鳳陽宮院子裏的辛夷樹早已過了花期，只一樹一樹地綠着。月光之下，綠影婆娑，清涼一院。

趙若岚立在院子裏，擡頭看天上幾近圓潤的月亮，想着剛剛發生的事情，總覺得有哪裏出了大錯。

“公主，怎麽了？”一旁的攬墨見她半天一動不動，出聲問道。

趙若岚皺着眉想了想，問道：“駱侍衛還在嗎？”

駱星衍趕忙上前行禮道：“屬下在。”

趙若岚将目光從天上移到地上，看着駱星衍的發髻悠悠地問道：“可有什麽功夫能讓我學會的？要一招致命，要出其不意。”

半跪在地上的駱星衍疑惑地擡起頭，“公主，您這是……”

“今日之事只差一步，若是當時有個什麽招式能拿下那個縱火者，這朝中局勢就分外明朗了。所以我想……”趙若岚看着駱星衍，有些苦惱地問道：“會有這種功夫嗎？”

想要一招致命的功夫，怎麽說也要練上幾年，還要筋骨奇佳方有可能。

趙若岚這樣嬌滴滴的深宮女子，又怎麽可能在短時間之內習得這樣的功夫呢。

駱星衍理智上知道此事絕無可能，可迎着趙若岚的眼神，卻怎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公主，有。”

他聽到自己出離舌尖的聲音，然後看到眼前的公主比月光還柔美爛漫的笑容。

寰宇之上，星光一閃，六顆星星如同離弦之箭一般，排列到了一條直線之上。

“公主，快看！”一旁的采墨激動地喊了起來。

趙若岚轉頭一看，只見夜空之中六星連珠，正是奇觀異象。

原來，李昱歡所說的天象就是這個。

趙若岚笑了下，只覺得渾身上下清爽自在，一掃之前的頹敗之感。她笑着吩咐攬墨去取那蓮花白酒來，說要不醉不歸。

沒想到身邊的攬墨、采墨，甚至是駱星衍都趕忙上來阻止她道：

“公主，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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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陽宮中在賞奇景，海源樓外在撈死屍。

趙若屹原本聽說有工吏上樓惡意縱火，想着會是怎麽兇神惡煞之人。可那具屍體打撈上來之後，趙若屹才第一次知道，還有人會瘦成這樣。

這工吏穿着統一分發的粗麻衣服，腳上只一只草鞋，還破了洞。個子挺高，但瘦的只剩一把骨頭。濕漉漉地衣服黏在他身上，清晰地勾勒出一根一根的肋骨。他的臉因為泡水時間不長，幾乎還維持着原本的樣子。

趙若屹瞥了一眼，見他長相就是普通的樣子，甚至還有些書生之氣。

“大皇子殿下，”刑部尚書顧盡丞說道：“此人确為王德守，是記錄在冊的工吏。至于他為何縱火，又因何投井，請容屬下調查之後再回禀殿下。”

趙若屹點點頭，心知出了人命，此事繞不過刑部，也繞不過昭平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