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70章
地面上馬蹄烈烈踢踏, 騎士們伏低身體幾乎與馬匹融為一體。
打頭的将領突然打了個手勢,奔騰的馬群竟沒有緩沖多遠就驟然停下,彼此之間仍維持着相對整齊的距離。
這支隊伍訓練有素得驚人,領隊駕馬轉身看向他的士兵們, 從每個人眼中都看到了相同的興奮。
他們身上的護符正在發熱, 這意味着有吸血鬼在附近。
領隊咧開嘴, 露出個帶着血氣的笑。
現在可是白天。
“搜尋!”他下令道。
沒過多久, 士兵們就尋找到了一處地洞,那洞口只有常人頭顱大小,一個正常人是無論如何都鑽不進去的, 但對于能夠化身蝙蝠的吸血鬼來說,這點寬度已經綽綽有餘了。
每個人身上的護符都熱到發燙, 他們早已與吸血鬼們交鋒多次,确信這地下就是吸血鬼的藏身之處。士兵們下不去, 但在烈日之下,吸血鬼們也不敢上來, 這就夠了。
領隊在明亮的陽光下眯着眼睛瞧了瞧洞口,他做了個手勢, 一旁的士兵用一只皮囊開始向洞口中傾倒。
那裏面裝的并非是水, 而是半透明的棕紅色油, 油液一直淌到洞窟底部,卻毫無反應。
領隊也不在意,吸血鬼們的地穴在向下挖掘一段後,會有一部分斜向上的隧道, 也許是為了防止雨水淹了它們的洞窟。這些摻了藥劑的油脂能夠灼傷吸血鬼,但它們也不是用來直接淹死吸血鬼的。
估摸着用量差不多後,士兵收起了皮囊,将一團點燃的火絨丢了下去。火絨接觸到油脂的瞬間冒出濃煙來,一旁早有準備的其他士兵立刻用細密的樹枝團将洞口堵住。
這能夠令更多的煙氣往裏面走,樹枝間的縫隙也不至使下面的火焰因缺氧而熄滅。
士兵們暫時所能做的就這些了,但他們并沒有離去,而是警惕地圍在洞口邊。
這種特制油脂所點燃的煙氣能夠令吸血鬼變得虛弱且痛苦難當,但假使躲在這裏的吸血鬼足夠強大,它們就能夠在白日與煙氣的雙重削弱下熄滅火焰并将煙氣排出洞窟。那樣的話,接下來就要變成一場拉鋸戰了。
不過這一次躲在洞窟裏的家夥似乎沒有多少好運,很快地底下就傳來了凄厲的嘶叫,沒過多久,一個似乎是被熏暈了頭的家夥從不遠處一個藏在岩石陰影下的洞口裏爬出來,但緊接着就被反射進陰影裏的些微陽光灼燒成了了灰燼。
領隊漠然地看着這一幕,他又等了片刻,直到地窟裏的嘶叫越來越弱直至近無,再等到那些倒進去的油脂徹底燃盡熄滅後,才翻身上馬。
訓練有素的隊伍繼續前行,他們要重新開辟出一條與外界通聯的道路,現在只是開胃小菜而已。等到夜幕降臨時,才是戰鬥真正開始的時候。
日輪升到天穹之頂,後又逐漸向西滑落,等到天地間被一片溫暖的暮色金輝籠罩時,騎兵隊已經找好了一處适宜的臨時駐紮地點。
他們在夜色來臨前狩獵并填飽肚子,取出被拆分開的刺鐵藩籬在周圍布置下陣法。
與那些普及貨色不同,這些鐵質的藩籬上都鍍有一層銀,在暮光下閃爍着鋒銳的光芒。等到所有的藩籬都嚴格落在它們應有的位置上後,在一聲微不可查的嗡鳴聲後,其中蘊含的光明力量震蕩連綿成一片堅實的壁壘。
沉落的夕陽從昏黃變得透紅,鍍銀層下暗紅色的鐵刺隐隐透出血光,士兵們拿起武器,靜待夜幕降臨。
……
距離曾經的佛裏思特領最近的一座城堡中,這裏原本是屬于卡特蘭王國的關隘,但現在已經落入的吸血鬼的手中。
這座城堡原本的主人匆匆逃進了卡特蘭的王都,他雖然盡力攜帶了足夠多的財富離去,但仍然有許多難以攜帶的珍貴物品被迫留在了這裏令那位縮在王都的領主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嘴角抽搐的“許多”。
比如那一進大廳就能看見的巨大挂毯,那上面繡着臆想中堂皇富麗的天國景象,天使們身後的金光神聖明亮,那可是用真正的金線繡出來的。
不過這幅不知廢了紡織工多少工夫制成的挂毯,在吸血鬼們來到這裏的第一日就被付之一炬了。現在挂在那處空禿禿的石牆上的,是一幅永夜血月圖。圖上一輪鮮紅的圓月暗光流轉,仿佛真有一汪鮮血在其中流淌。
城堡中其他原有的裝飾與家具大多被留了下來,那些鑲金嵌銀的杯盤、精雕細琢的樓欄、織錦堆花的綢簾……統統被裝點起來,作為今夜血紅酒宴的裝飾。
就連原有的宴廳都被嫌棄不夠開闊,于是打穿了左右牆壁,生生擴開了一倍有餘。不過所有的窗洞,都被用厚厚的幕簾遮蓋了起來,因此,此時落日雖由有餘晖,城堡中卻仍有吸血鬼在走動。
雖然宴會今日才開始,但舉辦宴會的主人錫特尼氏族自然是早就來到城堡中的了,除此之外,還有那個雖實力不強卻還算有腦子的“幸運兒”和尤蘭德。
那個尋到血紅酒的自然不會是尤蘭德,他花了幾年時間布局,找了個野心勃勃腦子好使卻又沒那麽好使的家夥,以隐蔽的血咒與催眠引導他為自己幹活,這可憐的替代品還欣喜若狂地以為一切都是自己得來的。
而尤蘭德……一切都是那個幸運兒做的,與他尤蘭德有什麽關系?
三年布局已近收網,他只需要靜靜地等待今夜明月行至天穹之頂便可……
待黑暗吞噬盡最後一縷日光,無數盤旋的黑影從山林地下升起,它們齊聚于這座燈火通明的城堡,從大開的門窗中落入裝飾富麗的宴廳,落地化為衣着華美的男男女女,殷紅的唇中隐現尖齒,漆黑的瞳仁裏沁着血色。
……
從佛裏思特城堡到納克斯考河新開辟不到三分之一的道路上,随着月影高升繁星湧現,刺鐵六角符文陣的光明力量愈發顯眼。
一半的士兵在陣地內阖目入眠,另一半士兵手握兵刃在護陣邊緣警惕以待。每一柄兵刃上都鍍着銀,鐵質的箭矢上鑲嵌着三角符文鐵片,符文陣外布置有削弱吸血鬼能力的陷阱……一切都已準備好,只待負責此地巡視的吸血鬼趕來。
沒過多久,就有盤旋的黑影從山林中升起,但它們已然從堅固的符文陣與士兵們精良的裝備中看出來這不是塊好啃的肉骨頭。它們并沒有莽撞靠近,而是徘徊在弩箭的射程之外發出尖利的呼嘯。
帶隊的将領目光微冷,這麽多年的戰争下來,雙方之間早已把對方的手段摸得差不多了,在這些吸血鬼們召來足夠多的同伴前,它們不會動手的。
今夜圓月高照繁星密布,借着天光與庇護陣內的火把光亮,一個目力強悍的士兵粗略估算着吸血鬼們的數目。只可惜人類終究不是夜行的生物,在暗夜昏暗的光亮下很難看得太遠,一身漆黑的吸血鬼們速度又快,士兵最終也只能估算出一個上下差值大到離譜的數字。
他将這範圍報給将領,火把光下,士兵臉上晃着些許愧色。他所估算的并不只是敵人的數量,也是他們這批人能活着回去的概率。
将領看着士兵的臉色輕啧了一聲,說道:“感覺慚愧的話,待會兒就多殺幾個。”
“到底有多少吸血鬼……”将領手中穩穩握着一把弓弩,赤紅的火光在他眼中照出暴戾的兇蠻,“今夜打過就知道了!”
聚集而來的吸血鬼們在一聲厲嘯中撲擊而下,閃着寒光的利箭劃破濃稠的夜飛射而上。
“唳!”
琴弓在弦上劃出一聲長鳴,吸血鬼們在宴廳內滑入舞池。
今夜是個值得記入史冊的好日子,等到月行于頂,暗夜之力漲至一天中潮汐最頂峰之時,便是借月光與暗夜之力,飲下那一杯血紅酒的最好時機。
而在此之前,音樂、舞會、血宴!
早已備好的凡人被丢進大廳,舉止優雅的賓客轉瞬便化作兇殘的野獸,以冰冷蒼白的肢體擁抱活人溫暖柔軟的身軀,杯中漸冷的血液又怎麽比得上活人體內汩汩流淌的鮮活?
在丢下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屍體之後,那短暫的粗野像幻影般消失不見,披着禮服的賓客舔舐着唇邊殷紅的痕跡輕聲交談,然而那些滲着暗紅色的瞳孔不見餍足,只透出愈發渴求的貪婪。
尤蘭德隐于其中,上挑的嘴唇勾出強提着耐心的期待。這神情幾乎與每一個參加宴會的吸血鬼一樣,然而他所期待的……他轉目看向牆壁上巨大的永夜血月圖,那上面的血月愈發鮮豔。
這是一件血族秘寶,每到一月之中暗夜之力最濃郁之時,這輪血月将潑灑下血色月光,助益每一個沐浴于這血月之光下的吸血鬼提升力量。
錫特尼還真是下本錢,竟把這件秘寶也從永夜之地帶了出來。
午夜将至,在一番冠冕堂皇夾雜着各種明示暗示的講話之後,錫特尼終于将那萬衆期待的“血紅酒”推了出來。
這如血液一般鮮紅腥甜的液體被等量分盛在一樽樽酒杯中,剛一出現就吸引了每一個吸血鬼的視線。
這并非是吸血鬼們對于其功效的渴求,而是這液體擁有一種引動他們本能的可怕吸引力,令每一個看到與嗅到它的吸血鬼近乎瘋狂地渴望着它。
如今還沒有哪個吸血鬼撲上去,只是因為錫特尼氏族的大人以威壓籠罩全場強令他們不敢行動,并慢慢恢複清醒而已。
不過,在恢複清醒之後,吸血鬼們對于這血紅酒的功效卻再沒有半點懷疑了。他們理解那種源自本能的渴望代表什麽含義那是本能對能夠補全他們本源缺陷的渴望!
“暗夜大潮将至,”錫特尼自傲地環視着宴廳中一個個瞳色暗紅的同族,“我邀諸位在血月之光下共飲血酒。”
……
佛裏思特城堡,領主書房。
燭火一直未熄,書桌上攤開着各種文件與報告,但洛倫·佛裏思特并沒有在工作,他坐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食指一下一下規律地敲擊着扶手,與滴漏的聲音融為一體。
等到那修長有力的指尖再次敲擊出輕響,卻未聽見與之相合的滴漏聲時,洛倫·佛裏思特的手指在半空中停下。
他又等待了片刻,滴漏再無聲響,計時已近。
洛倫·佛裏思特起身推開窗,一輪圓月高懸于天頂,午夜已至。
……
建立着刺鐵六角符文陣的新路上,士兵們怒喝着與越來越多的吸血鬼們戰鬥。
活人溫熱鮮紅的血液與吸血鬼暗紅粘稠的血液共同潑灑。
兩成。
揮舞着長劍的将領咬牙獰笑,他們或許沒法全部活着回去,但這些家夥也沒法阻攔他們完成任務!
……
血紅酒宴。
圖畫上的血月揮灑出一片血光,吸血鬼們在血光中共同舉杯飲下那令他們瘋狂渴求的液體。
尤蘭德與所有人共同舉杯,以一個戲法不動聲色地将那珍貴的“血紅酒”倒入袖中口袋。
這猩紅的酒液并非他在地牢中所見過能讓吸血鬼們抵禦陽光的産物,而是與之同源,卻更早被研究出來的,能夠要了吸血鬼性命的毒藥。
……
佛裏思特城堡。
洛倫·佛裏思特凝望着那一輪開始偏斜的圓月,感受着從契約中傳來的反饋。
他緊繃的肩背松了一松,但緊接着又重新板起,目光像城外遠方望去。
那是通往納克斯考河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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