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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路行雪的話讓城門前陷入一片死寂。
扶家可以說是洗雪城第一世家,做為一個傳承上千年的世家,底蘊比一些小門小派都強。
通俗點來講,就是祖上闊過。
遠的不說,就說這一輩,便出現過一位驚才絕豔的人物,扶天都,現任家主的哥哥,挂牆頭上那位的親爹。
扶天都資質遠超同輩,且悟性奇高,為人灑脫曠達,三十歲便突破金丹,是有望趕超祖上元嬰大能的第一人。
可惜天妒英才,一次秘境之行,與妻子雙雙殒命,留下尚且年幼的孩子。
雖說扶望海比之兄長差得遠,但勉強維持住洗雪城第一世家的名頭還是能做到的。
今日來的大小世家,都是由扶望海牽頭,希望集衆人力量壓城主一頭,煞煞這個少年城主的威風。
他們對抗不了城主,也沒有跟扶家硬抗的底氣,此刻見兩人劍拔弩張起來,一個個屏氣凝神,低下頭降低存在感。
然而當事者之一的路行雪,卻沒人旁人想的緊張感。
在問完那句話後,路行雪再次擡頭往牆頭望了眼,正好對上扶淵凝視的眼神,不由微微頓了下,然後若無其事收回視線。
【系統,不是說主角他最多活不過三天嗎?怎麽在牆頭吊了三天,看起來也沒有要死的樣子?】
系統沉默了下,語氣帶點遲疑。
【……因為他是主角?】
聽到系統這個回答,路行雪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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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場面比較尴尬時,一陣唢吶聲隐隐傳來,還伴随着哭嚎。
陣風拂過,黃色紙錢漫天飄灑,白幡招展,此時街道盡頭出現一支送葬隊伍。
嗚嗚咽咽的哭聲,伴随凄厲激昂的唢吶吹湊,畫風一下從盛世繁華街景轉到陰郁黑白陰間。
路行雪轉頭望去,彎起嘴角無聲笑了笑。
送葬隊來到城門口,這裏堵着大群人,隊伍被迫停下。
一名身披麻衣的年輕女子趴在棺木上,哭得撕心裂肺,“夫君啊,你死得好慘,年紀輕輕地去了,可讓我怎麽活啊……”
沉浸在悲痛中的女子似乎沒察覺到送葬隊停下,抱着棺材不撒手,有人來拉她,女子轉頭,餘光瞥到城門前的輪椅,驀地頓住,哭聲一歇。
下一刻,一道厲喝突破天際,女子揮舞着雙手撲過來,“路行雪,你個劊子手,還我夫君命來!”
不等河伯出手,同行的隊伍沖出兩人拉住她,壓低嗓音喝斥:“你不要命啦,那可是洗雪城城主!”
女子一副不管不顧悲痛欲絕模樣,“他殺了我夫君,就算是城主也要給我夫君賠命——”
那兩人趕緊捂住她的嘴巴,不讓她再說下去。
女子拼命掙紮,這時棺材被放下,唢吶聲也停了,送葬隊伍裏不少人披麻戴孝,個個神色悲凄隐忍。
在隊伍後頭,還有一對年邁的夫妻,驟然而來的絕望擊垮他們的身體,幾乎都站不穩了,卻還堅持着來送自己孩子最後一程。
“放開她,讓她說。”路行雪轉過去輪椅,神色平靜地說道。
誰也不能從他的神色看出什麽,可城主的殘暴之名深入人心,哪怕他此刻情緒穩定,還是有很多人吓得瑟縮了下,低頭不敢看過來。
河伯神色陰郁,站在輪椅旁勸阻道:“城主無需搭理這些人,交給老奴處理就好。”
路行雪擡頭淡淡掃他一眼,“你能處理這一隊人,還能處理整座城的人嗎?”
河伯眸色一凝,目露殺氣道:“不管多少人,只要膽敢危害到城主,來一人老奴屠一人,來一城老奴屠一城。”
路行雪怔愣地看着他,片刻後收回視線。
河伯是原身母親留給他的忠仆,這些年來,死在河伯手裏的人不計其數——畢竟原身沒修為,只能動嘴,而替他執行的,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河伯。
在外人看來,河伯完全是助纣為虐,但在河伯心中,他只是一心想保護好自己的小主子而已。
但路行雪不能讓河伯動手,至少現在不能,否則今天這出戲就唱不下去了。
此時雖然整片街道都很安靜,不見什麽人,但只要仔細看就能發現,在遠一點的地方,以及周邊那些房屋當中,都有不人躲藏着,小心翼翼向這邊張望,沉默看着這裏發生的一切。
“你說躺棺材裏的人是我殺的,那你打開棺材讓我看看。”
路行雪輕描淡寫的話讓送葬隊的人都面色一變,而那名女子更是滿臉悲憤,一副受到羞辱要跟路行雪拼命的架勢,兩個大男人幾乎快拉不住她。
“路行雪,我夫君不過是在你的馬車差點撞到孩童時,說了句公道話,你就讓人把他抓起來,活活打死……如今他死了,還想污辱他的屍身嗎?!”女子忍着悲戚,眼眶已經哭得紅腫,淚水撲簌簌落下。
聽到女子這翻話的人,也都忍不住面露悲憤之色,卻很快想到什麽,一個個默默低下頭,掩去眸中神色。
“他是個讀書人,自小受聖人教化,遇不平之事便會指出……卻不想,就此丢了性命……”
女子似乎有些說不下去,身形搖搖欲墜,很多人都紅了眼眶,卻又一個個拼命掩飾,不敢當着路行雪這位城主表露悲意,更遑論憤怒。
驀地隊伍後響起一聲哭嚎,有如失去自己幼崽的母猿,哭聲凄厲悲絕。
“我的兒啊——”
兩名老人撲到棺蓋上,一下一下拍打呼喊着,想要喚回自己的孩子。
壓抑的啜泣聲成片響起。
“路行雪你不得好死!你這樣的人不配修行,不配有健康身體,縮在輪椅上茍延殘喘就是你的報應!”
女子厲聲咒罵,絲毫不在意激怒這個殘暴城主的下場。
路行雪垂了垂眼眸,在河伯氣得要上前将這女子斃于掌下時,擡手做了制止動作。
“你确定棺材裏的人是我殺的?”
輕飄飄一句話,讓女子的哭聲一滞。
後方,扶望海眼神閃了閃。
“你現在想否認?”女子呆了呆,似乎沒想到路行雪會這樣說,很快反應過來後變得更加憤怒。
“路行雪,你殺了那麽多人,現在才來否認,不覺得太晚了嗎?”
路行雪神色不變。
“正是因為殺的人太多,所以才要把賬記清楚……殺過的我認,但不是我殺的,還是說清楚的好。”
他說這話時,不像一個穿越者在說,而像是完全代入到原主殘暴城主的身份,以一個切身經歷者的語氣說的這句話。
別人沒察覺到這語氣的差異,城牆上的扶淵,朝路行雪多看了一眼。
然而他這話聽在女子耳中,完全是狡辯,用一種吃人的目光瞪着路行雪,恨不能上前手撕了他。
路行雪與她對視,在女子憤恨仇視的目光中平靜開口道:“難道你不知道,凡死在我城主府的人,是不會留下屍體的嗎?”
準确地說,連魂魄都不會留下。
女子臉色驟然一變,路行雪那話在她聽來就是一句威脅——他不僅讓人打死自己的夫君,還想連夫君屍身也毀掉!
是啊,早聽說那些被抓進城主府的人,個個都受酷刑而死,死後屍骨無存。
一股決絕之色在女子眼中浮現,她掙紮的動作慢慢停下,抓住她的人以為她情緒穩定了些不鬧了,便也松開了力道。
女子突然推開兩人,猛地朝路行雪沖去,邊沖邊拔下頭上簪子。
“路行雪,你去死!”
女子瘦弱的身軀在這一刻爆發出強大力量,奔跑的速度幾名成年男子都追不上,她高舉着發簪,想要朝路行雪刺出複仇一下。
事起突然,結束的也快。
寒光閃過,血花噴濺,都不用河伯出手,護衛揮劍砍下女子頭顱,無頭的屍身往前奔行幾步,頹然倒地——發簪還緊緊握在手中。
頭顱跌落在地上,滾了幾下,滾到路行雪腳邊。
極度的仇恨與憤怒凝固在女子年輕的面容上。
尖叫聲四起,送葬隊伍作鳥獸散,哪怕是站在路行雪身後的一幹世家,也個個面色蒼白,膽小的甚至雙股戰戰。
卻有人低頭嘴角微勾,露出滿意之色。
空曠的街道上,一下只剩具黑漆漆的棺材,以及兩名孤零零,被變故吓得沒反應過來的老人。
老人渾濁的目光落在不遠處身首分離的屍體上,視線緩慢移動,望向路行雪,張開嘴巴“啊啊啊”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
路行雪面前的護衛擺出戒備姿勢,似乎生怕兩位老人也學剛才那女子一樣。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出乎所有人意料。
“砰——”“砰——”
先後兩聲撞擊,兩名老人撞死在了兒子的棺木上。
路行雪驟然抓緊輪椅扶手,狠狠閉了一下眼。
“河伯——”
甫一開口,喉嚨泛起一股腥甜,路行雪一口血吐出來。
“城主!”河伯面色大變,恨恨瞪向倒在地上的三具屍體,又瞪了眼之前那些人逃走的方向,“這些人真是該死,竟害得城主吐血,我要把他們千刀萬剮!”
路行雪緩緩搖頭,手背因過度用力而青筋暴露,薄薄的皮膚白得近乎透明,更能清晰看出骨頭形狀。
細瘦的手腕,更是脆弱得仿佛一捏就斷。
“城主息怒,罪魁禍首已然伏誅,還請城主不要遷怒于其他無辜百姓!”
扶望海一聲高呼頓時吸引所有人視線,他大跨前一步,正跪在地上,抱拳望向路行雪,一副為民請命的凜然姿态。
其他人這時反應過來,紛紛跟着跪倒,口呼“城主息怒”,好像下一刻路行雪就會發瘋大開殺戒一樣。
他們中有人只是下意識随衆,有人卻看明白了今日之局的關鍵。
路行雪慢慢轉過頭,沒看其他人,目光直直對上扶望海的視線,扶望海微微一頓,很快換上一副悲天憫人之色,對着路行雪說道:
“求城主不要再造殺孽了,這些都是您的子民啊。”
遠處窺探張望的視線,原本被吓得消失不少,此刻又冒出一些。
那隐在門窗後一雙雙發紅的眼睛,透着無盡憤怒與仇恨。
“很好。”
路行雪緩緩地說兩個字,然後收回視線,示意河伯回府。
目睹了這一切的系統,在腦海中安慰自己宿主。
【那些都是原來那個城主做的,跟宿主你沒關系,宿主你別放在心上。】
路行雪卻回了它一句不相幹的話。
【既然所有人都想我死,那我暫且先不死了。】
【啊?】
系統完全沒聽懂,而且它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
一直快要看不見城門了,系統忽然“啊”了一聲。
【宿主,主角還挂在牆頭呢!】
城牆上,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懸空吊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起來好像具屍體。
扶淵面無表情,望着下方空蕩蕩的大街,扯了下唇角。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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