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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路行雪回到城主府,郦夫人帶着兒子路遠等着,誠惶誠恐地向路行雪請罪。

“行雪,遠兒不是故意要放走那些人的,實在是他們可憐,身上的傷再得不到醫治的話,怕是會死在牢裏……你也知道,遠兒自小心善,見不得這些。”

路遠梗着脖子站在那裏,一臉倔強,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要不是娘硬要拉他來,他才不會來呢。

“娘,我做不出來見死不救的事,你沒看到地牢裏那些人有多可憐。”說着轉向路行雪,一臉正氣地說道:

“大哥,我問過了,那些人根本沒有犯錯,只是因為一點小事就被你抓來,還要施加酷刑,好多人就那樣白白死去了。”說到這裏,他看向路行雪的目光流露出失望和痛心。

“大哥,你怎麽能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情來呢,你是城主啊。”

路行雪歪頭打量自己這位弟弟片刻,少年臉上那種天真的正義,還未受到絲毫世俗的渲染,看着倒比旁邊郦夫人強裝出來的憂慮真實得多。

“你是現在才知道我很殘忍麽?”

路行雪的話讓路遠愣了下,說起來,他和自己這位大哥并不親近,畢竟不是一個娘生的,尤其大哥自生下來身體就很弱,不是在生病,就是在生病的路上。

他在府中,見那位給大哥治病大夫的次數,都比見大哥的次數要多。

所以,即便自大哥繼任城主之位以來,殘暴之名遠近都有所聞,但他見不到大哥,想勸谏也無從勸起啊。

路遠閃過這樣的念頭,心中有些委屈,覺得大哥冤枉自己了。

路遠跨前一步,還想再說點什麽,然而路行雪卻沒心思再管他了。

路行雪沒有心情,也沒有那個精力陪小孩子玩正義游戲,揮手讓人攔住路遠,自己則回到房間休息。

出去這一折騰,路行雪已經累得不行,全身骨頭像散架一樣,躺床上卻又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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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破身體。

路行雪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中間時睡時醒,耳邊時不時傳來一陣喁喁私語,卻又仿佛隔着水幕,聽不真切。

這種情形讓路行雪很是熟悉——前世生命的最後幾天,大概就是這種情形。

因為業務熟練,路行雪半點不慌,但他身邊的人沒他這副鎮定,尤其河伯,看到路行雪狀态一天比一天差,睡的時間比醒的時間還多。

金丹修士,居然憂慮地出現了黑眼圈。

不過除了河伯,以及原身親娘留下的護衛隊,城主府其他人,恐怕都是面上一副憂慮沉重表情,心裏卻恨不得路行雪死的那天早點到來。

路行雪在睡覺時就聽到過下人頭碰頭地講小話,對方以為他睡得很沉,忍不住和身邊的人聊起天,只是聲音依舊壓得很低。

“看城主的樣子,估計真撐不了太久,河伯這兩天一直沒回城主府,說是在外面找藥。可城主都吃了多少好東西了,那些天材地寶給一個修行者吃,恐怕金丹都能成,喂給他不全浪費了嗎?”

“不僅天材地寶,你忘了地牢裏抓來的那些人了?好多都是資質絕佳的修行天才,結果統統被挖去靈骨,只為成就他一人……可他自己不中用啊。”

一陣靜默後,兩聲嘆息響起。

“終于要死了。”

“是啊,終于是要死了。”

那嘆息,不是遺憾或難過,而是透着一種,壓了多年的大山終于被搬開的輕松愉悅感。

府裏府外,或者說,整個洗雪城的人,都在盼着路行雪這個城主死。

【系統。】

【是,宿主?】

【你說扶淵是美強慘主角,那他比原身這個城主,強在哪裏?慘在哪裏?】

系統跟路行雪靈魂綁定,可以說是最了解他的存在,尤其這些天相處下來,路行雪的“慘

它都看在眼裏。

所以在聽到路行雪的問話後,系統沉默了。

好在路行雪也只是随口一問,并沒想過要系統回答。

再次醒來後,精神相對好了許多,路行雪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開口道:“現在外面什麽情況?”

一名黑衣護衛突然出現,單膝跪在地上。

“城民們都在誇贊二公子的仁義,那幾個被放出去的人家裏,基本都已經拜訪過二公子與郦夫人。”說着雙手奉上一捧紙。

“他們對話的內容都記錄在這裏。”

路行雪點點頭,“還有呢?”

“城主病重時日無多的消息在城中傳開,這幾天城中氣氛頗為緊張。世家之間的聯系更為隐秘,目前只探到扶家與郦家有過交流。因兩家都有築基修士在,我等未敢靠近。”

路行雪聽後若有所思,“病重麽?也罷,本也不指望一個消息販子能有多大信譽。”

交待幾句話後,路行雪揮手讓護衛退下。

路行雪不用出去,也能猜到洗雪城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大概到處傳遍了路二公子的美名吧。

這裏面有那些獲救被囚者的真心感激,也是某些有心人的刻意推動,替路遠收買人心,提高聲望,積攢政治資本。

原身做為城主統治洗雪城,靠的完全是恐怖手段,和武力震懾,聲望是完全沒有的。

不過,人心向來最難掌控。

路行雪過去的教訓告訴他,永遠不要小看人心,更不要賭人性。

……

扶家大廳,洗雪城排得上號的世家幾乎全聚集在這了,每個人都繃着張臉,偶爾交談幾句,也刻意壓低了嗓音。

氣氛頗為緊張,好幾個人更是露出一副大禍臨頭的緊張表情。

上首坐着的扶望海擡了擡眼皮,掃視所有人一眼,比起其他人或緊張,或惶恐的表情,這位扶家之主則鎮定多了。

有人終于沉不住氣,看向上首的扶望海道:“扶家主,我們暗地裏做的那些事,城主府都知道了,如今那人想要在臨死前拉着所有人陪葬,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扶望海掀了掀眼皮,慢條斯理地問:“做的那些事?做的哪些事?”

底下那人被問得一愣,那些背地裏的勾當,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哪能真拿到明面上來攤開說?

扶望海淡淡瞥他一眼,端起旁邊的茶杯,掀開杯蓋刮了刮茶沫,慢慢輕綴一口。

有那性子急的,椅子上坐不住,恨不得上前搶過茶杯一口給他灌進去。

——都什麽時候了,還跟那故做姿态呢!

終于,在有人快坐不住發火前,扶望海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一派高人風範地開口道:

“大家不用過于緊張,說到底,路行雪不過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還是個病秧子,那些可怕的名頭,幾分真,幾分假,想必在座各位心裏都清楚。”

“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麽樣?難道他個城主府,真敢跟洗雪城所有世家叫板嗎?何況他馬上要死了,城主之位坐不坐得住還是另一回事。”

扶望海說到這裏,掃視底下人一圈,眼神沉下來,“比起這個,擋在前面的人沒了,往後想要再拿到那些東西,可就沒那麽容易了,這才是諸位應該要擔心考慮的。”

這話一出,在座衆人皆是沉默下來。

确實,比起“那件事”,路行雪一人的生死,實在無足輕重。

有人拍了拍桌子,恨恨罵道:“嘿,這路行雪死了還給人留下一堆麻煩,他是最好的擋箭牌,他死了,以後誰來給我們提供保護?”

一個遲疑的聲音響起,“……路二公子行麽?”

話音剛落,當即便有人表示反對。

“路二公子還是嫩了點,他的威懾力比之他哥可差遠了。就看路行雪這幾年,拿着城民的命不當回事,要殺要剮,各種酷刑輪番上,城民們恨得他要死,可頂多臨死前嘴硬罵幾句,誰又真能拿他怎麽樣。”

“要換路遠試試,不必我們這些個世家出面,洗雪城的百姓能一人一口,生吞了他。 ”

“那怎麽辦?活着要找我們麻煩,死了還留下一堆麻煩,我們難道真拿他沒辦法了嗎?!”有人煩躁地道。

看到在座的人都一籌莫展,個個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穩坐上首的扶望海終于開口,他先微微擡下手,示意衆人安靜下來。

“諸位不必過于擔心,此事最終還需得看上面的人想法。”

扶望海說得隐諱,在座衆人也都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但看起來似乎都松了口氣。

等所有人離開,扶望海依舊坐着沒動,端起已經冷掉的茶喝了口,忍不住眉頭微蹙。

一名全身裹在鬥篷裏的人從後面屏風款步走出,身姿綽約,看起來是名女子。

“全都是一群牆頭草,以往撿便宜時個個恨不得沖到前頭,如今真有用到他們的地方,就只會哭爹喊娘……果然一群廢物,再好的資源也堆不出個真天才來,還有臉嫌棄我遠兒。”

女子恨聲罵了幾句,掀開兜帽,露出郦夫人那張豔麗的面龐來。

她嗔怪地瞪了眼坐着的扶望海,眼波流轉間含情帶媚。

“你借路行雪之手廢掉自己侄子,今後再不會有人能威脅你的家主之位,這事沒我你幹不成。”

扶望海放下茶盞,好脾氣地朝女子笑笑,不見方才的威嚴持重,“那你說,想我如何回報?”

郦夫人掩嘴嬌俏地笑了笑,放下手,眼神驟然冷下來,一字一句道:

“路行雪必須死。”

……

扶家後院,荒涼偏僻的小院子裏,扶淵躺在床上已經一整天了。

外傷好了七七八八,傷了的元氣就沒那麽容易補回來了。

摸不準路行雪對他的态度,扶望海一時還不敢下什麽死手,把他扔給下人照看便沒再管。

下人看菜下碟,送來的飯菜都是冷掉的,甚至還有隔夜發馊的殘羹冷炙,态度也嚣張得很,随手往那一扔,一副他愛吃不吃的大爺樣兒。

一切都跟以前沒什麽兩樣,扶淵卻感到無聊極了。

到了中午,下人又來送飯,将拖盤往桌上重重一擱,碗裏的湯撒了出去,還有幾滴濺到扶淵手背上。

居然是熱的。

那人沒半分歉疚,罵罵咧咧地擺好飯菜,沖躺着的扶淵嚷道:

“吃飯了,還跟那躺屍呢,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天生好命,天天躺着跟廢物一樣,啥活都不幹,還有人伺候。”

之前無論他怎麽罵床上的人都沒反應,跟聽不見似的,今天話音未落,只見榻上的人緩緩坐起。

扭了扭脖子和手腕,骨頭發出可怕的“噼啪”脆響,下人臉色頓時白了白,更多難聽的話全都卡在了嗓子眼裏。

扶淵轉頭望過來,也不見他如何動作,眨眼間手按在下人腦袋上。

下人心底升起一股涼意,感到莫名恐慌,用力去掰那只手,然而無論他怎麽掙紮用力,那手就跟焊他腦袋上似的,紋絲不動。

“砰——”

一聲尖叫還未發出。

“砰砰砰——”

扶淵按住那人腦袋一下一下往桌上砸,鮮血飛濺,很快他的衣服和臉上都染上血跡,他卻好像沒發現似的,全無所謂。

手上動作不停,面上露出若有所思表情,一邊“砰砰砰”砸腦袋,一邊輕聲自言自語。

“我在扶家被虐待的話,還是住進城主府更好些吧。”

等了一天了,也不見那名穿越者找來,想到對方很有可能就這樣把他丢在扶家不管,扶淵頓時躺不住了,只好自己找過去。

此刻他手下被按住腦袋往桌上砸的人,如果還能說得出話,大概會忍不住尖叫吶喊。

——這叫被虐待?!

——你見過哪個受虐的人,能把人腦袋當西瓜似的往桌上砸!

扶淵毫不在乎西瓜的想法,垂眸看了眼被砸得稀巴爛的瓜,随手扔掉,甩了甩手,打量自己身上濺得到處都是的血跡,喃喃道:

“還不夠慘。”

扒開胸口的衣服,那裏被挖心頭血時留下的傷疤,因為各種靈藥補,疤痕已經淡了很多,再有幾天,或許就恢複如初了。

并起兩指往裏一捅,傷疤再次裂開,血流如注。

扶淵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還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可以了。”

就在這時,另一名下人闖進來,看到裏面血腥一幕,眼睛瞪大到極點,一聲尖叫剛要出口。

扶淵一個眼神瞥去,那人瞬間安靜下來,雙目無神,仿佛被操控的傀儡。

“去,到城主府找路行雪,就說我在扶家被虐待,讓他趕緊來救我。”

頓了頓,補充了句。

“讓他快點來,晚了我就血盡而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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