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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在落入水中那一霎,雖然有扶淵墊在身子底下有了個緩沖,但路行雪還是受到很大沖擊。

河水灌入口鼻,心髒受到擠壓,幾乎是剛入水,路行雪便一口血噴了出來,豔紅的血迅速融入河水淡去。

昏沉間,路行雪看到扶淵瞪大的眼睛,手忙腳亂拉扯着他往上游去。

——啊,看來他們兩個都高估了他的身體。

路行雪最後的意識便是被扶淵緊緊抱在懷裏,向着頭頂光亮的地方浮去。

在破水而出前,他暈倒在主角懷裏。

……

這一次,路行雪覺得自己昏睡的時間格外長,甚至有種自己會一直睡下去,再也醒不過來的感覺。

他的意識時醒時睡,但所謂的醒,也是陷在一片黑暗中,什麽都聽不見,也什麽都看不見。

他拖着沉重的軀殼在黑暗裏踽踽獨行,沒有方向,也沒有盡頭。

路行雪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走,又要去哪裏,他只是無法停下,哪怕靈魂和身體都疲憊到極點。

想睡覺,好想睡覺啊。

為什麽不能讓他好好睡一覺,為什麽總要來打擾他!

路行雪感到莫名暴躁,讓他很想要毀滅點什麽。

黑暗中似乎有窺視的目光,但無論路行雪怎麽找,都找不到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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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夢這麽奇怪的嗎?

清楚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的路行雪,終于停下跋涉的腳步,一股突如其來的刺眼亮光,将他拉入其中。

“城主您消消氣,行雪還小呢,身子骨又弱,這樣跪着,怕是會凍生病。”

女子溫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路行雪睜開眼,面前卻是一幅冬日積雪的庭院場景,孩子小小的背影跪在臺階前,膝下的積雪浸濕布料。

前方回廊上,高大威嚴的男子一臉怒容,在旁邊嬌豔女子的安撫下,怒氣更甚,重重甩了下衣袖。

“遠兒比他小不了幾歲,卻知禮懂事,誰不誇贊……這孽障就是仗着自己病弱,以為人人都得讓他,這才養成嚣張跋扈,暴戾恣睢的脾性。”

“小小年紀便如此歹毒,視人命如兒戲,長大了還不得當亡城之主!”

最後一聲怒喝猶如雷霆,在路行雪耳邊炸響,他猛地睜開雙眼。

頭頂是熟悉的織花床帳。

奇怪,這是原身的記憶麽?怎麽會夢到原身小時候的經歷?

路行雪緩緩眨了下眼,感到一陣深入靈魂的疲憊漫延全身。

這一次醒來,和之前都不同,他感到更為虛弱,虛弱得只能稍微轉動腦袋,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垂下的床簾擋住視線,卻擋不住外邊的聲音。

“啪——”“啪——”

仿佛鞭子抽打在□□上的悶響,一下接一下,然而除此之外,卻聽不到半點人聲。

路行雪:“……”

他想起之前河伯的操作,那名護衛不過是推他回房間,他自己身體弱吐血昏過去,結果河伯卻砍了那名護衛的腦袋。

這次他落水昏睡,情況比上次嚴重得多,河伯不會砍了所有同行者的腦袋吧。

那主角還活着嗎?

【還活着的。】

系統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在宿主昏睡時,系統就如同被關小黑屋,對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也不清楚——但主角死沒死這樣的大事還是知道的。

躺了會兒積攢了些許力氣,路行雪擡手顫巍巍掀開床帏,剛打開一道縫,房間便響起一道驚喜的嗓音。

“城主醒了!”

路行雪這才發現,房間裏是有人的。

房門“砰”地被人推開,河伯旋風一樣卷進來,眨眼來到路行雪床前,第一次顧不得仆從本分撲過來抓住路行雪的手,語帶哽咽地道:

“城主,你終于醒了!”

路行雪目光落在河伯身上,卻是微微一頓。

比起其他修行者,河伯本就更顯老态,此刻再見,卻好像又老了十歲似的,臉上平添許多皺紋,頭發居然也花白了許多。

“河伯你……”路行雪張了張嘴,幾乎要以為自己睡了十年。

河伯眼眶濕潤,對着路行雪露出個欣慰笑容,“城主醒了就好,是老奴無用,沒有保護好城主。”

路行雪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河伯手裏的鞭子上。

“河伯,你剛在做什麽?”

河伯此刻已收拾好情緒,又恢複成之前恭敬的模樣。

他起身站在床前,微微躬着身答道:“此次城主落水,全是護衛與那扶淵沒保護好城主,本該全部斬殺,然念及他們護着城主突圍有功,死罪可免,只鞭笞三百以作懲罰。”

路行雪頓了頓,“河伯,跳河是我的決定。”

“城主的決定自然英明無比……是他們無能,才逼得城主不得不跳河自救,這就是他們失職。”河伯語氣堅定,一副路行雪做什麽都對,如果不對那也是別人的錯的神态。

路行雪放棄跟河伯溝通,這種愚忠加溺愛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觀念已根深蒂固,無論別人說什麽都不會讓他有絲毫動搖。

但路行雪也不是沒辦法應付,他直接命令道:“把人放了,到此為止。”

河伯果然沒有任何異議地執行,親自出去解下綁在樹上的扶淵。

此時的扶淵滿身鞭痕,衣服碎成布條,留下一道道的血印子。

他本就是重傷殘弱之軀,比不得那些有修為的護衛,護衛們挨了三百鞭雖然也很嚴重,但休養一陣就好——而他三百鞭下去,人會直接沒了。

所以河伯是分三次執行,這才打到路行雪醒來時還沒打完。

扶淵被放下來後,跟在河伯身後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倚在門口,與躺床上的路行雪四目相對。

路行雪愣了下。

看清扶淵現在的模樣後,路行雪心想,他以後不會再跟主角争誰更慘的稱號了。

現在的主角,怎一個“慘”字了得,美強慘之稱,實至名歸。

【啊啊啊,怎麽把主角打成這樣啊?!】

【宿主,你是來拯救主角的,可我怎麽覺得自從他遇到你,好像一次比一次慘。】

系統激動地大喊,路行雪可疑地停頓片刻。

【唔,其實你可以這樣想……如果他沒遇到我,或許比現在還慘。】

系統卡頓了下。

【……好像也是哦。】

聽了個全程的扶淵,氣得擡手按住心口揉了揉——嘶,忘了這裏被他自己戳了下,傷口還沒好——放下手來,扶淵氣笑了。

這倆玩意兒,真是來拯救他的嗎?

河伯打量路行雪臉色,見他精神還算好,心中不覺松了口氣,忽然想到什麽,覺得說出來能讓路行雪高興高興,便開口道:

“城主,當日圍攻你的人,雖無法悉數找出來,但有那幾名禍首卻是跑不掉的,老奴已經全部逮回,讓他們伏誅。”

“城主若覺仍不能解心頭之恨,老奴可将那酒樓掌櫃找來,當日有哪些客人,他心中最是清楚。”

“這些人膽敢對城主出手,實在大逆不道,将他們碎屍萬段也不為過!”

路行雪頓了頓,“禍首?”

當日的事算突發事件,衆人情緒被點燃,群情激憤——或許事件背後有人推動,但如果只論當日動手之人……他怎麽不知道還有禍首?

河伯眼神冷下來,語氣森然,“自然是二公子放走的那幾人,若無他們挑頭,慫恿二公子與城主作對,想要放出更多人,事情也不會鬧到那個地步。”

頓了頓,又繼續道:“此事二公子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老奴本是要将二公子一并捉來,讓城主醒來後發落,沒想到郦夫人得到消息先一步将二公子帶走,回了郦家。郦家也是洗雪城世家之一,老奴不好擅作主張,只好等城主醒來後再做決斷。”

“所以你将那幾人全都殺了?”路行雪話剛問完,忽然喉頭湧起一股難以遏制的癢意,猛地咳嗽起來。

“城主!”河伯大喊一聲,一臉驚慌失措。

路行雪咳得全身的力氣都沒了,骨頭仿佛散了架,他慢慢放下捂住嘴巴的手,掌心一片豔紅。

河伯看得紅了眼眶,簡直要老淚縱橫,“城主,都是那些小人的錯,你萬不可動氣。那些人膽敢謀逆城主,死便死了,沒将他們的屍首扔去鬼哭涯喂餓鬼,便已算對他們網開一面。”

“城主若覺不解恨,老奴這便從地牢提幾個人出來,千刀萬剮也好,炮烙加身也罷,只要城主看了歡喜。”

路行雪說不出話來,只無力地擺擺手。

這一通咳嗽簡直去掉他半條命,落水的後遺症似乎有點嚴重,路行雪覺得自己的生命之火猶如風中殘燭,随時會熄滅。

倚在門口的扶淵慢慢站直身體,眼神略有凝重。

之前他自己被綁在樹上,抽打得只剩半條命時,內心亦是毫無波瀾,此刻看到路行雪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卻忍不住微微皺了下眉頭。

系統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唉呀,宿主,就說讓你好好走劇情做任務,那樣至少還能活得久一些……現在好了,你死得恐怕比原主還要早。】

路行雪在腦海中的聲音也顯得頗為虛弱,卻沒有絲毫低落,甚至還帶着淡淡笑意。

【有什麽不好?早點死,難道不是少受點罪嗎?你又怎麽知道,原主的死,不是他自己所求?】

系統沉默了,它雖然知道這個世界的任務屬于超高難度,但具體為什麽這樣難,卻是不清楚。

如今綁定宿主穿到“路行雪”身上,大半時間都花在與宿主鬥智鬥勇上,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恐怕還比不上自家宿主。

【宿主,如果不跳河被河水浸泡那麽一會兒的話,或許你也不會這麽快就要死去……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你那天還會出門嗎?】

說到後面,系統的聲音都帶了點哽咽。

【系統啊,你其實一直弄錯了一件事。】

【我從來不是為活着而活着,我只是,趁活着做些事情而已……事情是從來做不完的,所以,做多做少,都不會有遺憾。】

只要活着時,把事情做痛快了就好。

所以哪怕知道出門會遇天災人禍,他也不會就此困守家中——就如前世,明知結局會是毀滅,他也依舊走了下去。

路行雪精神不濟,醒來只說了幾句話便又昏睡過去。

河伯滿面傷心悲憤,他咬了咬牙,似做出某種決定,給路行雪掖好被子,毅然轉身離去。

扶淵一直站在門口沒靠近,而他的視線落在昏睡中的路行雪身上,久久沒有移開。

一個人,真的會不怕死麽?

屋裏的光線由明轉暗,城主府到處點起燈籠。

昏黃燈光下,門口那道身影半籠在陰影中,背影拉得很長。

離去大半天的河伯匆匆而來,經過門口時,完全沒注意到這裏多出的一尊人形雕塑。

他掏出個錦盒,打開來,裏面躺着枚散發淡淡馨香的紅色丹丸。

河伯正要給床上的路行雪服下,背後響起一道不鹹不淡的聲音。

“你如果不想他快點死,就別給吃這種東西。”

河伯動作微滞,猛地轉身,身上散發淩厲氣勢,雙目如電射向門口,待看清門口的人時,卻不由頓了頓,皺眉道:

“你杵在那裏做什麽?”

扶淵雙手環胸倚在門口,身上還是那身碎布條般的血衣,他站了半天沒休息,氣色卻比躺床上睡着的路行雪要好許多。

“以玄品靈骨與心頭血為引煉制的丹丸,或許能剔除些許身體雜質,提升天賦……然而對于被蠱毒侵害肺腑,體內血氣近乎枯竭的人來說,這一枚丹丸下去,不出半日,便會咳血而亡。”

“不想路行雪死,最好聽我的。”

河伯拿着丹藥猶豫了,倒不是他有多相信扶淵,而是他将路行雪看得太重,由不得半點差池。

沉默片刻,河伯突然反應過來,猛地看向扶淵,眼神淩厲,“你怎麽知道這些?”

扶淵放下手,緩步走過來,河伯警惕地看着他,但到底沒阻攔。

“他身體裏流着一部分我的血,你說我為什麽會知道?”

河伯聞言沉默,扶淵是抓來的那些人中,天賦最高的,所以取自他的心頭血,大多都給路行雪入了藥。

扶淵站在床前,垂眸望着榻上的人,面色蒼白毫無生氣,仿佛再也不會醒來。

路行雪,你是真想死麽?

那我偏要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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