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二合一)

第四十六章(二合一)

再次見到路行雪,水連空顯得很震驚,他沒想到,這個時候路行雪還敢回洗雪城,他以為自己還是當初的洗雪城城主嗎?

路行雪做洗雪城城主時,哪怕惡名滿身,可也無人敢輕易動他。

但現在不同,在被爆動的城民逼落鬼哭涯後,路行雪這個城主便已經名存實亡,尤其現在,又加了兩項罪名:

破壞護城大陣,損壞鬼哭涯封印。

水連空沒有親身經歷過二十年前的鬼哭涯之亂,但數月前的洗雪城之危他卻是親眼看到過的。

護城大陣被毀,鬼氣侵襲,數不清的人在他眼前死去,又重新爬起來。

那一場劫難到底死了多少人,到現在還沒統計出來,當然不是因為死得太多算不過來——雖然确實死了不少。

做為消息最為靈通的聽風樓,水連空自然知道真實原因。

實際在災難開始前,雪月宗的弟子已經有所預見,提議世家組織城中百姓撤離。

但因為世家的不信任與相互推诿,城中百姓沒有得到及時疏散,這才導致災難開始後,數不清的人沖向城門,将城門堵死,延誤逃生時間,讓死的人更多。

而在被堵死的城門,相互踐踏而死去的人,恐怕不比被鬼氣侵害而死的人少。

這種真相,世家又哪敢說出去,最終把所有罪責都推到前任城主路行雪身上。

水連空以為路行雪來找自己,便是查找被頂罪的真相,想要洗去身上污名。

自覺想通的水連空鎮定許多,恢複主人風範,風度翩翩邀請路行雪與扶淵兩人坐下。

“路城主,好久不久,風采更勝往昔。”水連空說着親自倒了一杯荼,推到路行雪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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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見面時,路行雪還坐在輪椅上,身邊滿是護衛;今日相見,看着依舊不太康健,那個叫扶淵的小子小心翼翼守着在身邊,生怕他走路跌倒的樣子。

水連空将視線落在扶淵身上,他對這位扶家嫡子了解不多。

此人原本該有精彩而美好的一生,可所有美好在他爹娘雙雙殒命時,也一并消失了,此後他只是寄人籬下的可憐小子。

他在自己親叔父手底下讨生活,一切都很平平無奇,哪怕後來被抓去城主府,也沒引起多大關注——因為跟他一樣被抓去的人不要太多。

水連空知道扶淵被抓去城主府的事有些蹊跷,但也沒過多關注。

直到後來,這人不知怎麽跟在路行雪身邊形影不離,還被逼得一起跳了鬼哭涯。

等到再次出現時,成了跟路行雪一樣背負惡名的修魔者。

修魔?

能活着從鬼哭涯離開的人,必然會經歷些常人難以相像的事,堕入魔道又算什麽。

不過,以前他也見過扶淵,沒發現此人身上有什麽值得關注的地方。

今日再見,只是随意地瞥過來一眼,竟然讓他感到心悸。

他能感知到扶淵此刻至少有金丹期的修為,這樣暴漲的修行速度本就足夠駭人聽聞了,可水連空有種感覺,扶淵身上的秘密怕遠不止此。

收回目光,水連空喝了兩口酒壓驚。

“不知路城主來找在下,所為何事?”

水連空看向路行雪問道,雖然那位扶家子明顯修為高深且看起來也很強勢,但他聽風公子何許人也,一眼就看出兩人間做主的是誰。

“城主?”路行雪淡淡一笑,“如今我還算這洗雪城的城主嗎?”

新城主即将上任,他這先城主在洗雪城已經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城主之名還有幾個人承認?

路行雪并不在乎這城主名分……但,被人趕下臺和自己放棄,那是兩碼事。

他可以不要,但沒人可以從他手中搶。

水連空聞言一臉恭敬道:“我不知別人如何,但在連空心中,路城主永遠都是這洗雪城的城主。”

他說得真摯極了,無論語氣還是表情都顯然那麽自然,讓人無法懷疑他話裏的真假。

路行雪看他一眼,上次見面不覺得,怎麽這次見面,覺得這聽風公子有些……狗腿呢?

聽風樓遍及這片大陸,據說聽風公子是下一任樓主人選,這樣的人無論能力還是心性,應該都不至于對人奉承。

正這樣想着,耳邊聽到水連空越發客氣的聲音。

“路城主從鬼哭涯回來,必是經過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我這聽風樓沒什麽好東西要招待,路城主別客氣。”水連空說完拍拍手。

房間門打開,一連串美婢捧着精致的托盤走了進來,她們将盤裏的東西擺放在桌上,又有序地退出去,行止間娴靜無聲,低着頭沒有朝路行雪與扶淵多看一眼。

儀态可比城中那些世家嫡女,訓練有素卻是普通的護衛都難比。

路行雪心中對聽風樓的評論又提高一些。

再看送上來的東西,沒一樣是普通的。

烹饪可口的靈獸肉,各種難得的靈果,哪怕是一碟看着尋常的甜品,路行雪卻分辨不出是什麽做的,而那散發出的淡淡清甜,竟讓他聞了之後感到精神稍振。

“拿雪蓮果來做點心,聽風樓果然財大氣粗。”扶淵笑了笑,插進一塊點心送到路行雪嘴邊。

路行雪微愣,當着他人的面也不好說什麽,只得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張口吃下點心,末了暗暗瞪了扶淵一眼。

扶淵卻毫不在意,還笑着問他道:“好吃嗎?城主可喜歡?”

水連空目光在兩人身上轉個來回,神色間毫無異樣,只是更加熱情地招待起二人來。

“扶公子見多識廣,若是能早些結識公子,連空必将引為摯友,好在現在也不晚。”

扶淵一邊繼續投喂路行雪,一邊不鹹不淡地回應。

“倒不必覺得遺憾,畢竟與我為友只有兩種下場。”

水連空好奇問道:“哦,哪兩種下場?”

扶淵淡聲道:“要麽背叛我被我挫骨揚灰,要麽被我的敵人挫骨揚灰。”

水連空笑容微滞。

好家夥,合着做你的朋友就只有挫骨揚灰一個下場麽。

他目光在路行雪身上快速掃過,沒有說什麽。

雖然他有一顆強烈的探知八卦之心,但也分得清楚,哪種事情能問,哪種不能問……不能問的,可以私下偷偷調查。

那雪蓮果有養護身體的功效,而且藥性溫和,很适合路行雪這樣身體底子幾乎被虧空的體弱之人,送來的兩碟點心,幾乎全被扶淵喂進了路行雪嘴裏。

嗯,路行雪稍微有點撐。

水連空覺得氣氛正好,适合聊點人生經歷什麽的,他殷勤地給兩人倒了杯靈果酒。

“兩位前來,想必也是有事打聽。就個人來說,連空對路城主心存敬慕,路城主想知道什麽,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聽風樓畢竟是做生意的,所以有些消息,也不是連空想說就能說的。”

路行雪淡聲道:“我拿鬼哭涯的情報跟你換。”

水連空又是一滞,他才正要開始飯桌拉扯,兩方你來我往數次極限拉扯後最終達成共識……這兩人怎麽都不按常理來啊,他還沒開始呢,就直接快進到終局了。

水連空舔了舔嘴唇,雖然這結果正是他想要的,但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往常談成一筆交易時的那種滿足感,反而有種空落落缺了點什麽的感覺。

路行雪哪裏知道這位聽風公子內心戲那麽多,他向來不是個喜歡廢話的人。

“我要知道我離開洗雪城後,洗雪城發生的所有事情。做為交換,我可以告訴你有關鬼哭涯的情報。”

涉及到自己的專業,水連空敏銳地察覺到路行雪話裏的漏洞,“只是一些,不是全部麽?”

路行雪擡眸看他一眼,語氣不疾不徐,“洗雪城之事,我找其他人也可以了解到,只不過從你這兒獲取消息,更快更全面而已……”

說到這裏頓了頓,語氣越發淡然,“而鬼哭涯的情報,你只能從我這兒獲取。”

水連空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一個字都反駁不了。

這就是獨家消息與非獨家的區別。

但畢竟也是場面上的人,水連空很快調整心态,正色道:“我怎麽知道,你告訴我的鬼哭涯情報都是真的,畢竟我也沒辦法找人查證。”

路行雪一臉平靜道:“所以你只能相信我。”

水連空:“……”

他覺得路行雪不該當城主,做個生意人絕對比他還奸商。

路行雪看了水連空一眼,覺得還是不能把人逼得太急,畢竟他不是要做一錘子買賣。

想了想,雙眸微垂,原本明亮的房間忽然暗下來,奢靡精致的風格一下變了……擺設還是那些擺設,卻給人一種幽森陰邪的感覺。

水連空眼睛倏忽瞪大,感覺仿佛一下從人間來到地獄,話都說不利索了。

“這、這就是鬼哭涯?”

果然是餓鬼橫行的地界,足夠陰間。

但這真的不是地府嗎?

“鬼哭涯勾連餓鬼道。”路行雪說出了最重要的情報,語氣卻跟談及下頓吃什麽沒兩樣。

“準确來說,這是黃泉。”

短短一句話,讓水連空神情變了又變。

路行雪雖然說得簡單,但聽風樓不愧最大的情報組織,知道許多尋常人不知道的隐秘,所以路行雪簡單一句話,讓水連空想到了很多。

值了!

光是這一句話,這筆交易卻是聽風樓賺大了。

水連空表情微斂,擡頭看向路行雪,神色鄭重地将自己知道的,路行雪離開洗雪城後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了路行雪。

聽着水連空的講訴,無論是路行雪還是扶淵,兩人的表情都沒什麽變化,這讓水連空心中升起一絲佩服。

畢竟不管誰聽到自己被打成全城公敵,成了為一己私憤不惜拖整座城陪葬的罪人,都很難做到無動于衷。

尤其這位路城主原本名聲就不好,只怕這次哪怕活着鬼哭涯回來了,也再難以翻身。

這個時候的水連空心中感慨不已,還有些為路行雪惋惜。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還是想得太簡單了,更不該以尋常人的思維去忖度那兩人。

“向月長老……”

出了聽風樓,扶淵嘴裏咂摸着這個名字,表情似笑非笑。

這是剛才水連空提到的一個名字。

封印破開,洗雪城大亂,最終是雪月宗平息此次災禍。

死了那麽多人,又關系到鬼哭涯,事後自然要查明原委。

原本有很多種猜測,衆人也是議論不已,後來雪月宗放話,洗雪城此次災劫全是路行雪一人之過,是他心态扭曲,又因城民們暴動,極度憤恨之下不惜拖全城人去死。

甚至原本拯救過全城的路行雪娘親,在這件事中也頗有為人诟病的地方。

倒不是說她生了路行雪這麽個惡毒不将人命放在眼裏的兒子,而是她當年鎮壓封印的方式不太妥當,致使之後需以活人填補封印,此法過于陰毒,實不是正道所為。

而這些話,正是向月長老閑聊時無意提起的。

作為雪月宗唯一的太上長老,他的話比執法堂的調查更具權威,于是最終便成了今日的局面。

路行雪心裏也正閃過向月長老這個名字,聽到扶淵的話,側頭向他看去。

“你認識?”

扶淵随意道:“此人是雪月宗的太上長老,據聞已多年不理俗事,修真界中的年輕一輩,怕是大多都不知道其存在。”

路行雪沒問,同為年輕一輩的扶淵為什麽知道此人存在。

兩人身上各都有秘密,一些無關緊要的枝節沒必要追究。

“說來此人跟城主你還頗有淵源。”扶淵想起什麽似的,一雙幽黑眼眸滿含笑意地望向路行雪。

路行雪一看他這樣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裏蹙眉:這是又想看熱鬧的表情。

“據說向月長老乃是魚容夫人的師尊,所以城主該叫他一聲‘師祖’。”扶淵說這話時黑眸盯着路行雪,不放過他臉上一絲表情。

路行雪聞言,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淡淡地:“哦。”

別說是師祖,哪怕是親爹複活,對路行雪而已,也不過是多了重身份的NPC而已。

不過……想起在黃泉看到的那道身影,或許是初見時的畫面過于震撼,明明對方已經死得只餘一縷執念,路行雪卻總會不時想起,心頭也總有股異樣情緒。

他這次趕着回洗雪城,有一半原因是為了那位滞留黃泉不去的人。

人死後哪怕剩下殘魂,也無法留存太久,很快便會徹底消散……但那位母親,卻僅憑一縷執念在黃泉鎮壓餓鬼,堅持這麽久。

原主從小被下蠱毒,事有蹊跷。

魚容夫人的死,表面看是為救全城百姓,背負大義而赴死;可實際上,或許也沒那麽簡單。

轉眼便到了接任儀式當天。

劫後消沉好長一段時間的洗雪城,在這一天有歡慶氣氛,仿佛恢複了往日活力與熱鬧。

城外西郊,向來是舉辦全城祭祀或各種活動的地方。

還未到時辰,搭建的高臺下便已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這次接任儀式由扶家主持,扶望海沒有阻止百姓前來,反而還想辦法把地方擴大,可以容納更多百姓。

至于作為新任城主外祖父的郦家主,為什麽沒有混上個祭祀官當當,那就不為外人所知了。

西城門不斷有人趕往西效,路上人們喜氣洋洋,彼此閑聊着,仿佛是去踏青,看起來輕松而喜悅。

“這新城主,果然是衆望所歸啊。”

隐于人群的扶淵小聲嘀咕,他與路行雪各戴了個鬥笠,混在人群中,倒是沒人發現前任城主也來了。

作為大反派回歸,出場必然要炸裂,兩人這樣遮遮掩掩,一點都不霸氣。

至少系統是這樣覺得的。

【宿主,你就這樣去嗎?打算跟那些小老百姓一樣站在臺子下,看着你那個弟弟搶你的城主寶座?】

系統是真心為宿主感到憋屈,在知道鬼哭涯封印的真相後,又聽到那麽多人诋毀宿主,系統再沒有當初想讓宿主跟路遠這個前男主打好關系的想法了。

【不這樣走着去,那你想我怎麽去?】

這一刻,系統深深覺得自己無用,除了知道些無用的劇情外,竟然給不了宿主一點外持。

【系統,你說路遠是原本的主角,後來被扶淵所殺……那你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死的嗎?】

系統趕緊翻數據庫。

【哦,他是在扶淵滅世時,被餓鬼圍上去撕咬而死。】

路行雪聽了有些沉默。

死得這麽路人的嗎?

或許能活到最後,跟世界一同毀滅,便已經算光環起作用的結果了?……畢竟那是個過了時的光環。

【在這之前,兩人有什麽交集?】

【呃……就是每次正道要讨伐扶淵時,路遠都會跟着去,會喊下口號什麽的。】

路行雪:“……”

聽着更像路人配角了有沒有?

扶淵聽着一人一系統的交談,摸了摸下巴也回憶了下。

竟然全無印象……以前的輪回中,他有遇到過一個叫“路遠”的人嗎?

此時的西郊已經站滿人,百姓們只能站在臺子下,仰起脖子看高臺上的人。

而高臺四周擺放了桌椅,自然是供那些有身份的人坐的,除了城裏的世家外,還有今日來觀禮的一些宗門代表。

當然,小小一個洗雪城城主的接任儀式,并不會被那些修真門派放在眼裏,此時來的只有玄一宗與雪月宗的幾名弟子。

玄一宗來的是路遠的師兄,路遠拜在玄一宗宗主費無隐門下,做為記名弟子……而這樣的記名弟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雪月宗來的是明澤幾人,畢竟當初參與過洗雪城保護戰。

而且洗雪城怎麽說也是歸屬雪月宗的,現在換城主了,換的還是別的門派弟子,雪月宗作為東道主,派人出席一下表示下支持也是應當的。

高臺之上是千層臺階,站在臺下望去,似與天相接。

接任城主之位時,新城主需要走到臺階頂端,禱告天地。

當初路行雪繼任城主之位時,是被河伯背上去的,畢竟千層臺階,以他的身體根本走不上去。

後來曾有人拿接任儀式不合規矩來說事,然後全被河伯扔去了鬼哭涯。

扶望海一段長長致辭,裝扮隆重的路遠走上高臺中央。

少年尚顯稚嫩的面容,不太撐得起他身上的城主服飾,又是第一次面對當前如此多的人,眼中流露明顯局促。

在路遠身後,郦夫人顯然也是精心打扮過的,看到自己兒子終于要登上城主之位,臉上難以掩飾的激動,雙眼隐現淚光,更有一種大仇得報的暢然。

她的兒子終于當上城主了,還是踩着那個賤人的兒子坐上去的,她恨了這麽多年,今日終于能暢快地呼出口氣。

一翻冗長的儀式後,扶望海掃視底下衆人,按照流程問出最後一句。

“路遠接任洗雪城城主之位,在場可有人反對?”

這句話不過象征性問問,若不是儀式裏不能删掉,郦夫人絕對不想聽到這句話,恨不得兒子立馬上位。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高臺上身穿城主服的兒子,滿懷期待地等着最後一步。

只要走上臺階頂端,對天地敬告,洗雪城換了新的城主。

從此,她兒子便是這洗雪城之主了。

就在這萬衆矚目,所有人安靜望着臺上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我不同意。”

嗯,又是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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