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三更合一)

第七十三章(三更合一)

深夜的雪月宗,變得熱鬧非凡。

最先趕到小院的,不是姬休與這個宗主,也不是吩咐燕寒空守護小院的姬明堂,而是向月太上長老。

傲然立在半空中的向月,眼神冰冷地俯瞰地上的冢眠,他冷冷掃了眼半塌的小院與嘴角染血的路行雪,冷哼一聲移開視線,只是盯着冢眠沉聲道:

“冢眠,你膽敢還出現在我面前。”

見到向月,原本一副傲然姿态的冢眠真君,如同見到仇人一樣,氣得雙眼赤紅,怒發沖冠,他死死盯着向月,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

“向、月。”

話未落,身形忽地一閃便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現便到了半空中,一掌拍向太上長老。

那使出全力的一擊,使得空氣發生震蕩,似乎連空間都被扭曲了。狂暴的氣勁沖向四周,剛趕來的雪月宗弟子被震得向後退,修為稍差些的直接一口血吐了出來。

“住手!”姬明堂看得神色大變,然而他根本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冢眠與向月撞到一起。

這兩人誰都沒留手,各自使出全力一擊,那是真的想要對方的命。

受了傷行動不便的路行雪,險些被兩人交手的餘威波及,傷上加傷,還好冢眠記得避開了些他所在的地方,姬明堂見勢不對沖過來将路行雪帶出了交戰區。

掃了一眼見路行雪沒有大礙,姬明堂重新又将焦急的視線投向半空。

這時,向月與冢眠已經打了好幾個回合,附近的山頭都被平了一截。

冢眠邊打邊罵,“你個老不死的,扒我龍鱗,今天信不信本座扒了你的皮!”

“呵,手下敗将,哪來的臉說出這句話。”

Advertisement

“老東西,要不是顧及阿容,本座怎麽會敗于你手,卑鄙無恥的老王八!”

“住口,休得提她的名字!”向月勃然大怒,衣袖鼓風,發絲狂舞,如同一尊魔神與冢眠狠狠撞到一趣。

地上的人除了姬明堂這樣的長老外,其他弟子包括路行雪在內,根本看不清兩人的身形,等到兩人分開,周圍的風停了下來,半空中又多了一個人。

那是雪月宗宗主,姬休與。

姬休與一臉苦笑,“向月長老還請息怒,此事交與我來處理。”說着轉向冢眠,他打量着冢眠,神色頗為複雜,“冢眠真君,別來無恙。”

冢眠用冰冷的眼神盯着向月看了好一會兒,末了冷哼一聲降到路行雪身邊,檢查着路行雪身上的傷勢,一副不怎麽想搭理姬休與的樣子。

“我無恙,阿容的孩兒有恙。”說着皺起眉頭,掏出一枚丹藥給路行雪,路行雪沒怎麽看,直接塞進嘴裏。

“小雪兒,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替你做主。”冢眠很生氣,他沒想到路行雪在雪月宗居然受到了欺負,還被欺負到想叫人把他帶走的地步。

姬休與這時才注意到路行雪身上的傷,臉上閃過擔憂,掃了眼被破壞的小院,看向姬明堂語氣含怒道:“怎麽回事?”

姬明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一來就看到冢眠與向月交起手來,還以為屋子是被兩人交手的餘波震壞的。

“宗主,師尊,”燕寒空走上前,肅聲道,“有人刺殺行雪師弟。”

姬明堂神情一變,“什麽,刺殺?”

他想起不久前發生在小院的一幕,雪月宗弟子光天化日之下刺殺路行雪,要不是他來的及時,那名弟子恐怕就要被扶淵給殺掉了,一時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冢眠諷刺一笑,“這麽久過去,雪月宗還是這個德性,連至親家人都保護不了,早知這樣,我就不該答應小雪兒回來。”

姬明堂怒道:“行雪是我雪月宗的人,他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妖族插手!”

冢眠很幹脆地朝他翻個白眼,一副不願跟他多說話的樣子,轉向路行雪,神情一下變得很溫柔。

“小雪兒,你是想離開雪月宗嗎,別怕,我這就帶你走。”

姬明堂擋在他面前,臉上怒意更甚,“冢眠,這是我雪月宗的事!”

冢眠諷刺地笑了笑,“你雪月宗要是能護得了小雪兒,小雪兒又何必向我求救?”

姬明堂心中一緊,表情沉痛地望向路行雪,姬休與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他看向路行雪,盡量緩和了語氣問道:

“行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說有人刺殺,那你可看到是何人刺殺你的?”

路行雪表情很淡,“那人使用的符箓,我沒看見長什麽樣兒。”

燕寒空在旁也補充道:“弟子是聽到爆炸聲趕來的,一來就看到行雪師弟受傷倒在地上,兇手已經離開。”

姬休與皺起眉頭,什麽人敢在雪月宗行兇,尤其還是在雪月宗半閉山門的情況下。

若真有人刺殺路行雪,那只能是雪月宗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雪月宗有人刺殺你?”向月冷聲開口,他看路行雪的眼神很冷,不含一絲感情。

路行雪淡淡瞥他一眼沒說話,旁邊的冢眠卻聽得怒了,“向月老不死,你什麽意思,難道說小雪兒騙你不成?!”

向月冷哼一聲,“一個毫無修為的廢人,什麽人才會來刺殺?”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一看兩人又有一言不合打起來的架勢,姬明堂頗感頭疼地站到兩人中間。

那邊燕寒空已經檢查完現場,确實有符箓留下的氣息,倒看不出什麽靈力痕跡,想來刺殺之人是怕留下痕跡被人按圖索骥,所以才用的符箓。

想到這兒,燕寒空心中不由一沉。

這意味着來人可能真的是雪月宗弟子,甚至或者還是他們比較熟悉的人,怕動手被認出來才選擇符箓。

冢眠很憤怒,誓要找出暗害路行雪的兇手,為路行雪讨還公道。

姬明堂自然也是想查清楚的,不說路行雪是他的外甥,光是有人在雪月宗動手殺人,這點便觸到了他的底線——只是冢眠一個外族在場,他不好讓外人參與本宗事務。

向月則是一副看冢眠很不順眼的樣子,頗有些針鋒相對,兩人随時會打起來。

路行雪捂住胸口咳了一聲,正要跟向月論個輸贏的向月頓時看過來,一臉關心地道:“小雪兒,你沒事吧?”

路行雪搖搖頭,看了眼倒塌半邊的小院,眸中閃過一絲悵然。

“冢眠真君,我們走吧。”路行雪不在乎剛才刺殺他的人是誰,他現在只想快點找到扶淵,《九天回雪訣》已經修煉,姬魚容的事也有了眉目,現在沒有留在雪月宗的必要了。

冢眠頓了頓,似還想再說點什麽,看到路行雪的神情,又全都咽了回去。

“好,我帶你回軒轅丘。”

“不可。”姬明堂急聲道,他看向路行雪,臉上的閃過愧疚自責神色。

“行雪,你放心,我會查清此事,并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類似事情。”

路行雪搖搖頭,眼神認真地看着他道:“我該離開了。”

姬明堂微微一震,“離開?雪月宗是你的家,你離開……要去哪兒?”

姬休與一臉沉默地望着路行雪,眼中神情頗為複雜。

路行雪向山門投去一眼,淡聲道:“我要去找他。”

姬明堂頓時沉默不語。

扶淵當日為了路行雪放棄抵抗,被檀葉寺的人帶走,路行雪事後一句話沒說,只用所有的時間來修煉《九天回雪訣》,如今體內的蠱勉強被壓制住,他會再待不住了。

姬明堂說不出阻止的話,這兩個孩子的羁絆他看在眼裏,雪月宗雖然有路行雪的親人,但在路行雪眼中,或許那個扶淵才是他最親近的人。

“可檀葉寺,不是那麽好進的啊。”姬明堂嘆了口氣。

路行雪鐵了心要走,雪月宗自然留不下他。

姬明堂将路行雪送到山門,一臉不舍,欲言又止。

路行雪能感覺到落在背後的視線,但他沒有回頭,臨走前,他瞥到那位向月太上長老冰冷的眼神,也沒放在心上。

“行雪,”路行雪頓住腳步,回頭望過去,只見姬明堂眼神複雜地望着他,“你,此去小心……記得,雪月宗永遠是你的家。”

路行雪抿了抿唇,沒有說話,轉身下了山。

離開雪月宗,冢眠很高興,說要帶路行雪去軒轅丘玩玩,但路行雪哪都不去,要上檀葉寺。

在知道扶淵的事後,冢眠無奈地嘆了口氣,“小雪兒,你可知這一去會面對什麽?”

路行雪表情很淡,眼神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波瀾,“不知道。”

冢眠看着他平靜的雙眸,想起很多年前的事,不由再次深深嘆了口氣,他沒再說什麽,帶着路行雪往檀葉寺而去。

有些時候,不管再怎麽努力,哪怕拼卻性命,或許都不能讓事情如自己所願地發展——可那又怎麽樣呢,難道就什麽都不做嗎?

不能啊。

山間河畔,清風朗月。

聽着山林間的蟲鳴,路行雪面上表情平靜,心裏卻頗為焦急。

此去檀葉寺路途頗為遙遠,哪怕以冢眠的實力帶着他趕路,也得幾天。

冢眠原本想帶路行雪去軒轅丘修養一陣,但路行雪不願再耽擱下去,畢竟多耽擱一天,扶淵便要多受一天的刑罰。

雖然系統沒有跟路行雪細說,那個所謂的刑罰大陣到底有多可怕,但想也能想得到。

前世扶淵吃過那麽多苦,受過那麽多罪,最後在檀葉寺再也忍不下去,一朝爆發,徹底成魔,走至滅世結局,便能知道,那絕不是人能夠承受的。

冢眠看出路行雪平靜表情下的擔憂,便說起一些往事想讓他放輕松。

“你跟你娘長得很像,性格也頗為相似,不過你娘親外表雖看着冷,心裏卻住着個固執的小姑娘。”冢眠一臉回憶之色,他談起記憶裏那個人,火光下的臉色顯得格外溫柔,路行雪不自覺朝他看去,認真聽起來。

“她跟小燭是雙生子,比小燭早出生片刻,便一直拿自己當姐姐,想要照顧好弟弟。小燭小時候玩心重,不愛修煉,阿容也不會硬拉着他來,會先陪他玩一會兒,然後要求小燭開始修煉,小燭不聽,還想玩……你猜你娘是怎麽做的?”

冢眠含笑望着路行雪問,路行雪搖搖頭,冢眠臉上笑容更加燦爛幾分。

“阿容便跟在小燭身邊,一邊自己煉,一邊大聲背誦功法,小燭去哪兒她跟到哪兒,最後小燭實在受不了,就只能跟着她一起修煉了。”

冢眠說完自己笑起來,臉上的表情溫柔極了,滿含追憶,路行雪聽着,黑色眸子也浮起淺淺笑意。

“你跟……”路行雪頓了頓,遲疑地開口問道,“我娘親是怎麽認識的?”

冢眠臉上笑容淡了些,像夜間的風劃過清淺湖面,帶着一種微涼的寧靜。

“我跟你娘啊,是在她下山歷煉的時候認識的,那時她跟小燭都還年少,懷着仗劍江湖的夢下了山,想做個快意恩仇的少俠。而我也初次離開軒轅丘,要去人間歷煉。”

“那天是個晴朗的天氣,她追着一只妖獸進了林子,我在樹上睡覺,妖獸一頭撞到樹上把我撞下來,正好掉到她面前……”

“那妖獸聞出我身上氣息,想要我救命,我驚醒正要發怒,阿容踩着劍飛來一把拉住我……她以為妖獸要傷害我,便先救我,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看呆了……”

冢眠臉上挂着笑,目光透過融融篝火,似回到當初。

路行雪雙手抱膝,安靜聽他講述着過去的故事,那是一段純粹的、快樂的,充滿少年意氣與俠義的江湖往事。

三個人,沒有種族之分,只憑心意結交,做想做的事,何其開心快活。

路行雪聽着那些快樂的往事,想到現今一個比一個慘烈的結局,心裏頓時湧起難言的情緒。

當初相識相交時有多幸福滿足,如今孑然一身便有多傷感悲涼。

路行雪能猜到後來他們是怎麽分開的,雖然人族跟妖族算不上什麽打生打死的世仇,但畢竟非我族類,後來又發生過那樣的大戰。

如今在人類世界是見不到什麽妖族的,即便有,也是僞裝成人類生活,很少有妖大搖大擺出現在人類世界。

“其實,阿娘是想跟你走的吧。”路行雪輕聲道,他想起在望鄉臺看到的畫面,姬宵燭不只一次地說,想要姬魚容跟冢眠離開。

冢眠神情微怔,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分不清是開心還是難過。

“我求過阿容,求她跟我回軒轅丘,別去管什麽兩族之争,也別管鬼哭涯的事,她只是一名雪月宗小小修士,我也只是軒轅丘一只小小妖族,蒼生和大義都太重,不是非要我們兩個去扛,扛也扛不起。”

“我讓她別聽她那狗屁師尊的話,越是嘴上說得大義凜然的人,越是滿肚子別人看不透的揣測……可她被教得太好了……不,是她本來就很好。”

“阿容是個小女孩,一點好吃好玩的就能滿足,我送她一串糖葫蘆她都能開心很久……可是,她也是個固執的小女孩,有自己認準的道理,誰勸都沒有用。”

冢眠怔怔望着篝火,聲音越說越低。

“她去了洗雪城,我回了軒轅丘,我以為以後還會見面,這次不愉快的分別并不會持續太久,我等着她來軒轅丘找我,她若不來,我便去找她。”

“卻沒有想到,那一次分別,便是永別……”

冢眠的聲音沒有太多情緒起伏,但路行雪卻聽得難過起來。

上一輩的事,他不是很清楚,也不好分對錯,只覺留下很多遺憾。

沉默良久,冢眠忽然開口問道:“小雪兒,那個扶淵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麽?”

路行雪也沉默好一會兒,低聲回答道:“世上最重要的人。”

冢眠聽後笑了笑,滿是慈愛地擡手摸了摸他的頭。

“既如此,那便一定不能失去。”說完頓了頓,又加重語氣低喃着道,“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一定不能失去。”

一定……不能失去嗎?

路行雪望着散發暖光的篝火,怔怔地出神。

檀葉寺。

路行雪擡頭往上看,高高的山峰像根柱子似地矗立于天地之間,長長的臺階幾乎望不到盡頭。

在山巅之上,有一座寺廟,擡眼望去,那寺廟仿佛飄浮在雲巅之間一樣。

那便是檀葉寺,無論是誰到來,只能徒步上山,無法靠修為登山的檀葉寺。

冢眠擔心地看路行雪一眼,路行雪的身體不好,之前還受過傷,這麽高的山怕是攀登不上去。

而冢眠身為大妖,與人族有過約定,是不能進入這些人類世界的修行門派的。之前強闖雪月宗,看在路行雪的面子姬休與沒有人追究,否則鬧起來,怕是要讓兩族再起幹戈。

“冢眠真君,送到這裏已經可以了,剩下的路,讓行雪自己走吧。”路行雪認真對冢眠行了一個禮。

冢眠依舊不放心,“小雪兒,這檀葉寺不比雪月宗,讓你一個人上去我實在不放心,那些禿驢可比外面的修行者難說話多了。”

路行雪擡頭看着他道:“我只是來看一看,嘗試着跟他們講講道理……出家人,應該還是能講道理的吧。”

冢眠看着路行雪的眼神頗有些一言難盡,“講道理?你跟檀葉寺的僧人講道理?小雪兒,你是要跟他們論佛經上的道理嗎?”

路行雪表情認真,“我不太懂佛經,不是要跟他們論佛法,只是想講講道理。”

冢眠忍不住問了句,“要是他們不講道理呢?”

路行雪沉默片刻,擡頭望向山頂的寺廟。

“如果大家都不講道理,那這個世道就亂了,世道亂了……”

他沒有再說下去,冢眠覺得他可能年紀還小,所以想法會比較天真,就像以前的他和阿容小燭那樣。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講道理在很多地方都是行不通的啊。

路行雪沒有再多說,沉默地登上臺階。

這些臺階看着就是普通的臺階,但無論什麽人來了,都只能一階一階地往上爬,半點取不了巧。

山看着很高,真正攀登起來時,發現更高,路行雪走了沒多久便有些氣喘。

他雖然修習了雪月宗的頂級功法,但依舊不算踏入修行之路,沒有什麽修為,身體還是跟凡人一樣,甚至更差。

路行雪走一陣,歇一陣,別人最多兩三個時辰爬完的臺階,他艱難地爬了一天。

在他累得坐下來休息時,不知哪裏冒出個光頭小和尚,睜着大眼睛好奇盯着他看。

“施主,你這麽辛苦爬山做什麽?檀葉寺不收香火,你爬上去也沒辦法求佛保佑。”小和尚不解地問道。

路行雪望着山頂的方向,覺得臺階越來越短了,再努努力,就快到頂了,心裏不覺稍微松口氣。

他看了看眼前的小和尚,臉上表情沒什麽變化,再次将視線投向山頂。

“我不是來求佛保佑的。”

“哦,那你是來幹什麽的?”小和尚好奇問道。

路行雪道:“我來找人。”

小和尚眼睛一亮,“你是來找之前那位施主嗎?不過他犯了錯被關起來了,你知道他犯的什麽錯嗎?”

路行雪轉眼看向小和尚,“他被關起來了?”

小和尚覺得這個漂亮的哥哥表情突然有點冷,跟那個犯錯的漂亮哥哥一樣,不覺往後縮了縮,聲音也小下來。

“是啊,師兄們都說他犯了很大的錯,必須要關起來好好懲戒一翻……那麽漂亮的哥哥,怎麽去做錯事呢。”說到後面,小和尚一臉可惜。

路行雪垂下眼眸,犯了大錯嗎?

對錯是誰來劃分的,誰又來審判對錯呢。

路行雪沉默地站起身,再次朝山上走去,小和尚站在後面朝他大聲喊道:

“施主,做錯事要被懲罰,罰了後才能放出來……就像我每次背錯經文,苦葉師兄都會罰我抄十遍,抄完才許我出去玩,所以你現在上山找人是找不到的。”

“他沒有錯,沒人能有資格罰他。”路行雪頭也不回,他往上攀登地步伐沉重而緩慢,腳上像灌了鉛,然而臉上的神情卻是那麽平淡而堅定。

小和尚在身後喃喃,“可是,若沒做錯事,又怎麽會被關起來呢?”

終于,當路行雪登上最後一層臺階時,他整個人仿佛要虛脫,雙腿更是軟得像面條,要扶着路邊的大石才能站穩。

前面是檀葉寺的山門,門前有兩個僧人木頭一樣站着,路行雪登上臺階眼神都沒往這邊瞟一下。

路行雪休息好一會兒緩過氣來,慢慢向前走去,走到門前,那兩名僧人好像看不見他似的,依舊站着一動不動。

路行雪面色平靜地走了進去。

等路行雪的背影快看不見時,山下跑上來個氣喘籲籲的小和尚,小和尚沖到山門前,已經見不到路行雪身影,懊惱地跺了跺腳。

“哎呀,這位漂亮的施主哥哥已經進去了,這可怎麽辦?”說着轉動圓溜溜的眼珠,朝兩名守門的僧人嘻嘻笑起來。

“那枝師侄,若枝師侄,我不想去山下玩,山下膩了,我回山上玩去,苦葉師兄問起來,你們就說沒見過我。”

剛才木頭一樣的兩位僧人,此時都露出苦笑,單手豎在胸前,朝小和尚恭敬地行了一禮。

“明葉小師叔,我等不敢欺瞞大師兄。”

小和尚不高興地鼓起臉,“這怎麽能算騙呢,一會兒我離了你們二人視線,你們便看不見我了,那不就是‘沒見過’了嗎?”

兩名僧人相視一眼苦笑,知道這位小師叔人小鬼大,歪理特別多,寺裏最擅論法的弟子也辯不過他。

“好了,就這麽說定了。”小和尚也不管兩人有沒有答應,從他們中間穿過,蹦蹦跳跳往寺裏跑去。

師傅不準他下山,寺裏的弟子又一個比一個愛苦修,實在無趣得很,之前那位施主被帶回來時他只瞟到一眼,後面也沒發生什麽,但這次不同,他有預感,這次一定會非常熱鬧。

路行雪并不知道後面跟了個想看熱鬧的小尾巴,他一路來到檀葉寺最前面的大殿,裏面供奉着一尊大佛,面相莊嚴,滿目慈悲。

當他正想往裏走時,面前出現一名僧人攔住去路。

“阿彌陀佛,路施主,請留步。”

路行雪看了這光頭和尚一眼,認出正是那日帶走扶淵的領頭僧人,面色不由一沉,直截了解地問:

“扶淵呢,你們把他關在哪兒?”

苦葉一臉平靜地看着路行雪,“路施主,那位施主自有他的去處,這裏不是路施主該來的地方。”

“我不該來?怎麽,檀葉寺見不得人?”

苦葉面色微變,“路施主慎言。”

路行雪面色平靜,語氣比面前的僧人更古井無波,“檀葉寺建在這裏,自然就會有人來,別人來得,我來不得嗎?”

苦葉斂容,沉默看着路行雪不說話。

路行雪擡眼望向某個方向,“你們把他關在那兒。”

苦葉再次變了臉色,看路行雪的眼神不由多了兩分認真。

他是聽過路行雪名聲的,也看得出來,路行雪确實是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可為什麽敢獨自上檀葉寺,還如此篤定指出關押扶淵的所在?

路行雪面上毫無波瀾,腦海中系統快吵翻天了。

【宿主快去,扶淵就被關在那邊,被刑罰大陣鎮壓,他已經被困在大陣中七天了,再繼續下去,神魂将承受不住崩潰,到時這什麽檀葉寺和這個世界都得完蛋。】

【這些個沒頭發的可真狠,那個刑罰大陣專門鎮壓人的神魂,能逼出人內心最深處恐懼黑暗的東西,然後再淨化掉。】

【所謂的淨化,就是把人的靈魂來來往往地鞭笞剝離,将不好的惡的一面給剝出來,這樣就會變成一個完美的好人。】

【這不是……人格塑形嗎?】

系統沒聽懂,【人格塑形?那是什麽東西?】

路行雪沒有回答,他望着刑罰大陣所在的方向,神色有一點冷。

“你們覺得他是應谶之人,身上有着世間最大的惡,所以想要去除他的惡,以此救世,是嗎?”

苦葉臉上浮現驚異表情,“你、你怎麽知道這些?”

谶言很多人都知道,可他們帶回扶淵,将扶淵鎮壓于大陣中,這本不該是外人能知道的事情。

路行雪冷聲道:“帶我過去。”

苦葉的神情變得很嚴肅,“路施主,請回,谶言之事非同小可,不是路施主這樣區區一個凡人能參與的。”

“可笑,人為拔除人身上的‘惡’,可又是誰賦予你們判斷善惡的權力?”路行雪陡然看向苦葉,苦葉竟被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的眼神給震住,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阿彌陀佛。”

又一聲佛號響起,聲音缥缈而浩蕩,分不清是從哪裏傳出,更看不到說話之人,苦葉卻一下恭敬地雙手合什,微微低下頭。

“路施主,谶言中,滅世者身負世間最大的惡,将攜滔滔惡欲,給世間帶來災厄。只有消除此惡,方能保天下蒼生。”

路行雪冷笑一聲,“這世間的惡能除得盡嗎?”

那聲音長長嘆息一聲,“路施主,非要跟老衲争口舌之利,念在你母曾護佑一方百姓,老衲許你前去見一面。”

“苦葉,你帶路施主去。”

苦葉恭敬應道:“是,師父。”

路行雪想過扶淵被折磨這麽多天,狀态肯定不太好,但他沒想到,會看到一個不言不語,形如木偶的人。

九根雕刻奇怪紋路的柱子圍住石臺,石臺上四個方位釘着鎖鏈,此時這四條鎖鏈正鎖在扶淵四肢上,而他呆呆坐在石臺中央,魂魄好像抽離了身體,沒有一絲反應。

苦葉似乎對此情況也不太理解,為路行雪解釋道:

“被鎖在此陣中的人,肉體上不會承擔什麽痛苦,但要面臨拷心一關,內心越陰暗邪惡之人,所遭受的痛苦就越大。”

“這位扶淵施主只在第一天時面露痛苦之色,之後就突然安靜下來,整個人不言不語地呆坐在祭臺中間。”

“我們本以為是不是陣法哪裏出了問題,檢查來檢查去沒找到問題,後來拿其他人試了試,結果那人半天就瘋了。”

路行雪望着扶淵沒挪開視線,輕聲問了句,“拿人試?拿什麽人試?”

苦葉神情很平靜,并沒有什麽做了不好事情的羞愧之色,“自然是拿心懷惡念的人試,此陣專為淨化人心中的惡欲所設,心中的惡越大,越黑暗,遭受的痛苦也就越大……像天真無邪的孩童,進入此陣則毫無感覺。”

路行雪沒有去聽苦葉後面的話,他凝視着扶淵,這人對他的到來毫無反應,魂魄好像進到另外一個世界,這讓路行雪心裏有點慌。

他看着不言不語的扶淵,卻能從他身上感受到深沉的痛苦,那種沉到深淵裏,被無盡黑暗吞噬的絕望和痛苦。

【系統,他怎麽了?】

這個時候的路行雪,唯有求助系統,但系統好像也不懂,有點吓到的樣子。

【我、我也不知道啊,劇情介紹都很籠統的,我翻遍資料庫能查到的,也只是說主角被困刑罰大陣,鎖了七天七夜,被折磨了七天七夜,因過于痛苦最終黑化成魔,】

但是看眼前這個安靜得仿佛只剩軀殼的扶淵,看不出他哪裏痛苦,但又好像比痛苦更可怕。

路行雪不自覺往前邁步,苦葉一把拉住他,“路施主,那是特意針對為惡之人所設的大陣,你最好還是不要靠近。”

路行雪的名聲可沒好到哪裏去,觀他以前行事,心中惡念怕是也不淺,這樣貿然進入大陣,又沒修為傍身,可能一進去就要痛苦得死去。

苦葉覺得路行雪所為之惡自有報應的時候,倒不用在檀葉寺受審判懲罰。

但路行雪哪裏理他,推開他的手要繼續往前走,苦葉加緊了力道讓路行雪一時推不開,路行雪慢慢轉過眼來盯着他的眼睛。

“放開。”

苦葉被路行雪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寒,不自覺松開力道。

路行雪平靜地轉過身,邁步走入大陣中。

苦葉皺眉看着,忽然瞪大眼睛,臉上滿是驚訝之色。

——路行雪竟毫無影響!

這不可能,哪怕是山下勞作的普通農人,進入此陣都會感受到魂魄撕裂的痛苦,輕則昏迷,重則癡傻,甚至喪命,路行雪暴虐城主的名聲傳遍天下,怎麽可能一點影響都沒有。

苦葉瞪大眼睛看了又看,路行雪已經走到祭臺中間在扶淵身邊坐下,可臉上還是那副淡然平靜的表情,看不出半絲痛苦。

到底是沒影響,還是說太能忍耐?

路行雪沒管外面那些看到的僧人怎麽想,他握住扶淵冰涼的手,不等說什麽,眼前驟然一花,突然變幻了場景。

一幅幅畫面走馬觀花般從路行雪眼前閃過,每幅面面中都有同一個人的身影,年歲雖然不一樣,但路行雪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不同時期的扶淵。

他來到了扶淵的記憶幻境。

年少時的扶淵,穿着一身單薄破舊的衣裳,赤腳站在冰天雪地裏,前方一丈遠的地方是溫暖的屋內,點着明亮的燭火,一家子圍在爐子旁高高興興地吃年夜飯。

沒有父母依靠的少年自然是不能和叔叔一家坐在一起吃飯的,還莫名惹怒嬸嬸,被扒掉鞋子趕到庭院罰站。

等時辰到了,少年邁着艱難的步子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子,一路留下斑駁血跡。

雪地罰站受涼,少年發起燒,在硬床板上躺了三天,差點一睡不醒。

三天裏,沒有一個人來看他。

同族的少年小姐們欺辱他,拿他當取樂的玩意兒,連府中的下人都沒将這個曾經的嫡少爺放在眼裏,動辄破口大罵,偶爾動起手來也是有的。

吃不飽,穿不暖,受人欺辱,還有做不完的活。

路行雪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看着發生在扶淵身上過往的一切。

這些記憶裏的扶淵,跟他見到的扶淵大不相同,記憶裏的扶淵,像塊沉默的石頭,無論受到什麽樣的欺負都不會作聲,甚至連表情都沒怎麽變過。

能養成這樣麻木的習慣,說明已經受過太多。

畫面再次變化,那些欺負過少年扶淵的人,似乎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

罵過他野種的男仆,因為常去逛窯子而染上髒病,被趕出府,家人也丢棄了他。

撕破他衣服的小少爺,莫名其妙摔斷了腿。

把他唯一的一床被子淋濕,扔到地上踩的婢女,掉進冰冷的湖裏險些喪命,從此落下病根。

還有,在他養傷期間,端來馊掉的飯菜,并對他毫不客氣辱罵的仆人。

被他微笑着,一下一下,把腦袋砸向桌子,砸得鮮血飛濺。

從童年到少年,一直受欺辱,在周圍人眼中,從未反抗過,連吭都不吭一聲,軟弱到了極點。

然而背地裏,所有的欺淩全都報複了回去,卻無人知曉,直到路行雪随着觀看過往記憶,這人在他眼前再無半絲遮掩。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苗梣、晴、鈴秋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