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二更合一)

第八十四章(二更合一)

逐日城的城門雖然很雄偉堅固,但看起來又破又髒,鋼鐵澆築的城牆與大門,布滿風霜痕跡,像一位遲暮老人,散發腐朽氣息。

城門兩邊的守衛無精打采,頭上戴的鋼盔很不少癟進去的地方,還染滿不知名的污漬。

路行雪拿着之前幸存者的身份卡進了城,他與扶淵全身遮得嚴嚴實實,守衛也沒要求檢查。

畢竟這麽多年來,只有這一座幸存者城市,外面的人早就死光了——除非堕化獸僞裝成人混進城來,不然只要是個活人,必是出自逐日城,根本沒檢查的必要。

“沒想到城門守衛這樣松懈……萬一有堕變嚴重的幸存者混進來,必将造成災難。”路行雪輕蹙眉頭,語氣不怎麽高興。

扶淵打量城裏充滿賽博朋克風格的建築,他以前在那些穿越者口中,聽到過很多奇奇怪怪的世界,但親眼所見,還是第一次。

聽着路行雪帶有不滿意味的抱怨,扶淵牽着他的手,一邊往裏走,一邊笑着道:

“看來阿雪雖然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但還是放心不下啊。”

路行雪聞言,一下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一陣“滋滋”電流聲,仿佛接觸不良似的。

【……宿主,你們終于來了。】

系統的聲音顯得很虛弱,好像電量不足,随時會關機似的。

路行雪頓住腳步,與扶淵默默對視了一眼。

自從扶淵将系統從他腦中弄走後,系統已經很走沒再出現過,路行雪還以為系統跟他解綁了。

而現在,路行雪也已經知道,扶淵之前能聽到他跟系統的交流……扶淵曾跟他說過,這個所謂的系統,或許并不只是系統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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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兩人被送到路行雪原本的世界,系統又突然上線……看來将兩人弄到這裏的事跟脫不了關系。

【系統?】

路行雪試探地喊了聲。

【宿主,我現在能量有限,來不及跟你說太多。】

【這次将你送回原來的世界,是因為無數次的計算中,終于讓我找到一條可以同時拯救兩個世界的路。】

【我所在的世界即将走向滅亡,宿主你所在的世界馬上也要迎來終結。】

【可無論是世間生靈,還是世界本身,都有生存下去的渴求啊。】

不知是否錯覺,這次系統的聲音少了些機械性,多了絲人性化,語氣透着滄桑疲憊。

路行雪抿唇不語,扶淵直接開口問了句:“你是什麽東西?”

【……你可以稱我,世界意識。】

世界意識?路行雪微微皺了下眉。

【我是那個世界的世界意識,天道要自毀,世界覺醒了自我意識,不想毀滅……為了自救,我化成系統綁定異世界靈魂,希望能拯救世界。】

【但,如你們所見,都失敗了。】

扶淵搓了搓手指,笑得平和,“所以,我輪回那麽多次,都是你搞的鬼?”

系統滞了滞,【……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回事,明明每次重啓,所有人的記憶都會被抹除,只有你,怎麽抹都抹不掉。】

【大概你就是傳說中的bug吧。】

一個bug,加上一抹異世界靈魂,組成了救世小隊。

不僅要救那個世界,還要救這個世界,還真挺忙的哈。

聽完系統說的,路行雪頗為無語。

一時不知道,是該繼續躺平任憑世界毀滅好,還是努力把拯救一下好。

【宿主,我知道,一個世界走向毀滅,總是有其必然因由的。】

【但你真的忍心,讓這個世界裏的所有都随着一起被埋葬嗎,真的沒有半點值得留戀的人或事情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系統故意,随着系統的話說完,一顆表皮磨損嚴重的皮球滾到路行雪腳邊。

“大哥哥,你能把球幫我踢過來嗎?”

一聲清脆童音從旁邊傳來,路行雪擡眼望去,一個瘦小的身影映入眼簾。

看着七八歲的樣子,但實際年齡可能要大些,頭大身子小,手臂和額頭部位長着鱗片——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只有一條腿,細瘦的跟麻杆似的,支撐着小小的身體站在一個木箱子前。

在男孩身邊,還有個年齡更小的女孩,發黃頭發編成兩股麻花搭在胸前,小臉髒兮兮的,穿着明顯用大人衣服改成的裙子,上面還破了好幾個洞,沾了不少污漬。

小女孩怯生生躲在箱子後,只探出半個腦袋看過來。

路行雪沒有把球踢過去,彎腰撿起球,走到小男孩面前遞給他。

小男孩笑得彎起眉眼,“謝謝漂亮大哥哥。”說着還轉頭安慰了下躲起來的妹妹,“小春,這兩個好看的大哥哥不是壞人哦。”

路行雪垂眸看着他,語氣平淡地問:“蒙着臉,你怎麽知道好看不好看?”

遮成這樣,沒準是個滿臉濃泡的糙漢呢?

就這麽一會兒,路行雪已經看到好幾個走過去的行人,幾乎人人都蒙着臉,而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多多少少都有點污染痕跡,每個人表情都是麻木的。

路行雪對此習以為常,他曾經生活在這裏很長一段時間,即便是孩子,也很少有純粹的笑容。

“眼睛。”小男孩笑得更開心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哥哥的眼睛很漂亮,就跟……”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最後稍微放低了些聲音,開口道:“就跟第一執政官閣下的眼睛一樣好看。”

路行雪神情為之一怔。

小女孩聽到“第一執政官閣下”幾個字,大大的眼睛倏然一亮,也不害羞膽怯了,“嗒嗒”跑了出來,細瘦小手往路行雪面前一舉。

“花花,送給你。”

路行雪目光怔怔下移。

那是一朵用紙折成的花,看得出來很受愛惜,被保管得很好。

路行雪知道,逐日城物資稀缺,哪怕是廢紙也比較難得。

見路行雪不接,小女孩踮踮腳,将手舉得更高了些。

小男孩在旁說道:“這朵花小春很寶貝的呢,連睡覺都要帶在身邊。”

說着擡頭看向路行雪,彎了彎眼笑起來,“看來她真的很喜歡你。”

不,應該說這個孩子很喜歡第一執政官,喜歡到在看到眼睛相似的人時,都願意把最喜歡的花送出去。

路行雪接過花,小心放進口袋,小女孩抿着唇,害羞地笑了笑,然後又躲去哥哥身後。

“第一……執政官麽?”路行雪垂眸,輕聲呢喃。

小男孩不知想起什麽,臉上的笑容也變得黯淡,“第一執政官閣下已經離開我們五年了……說起來,今天是對‘毒殺者’的審判日呢,可惜進不去內城,不然我一定會投死刑票!”

小男孩說到最後重重咬牙,拳頭也緊緊捏了起來。

在他身後,小女孩跟着嚴肅點頭。

路行雪:“審判日?”

小男孩意外看他一眼,“你不知道?”但也沒多想,徑直說了下去。

“五年前,‘毒殺者’用毒刺殺第一執政官,第一執政官離世後,七人議事會分裂,民衆也發生多次暴動,對兇手的判決出現兩極分化。”

“一方覺得刺客謀害功勳卓着的人類領袖,是全人類的罪人,應當處于極刑。”

“但另一方卻宣布執政官才是人類最大的罪人,不鏟除他,幸存人類還将繼續活在執政官的暴政下,人類永遠看不到未來。”

“狗屁!不過是那些政客想奪權的借口罷了。”小男孩說到這裏厭惡地啐了口,小女孩有樣學樣,跟着往地上吐口水,用稚嫩的嗓音罵道:

“狗屎!”

“哎呀小春,別說髒話。”小男孩瞬間忘記了先前的義憤填膺,從憤青轉變成操心妹妹學壞的小哥哥。

路行雪告別了這對小兄妹,臨走前還是沒忍住,問起兩人的父母。

小男孩的回答毫不意外,“他們很早前就死了,堕變程度太高被送去銷毀……其實小春是我撿來的,‘小春’這個名字還是我起的呢,聽說以前有春天,春天來臨,會到處開滿花……那一定美極了。”

“美極了!”

小春非常捧哥哥的場。

離開那對小兄妹,沉默許久的系統再次開口。

【宿主,你當初訂立二十三條律令,以保證人類幼崽的生存,雖然在你過世後,大部分律令名存實亡,但還是有一些被保留下來。】

【正是因為這些保護律令,一些像小花這樣失去父母庇護的孩子,也才能活下來。】

【這個世界,有人視你為暴君,恨不能除之而後快;但也有很多人,視你為英雄,在你死後五年,依舊懷念着你。】

【宿主,別太快對他們失望,別對……這個世界失望。】

系統的聲音慢慢弱下去,仿佛随時會消失。

【我送你回來看一眼,你有七天的時間……宿主,好好看看這個……你曾經為之耗盡心血的世界。】

【別放棄它!】

系統的聲音徹底消失,仿佛陷入休眠。

扶淵看了眼沉默的路行雪,見青年眉頭不自覺擰緊,頓時心中頗為後悔,後悔當初把系統揪出來時,沒給揍一頓。

害得他陷在輪回中,生生世世都只能走向毀滅也就罷了。

還要把阿雪這個,明顯曾經拼盡全力救過世,最後卻被所救的世界抛棄背叛的逝者,再從墳墓裏扒拉出來,輪軸轉地,兩個世界來回救。

那些穿越者口中的資本家,都沒這麽逮着一只羊薅的吧。

當然,這也是因為系統找不到其他的羊了。

“阿雪,你別理那什麽世界意識,它為了自救,什麽鬼話都說得出來。”

“世界能不能救,從來不是一個人說了算;正如世界的毀滅,也從來不是一個人能決定得一樣……你別把整個世界背在自己身上,哦不,是把兩個世界都背起來。”

扶淵滅世了那麽多次,不僅已經滅出習慣,還滅出感悟來了。

把世界毀滅的責任全推到他頭上,是有失公允的,畢竟最初那幾世,他也曾想過救世來着,只是發現無論做什麽,都只有毀滅一個結局,這才開始擺爛的。

雖然不僅滅世他熟,救世他也是有經驗的。

這種事,光靠個人,幹不了……真的幹不了。

“你說得對。”路行雪沉默半晌後,擡頭對扶淵笑了笑。

“一個人,決定不了世界的未來。”

他擡頭望向前方,一座高聳入雲的建築矗立着,周圍的建築恢宏精致,顯現出不一樣的科技感——那裏便是內城。

想要住進內城,要麽對逐日城做出足夠貢獻,要麽符合特殊條例。

曾經路行雪制定的二十三律令,就有規定,未滿十四的孩童都有入住內城的資格。

但,人亡政息,看小春兄妹就知道,二十三律令即便沒有全部廢除,也差不多名存實亡了。

“我很好奇,這場遲來五年的審判,會有什麽結果。”

路行雪望着那高塔輕聲說道。

路行雪帶着扶淵混進了內城。

他曾是這座城市的最高執政官,五年過去,這座城市的管理變得更為松懈,他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很多個漏洞。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随便報個探索小隊的名頭就放行,連核查一下都懶得核查。”

“雖然因為能量匮乏,很多電子設備停用,不能用儀器掃描……但至少該對近期的探索小隊資料該熟記于心,這不是治安隊的基本要求嗎?”

“不過五年時間,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治安隊了。”

“逐日城如果剩下的都是這樣的人,它不滅誰滅。”

聽着路行雪的絮絮叨叨,扶淵一邊覺得新奇,一邊覺得這樣的阿雪怪可愛的,要不是兩人都蒙着臉,說什麽都要攬過來親一下。

雖然不能親,但抱一下稍微解解饞還是可以的。

“阿雪別氣了。”扶淵摟着路行雪安慰,或許是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一直對什麽都淡淡的路行雪,很容易就起了情緒。

這種又氣又恨其不争的表情,扶淵還是第一次見到,雖然覺得新奇有趣,但看一下就好了,不能讓阿雪氣太久,免得氣壞身體。

“既然那人如此玩忽職守,那我幫阿雪去把他幹掉吧。”扶淵眼睛微亮,覺得自己出了個好主意。

路行雪一瞬沉默下來,扶淵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算了,殺了他,還有一群。”路行雪知道,這并不是單個人的問題,逐日城從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從內裏爛掉了。

扶淵理所當然道:“那就把一群人都殺掉。”

多大事吶。

路行雪轉頭默默看着扶淵,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臉捏了捏。

“不行胡來。”

被扶淵這樣一打岔,路行雪的心情好了很多。

罷了,對這個世界來說,他早已是個死人,如今不過一抹異世游魂而已,最多只是看看,又能做什麽呢?

內城有別于外城的破敗清冷,看起來熱鬧很多,整潔街道兩邊有不少店鋪,時不時能看見客人與店家講價,一派悠然度日的安逸生活畫面。

然而事實上,外城的人要比內城多得多,只是那些掙紮在生死線上的人,過着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每天做得最多的是躺在家裏,很少有外出閑逛的興致。

扶淵注意到,進入內城後,每隔一段距離,都有塊黑色屏幕,而在人流聚集的廣場,更有塊巨大屏幕。

很多人聚在屏幕下,熱烈地讨論着什麽。

“那是用來發布律令規則,或有重要宣傳時,以視頻的形式公之于衆,有時還會直播。”路行雪向扶淵解釋道。

“這次審判會在戒塔進行,應該也會全程直播。”

“戒塔?”

路行雪微微一頓,舉目望向那座最高的建築,“那裏就是戒塔,如今人類幸存的文明,幾乎全都珍藏于塔內……管理逐日城的高層,也都住在裏面。”

扶淵聞言若有所思,“所以,阿雪以前也住在那裏嗎?”

路行雪點點頭,“我是在被老師收養後,住進塔裏的……從十二歲到二十五歲,再未出過塔。”

扶淵微一挑眉,正要再問些什麽,前方傳來一陣很大的喧鬧聲,似乎是兩夥人吵了起來,更有人撸起袖子,大有當場幹架的樣子。

“走,去看看。”扶淵拉着路行雪往熱鬧處走去,一般熱鬧也就算了,剛才他聽到有人喊“第一執政官”,那這熱鬧不可不看。

兩波對峙的人很明顯,其餘全是圍觀群衆。

“你胡說,不許你污蔑第一執政官閣下!”一個戴着厚厚眼鏡的卷發男生,氣得臉都紅了,沖對面的人大聲吼出來。

對面的年輕人穿着一身筆挺白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胸口處別着朵紅色玫瑰花。

當然,花是假花,只不過不是小女孩那種紙折的花,而是用寶石雕刻鑲嵌而成,一看就價值不菲。

捋了捋油光順滑的頭發,西裝年輕人輕蔑地笑了笑。

“我是不是胡說,民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否則那個人當年被刺殺,就不會有那麽多人歡呼雀躍了。”

卷發男生氣得發抖,“不是這樣的!執政官閣下明明為整個人類做了那麽貢獻,連逐日城都是執政官閣下重建的……沒有他,我們、這個世界……或許早就完了。”

他眼睛通紅,分不清是氣憤還是傷心,“那樣好的一個人,為了人類的幸存熬幹心血,不到二十歲就身體衰敗,只能坐在輪椅上……專屬醫生說他本就活不了太久,即便如此……即便如此,竟然還有人謀殺他。”

他的話讓周圍很多人沉默下來,不少人眼圈泛紅。

西裝年輕人見群衆被卷發男生情緒影響,一時也無法保持淡然,激動地道:

“那又如何!那個人是曾經救過人類,可後來做的那些事情,難道不是領着全人類走向毀滅嗎?”

“将人的性命量化成價值數據,一旦面臨抉擇,價值低的人就被優先舍棄……誰給他的資格,衡定人的價值?價值低的人,就活該被放棄嗎?!”

此刻的西裝年輕人,比卷發男生更激動,因為他的父母,就曾經是被放棄的那批人。

而他的話也引起現場不少人共鳴。

當人變成一個個冰冷的數字,還被打上不同價值的标簽。

當權者每實施一條政令,握筆的手輕輕在紙上一劃,或許就是幾條鮮活生命。

幸存人類價值論。

當這條法則被揭露出來時,那位執政官便遭到前所未有的批判與聲讨。

“滋滋——”

廣場上的屏幕驀地亮起,一片雪花和嘈雜聲。

争論的人群不約而同安靜下來,擡頭看向最中央的屏幕。

片刻後,雪花消失,轉變成清晰畫面。

屏幕最上方,一個大大倒計時:1800

——距離正式審判還有30分鐘。

屏幕開始播放過往影視資料。

書房裏,一個人背對觀衆坐在輪椅上,畫外音有人喊了一聲。

“執政官閣下。”

輪椅上的人緩緩回頭,目光平靜地望過來。

這一刻,所有守在屏幕前的人,盡皆失聲。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琴閻 124瓶;鹹魚不動 1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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