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二更合一)

第八十七章(二更合一)

荷娜在脫口喊出那一聲後,立馬意識到不對。

那個人死去已經五年了,當初屍體還是她親眼看着火化,末世裏她見過太多死亡,卻從未見過死而複生。

末世裏不存在這樣的奇跡。

只是……

荷娜目不轉睛盯着路行雪露在外面的眼睛。

心弦依舊震顫着,無法恢複平靜。

太像了,哪怕只露出一雙眼睛,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實在太像那個人了。

所以,哪怕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那個人,荷娜的語氣也不由自主柔和下來,帶着不自覺的恭敬。

“抱歉,是我認錯人了。”

随着荷娜這句話一出,周圍仿佛被禁锢的空氣也重新流動起來,很多人這時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竟屏住呼吸,此時不由大口呼氣。

“我就說嘛,那位執政官都死多少年了,怎麽可能突然活過來。“

“就是就是,剛才真吓我一大跳,還以來那個人真的回來了。”

“要真是執政官回來就好了,說不定能給我們帶來希望。”

聽着周圍的議論吐槽,官員覺得自己被耍了,頓時惱羞成怒。

他不敢朝着執法隊的大隊長發火,便沖路行雪吼道:“竟然冒充執政官,罪加一等……來人,給我把他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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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敢!”

不等路行雪有所反應,荷娜喝斥一聲擋在他面前,美麗的眼睛透出冰冷怒意。

“城衛軍什麽時候成了私兵,想抓誰就抓誰嗎?”

“弄權渎職,信不信我把你抓起來!”

官員又氣又怕,他敢對手無寸鐵的居民下手,可不敢對執法隊的二把手對着幹。

荷娜迅速接管現場秩序,之前被抓的無辜者被釋放,倒是藏在人群中煽風點火,一直挑起民衆對抗情緒的幾個人,被執法隊帶走。

那名官員氣得嘴唇哆嗦,卻拿荷娜無可奈何,只得收隊,回去向上頭的人禀報。

廣場的民衆散去,只留下執法隊與路行雪和扶淵兩人。

荷娜走到路行雪面前,有點不敢看他的樣子,猶豫了下開口說道:“兩位住在何處,為免城衛軍再找麻煩,我可以……可以安排執法者送你們回去。”

雖然知道這人不是執政官,但荷娜還不舍得太快分開,希望能跟這人多相處一會兒。

路行雪看着面前有些拘謹的荷娜,忍不住在心底嘆口氣。

荷娜當初還是個小女孩,剛剛考上執法隊……轉眼幾年過去,已經能獨擋一面了。

“霜白呢,帶我去見她。”

路行雪話一出口,荷娜略感錯愕地看向他,眼中交織着疑惑與茫然。

霜白是執法隊最高長官,昔日的七人議事會成員。

第一執政官身亡,七人議事會分裂,霜白帶着執法隊退出議會,幾年來,除了執法特權,不參與逐日城任何政事。

民衆很少見到這位執法隊領袖,一般有事也會由她這個二把手出面,很多人都知道執法隊有位最高領袖存在,但大多不知道她的名字。

而眼前這個人,這個很像第一執政官的人,居然一口叫出領袖名字,而且還用的是那樣平淡熟稔的口吻。

“您、您是……”

荷娜覺得很荒謬,卻控制不住往那個方向想。

路行雪沒打算多說,只是道:“帶我去見霜白。”

系統把他帶了回來,還讓他看到這場審判,路行雪确實沒辦法做到無動于衷。

這裏……畢竟曾是他的世界。

雖然對這個世界來說,他已經死了。

扶淵握住路行雪手腕,仿佛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通過皮膚傳來的暖意,讓路行雪下意識握了回去……是了,不管在這個世界也好,還是那個世界也好,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路上,荷娜忍不住偷偷打量路行雪,看到他與扶淵握在一起的手,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在末世,什麽意外都有可能發生,誰也不确保自己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所以感情是奢侈品,性別的界線也模糊了。

若真能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管他是男是女,甚至就算不是人都可以。

短暫的歡愉,勝過飄渺的未來,這便是末世現狀。

路行雪被帶到戒塔十層,這裏是專屬執法衛的地方。

相比外面來說,戒塔的環境更為舒适,安全性也更多——各方面的。

逐日城雖然有空氣淨化系統,但那套系統太過耗費能源,不可能保證淨化逐日城的每個角落,所以便有了優先順序。

首先戒塔的設施最為完善,住在戒塔能有效隔絕污染。

其次便是內城,內城的淨化系統還能勉強保持正常運行,只是能源危機帶來的緊迫性,覆蓋網點也在逐年減少。

內城居民每年的堕變率每年都在上升。

最後則是外城,屬于半放棄狀态,拆東牆補西牆,空氣質量也就比城外稍微好點,不會多呼吸幾口,第二天可能就完全堕變了。

能多撐個一段時間,至于這段時間到底有多長,那得看命。

外城居民的平均壽命已經降到三十五。

這還是有部分內城居民遷到外城,拉高平均線的情況下。

路行雪看着牆上一個個被劃掉的名字,沉默不語。

扶淵感受到他情緒的低落,擡頭看了過去,那是一面特殊的牆,滿牆密密麻麻刻着數不清的名字,名字後只有一個代表年齡的數字。

每隔幾排,還會有一個日期,最短的間隔一個月,最長的間隔也沒超過三個月。

越往後,間隔的時間似乎越來越短,看最新日期,似乎每隔一個月都會出現一批名字,而且數量還越來越多。

“這些全部都是被清理掉的人。”路行雪輕聲開口。

扶淵看了過來,發現他的眼睛裏似乎浮起一點難過。

“因為判定價值為零,所以被強制剝奪生存機會……當一個世界,多呼吸一口都是錯的時候,真的還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嗎?”

“有。”背後傳來一道女聲,路行雪轉頭看過去。

來人有些矮小,至少跟旁邊高挑的荷娜比起來,更像個小女孩。

娃娃臉的長相讓她看起來更顯幼齒——但那雙深黑的眼睛,仿佛穿透人性的黑暗與廢墟上的血與火,帶着蒼涼與荒蕪。

只是此刻這雙眼睛,卻失去往日的冷靜,變得激動起來。

瞳孔微顫,長長的睫毛不停抖動。

“長、長官,是你嗎?”

路行雪輕嘆口氣,解開遮臉的面巾。

熟悉的面容陡然出現在眼前,不管是霜白,還是荷娜,身體都控制不住劇烈顫抖起來,眼睛裏慢慢凝聚水霧。

好在之前荷娜已經屏退他人,不然這副畫面被其他人看到,整個逐日城都要翻了天。

“執法隊,霜白。”

“執法隊,荷娜。”

兩人同時單膝跪了下去,右手握拳橫于胸前。

“見過第一執政官!”

雖然不相信死而複生,雖然當初執政官死時親眼見到屍體火化——

但,當這個人真的站在面前時,霜白根本無法有任何思考,第一時間跪下表達忠誠。

下意識參拜後,霜白才恢複思考能力,一臉震撼驚喜莫名地擡頭望着路行雪。

“長官,你——”

路行雪擡擡手讓兩人起來,他能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不多,可要做的事情卻有很多。

“我的時間不多,跟我說一下逐日城的情況。”

霜白聞言表情一肅,沒有問太多,早年對執政官的服從已刻入骨髓。

哪怕已經過去幾年,沉睡的基因被喚醒,配合起來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七人議事會是在路行雪跟他老師,兩任執行官共同建立起來的,統管逐日城所有事務。

其中有三人是路行雪一手提拔。

“……當年在您死後,七人議事會分裂,兩人先後病故,兩人轉投新政權,成為如今的十三議員之一。”

“林驚吾手握探索隊沒人敢動,但這幾年探索隊傷亡慘重,林驚吾因為高堕變值搬離戒塔,去了外城。”

“明青被下放到宣傳部,做了個有名無實的副部長;如今留在戒塔的,只有我和執法隊。”

“還有……明雅,毒殺事件後,作為副官覺得沒有盡到保護之責,默覺自殺,明雅加入探索隊前往堕源地,再沒回來。”

霜白說起那些曾一同在末世奮戰的同伴,語氣不由低落。

五年過去,物不是,人也非,路行雪對此是有預料的,面上看不出什麽。

“堕源地的探索進展到哪裏了?”

聽到這個問題,霜白頓時臉上一喜,她沒忘記當年執政官将成功率提高到将近一半,如果沒有毒殺事件,多給執政官一些時間,或許現在已經攻克堕源地了。

霜白略有些興奮地道:“外圍基本已經掃清,還撿到一些散落的光晶石。”

如果不是撿來的那些光晶石提供能源,怕是逐日城還撐不到現在。

“只是,越往裏,危險程度越高……”霜白語氣微沉,繃着一張小臉認真嚴肅地道。

“高級堕化獸還不算最難對付的,最難對付的是空氣的毒化度,進入外圍後,如果不小心吸進一口內部的空氣,幾乎是立刻堕變。”

“還有……”霜白說到這裏頓了頓,本就嚴肅的表情更多幾分凝重。

“據說在核心區,有一只堕化獸王,以光晶石為食,其實力已超出人類理解範疇,遠不是逐日城能對付的。”

路行雪不算太意外,根據能探測到的所有信息,他當年其實推斷出,堕源地核心區域必有超強戰力的堕化獸存在,只是為了不造成恐慌,才沒把這個推測說出去。

不過,沒想到五年後逐日城自己探查到了——那竟然還是一只堕化獸王。

“這是林驚吾探查到的,那一次帶去的探索隊全軍覆沒,林驚吾也失去一條手臂,堕變值超過百分之七十。”

“他說過,要在完全堕變前,再去一次堕源地。”

這樣高的堕變值前往堕源地,那是真的打算死在那裏,沒有一絲生還可能。

霜白說起來沒有太難過,不是跟林吾交情不深,而是這樣的事,在末世太常見了,幸存下來的人類,一個個被逼得冷血無情起來。

她雖然掌管執法隊,常年待在逐日城,很少有出去的機會,但也存在被污染的可能。

而逐日城,又還能安全多久呢?

“逐日城的能源,還能支撐多久?”路行雪忽然開口問道。

霜白頓了頓,随即浮現抹苦笑,“真是什麽事都瞞不過您。”

一直在旁安靜聽着的荷娜,此時忍不住氣憤說道:

“還不是怪那些狗屁議員,世界都變成這個樣子了,還總不忘享受特權,把可貴的能源浪費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執政官,您知道那些議員做過什麽嗎?”

“他們在并不很冷的時候開啓供暖,只為了能穿着吊袋晚禮服和西裝跳舞;全城的投放屏幕沒有重大事情時不會打開,但他們卻要為了自己的生日晏開啓全城直播!”

荷娜越說越氣憤,最後恨恨地捏起拳頭咒罵聲。

“這群該死的政客,就得把他們送去喂堕化獸!”

路行雪微微蹙眉,“……十三名議員,都如此腐化麽?”

霜白沉默片刻道:“也不全是這樣,但……要麽占着席位不管事,要麽想認真做事反對權力滋生的腐化,最後卻被排擠。”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擡頭小心看向執政官,似乎怕看到執政官露出失望神情。

路行雪失望嗎?或許有一點吧,但他已習慣面臨最糟糕的處境,哪怕現實更絕望些,他最多也就微微蹙下眉,心裏也不會有太多波瀾。

沒從執政官臉上看出什麽,霜白不知是不是該松口氣,略有些忐忑地說道:

“這次審判,十三人議會想借機徹底抹除您的影響,以确定議會的無上權威……得知此事後,我跟其他人将計就計,換掉抹黑您的視頻資料,并讓那個殺手當衆承認罪行。”

“本來殺手還會繼續說出,他是受十三人議會指使,毒殺于您……但還沒來得及,他毒發身亡了。”

“不過這影響不大,其他人都已經開始行動,拔除議會在各處的勢力……為了這一天所有人準備了五年,必将為您複仇,只是……”

說到後面,霜白有些說不下去了。

只是她也沒想到,在為執政官複仇這一天,死去五年的執政官,他竟然活着回來了!

不知其他人知道後會是什麽反應,霜白到現在還覺得有些不真實。

旁邊響起一聲輕笑,做了好半天裝飾物的扶淵,仿佛聽到一個好笑的笑話一樣,在那兒放肆得笑個不停,惹得霜白與荷娜齊齊對他怒目而視。

“好了,這些權力上的事,你們自己處理吧。”

路行雪忍不住想嘆氣,有扶淵在,他沒法完全沉浸在回歸末世的複雜感觸裏。

聽路行雪這樣一說,荷娜頓時急了,“執政官,您既然回來了,當然還是逐日城的第一執政官,執法隊會為您掃清一切障礙!”

霜白看着路行雪沒說話,但看表情,也是跟荷娜一個意思。

路行雪平靜道:“逐日城的第一執政官已經死了,我只是一名過客。”

霜白與荷娜的眼睛頓時紅了。

她們以為執政官回來了,但難道只是短暫的相逢,最後還是要失去執政官嗎?

霜白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麽,路行雪開口打斷。

“最後一個問題,種植園是否還能産出作物?”

霜白一時語塞,荷娜揉揉發紅的眼睛,語氣沉重道:

“三個月之前,種植園已經徹底關閉……裏面所有作物,因為污染值嚴重超标,已經被全部銷毀,”

“如今制作營養膏的原材料,全靠探索隊外出帶回,盡量采集污染值低的植株或獸類,十次能有一次找到達标的原材料都算好的。”

“現在逐日城全靠庫存支撐,但不管再怎麽節省,恐怕也……撐不過半年,而這些消息都沒有向民衆公布。”

“當初您将種植園的土壤和種子向每位居民發放一份,這麽些年來,沒有一個人種植成功。”

“哪怕是種植園改良過的土壤,依舊無法種出正常作物。”

荷娜越說越絕望,她紅着眼看向執政官,眼睛裏滿是希冀。

跟以前一樣,這個人無所不能,只要有他在,似乎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執政官,逐日城……還有救嗎?”

霜白沒說話,也沉默地望向路行雪。

旁邊的扶淵忍不住皺了下眉。

這些人,太過于依賴路行雪了,而當一個人背負所有人的希望時,哪怕再強大,也會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

路行雪臉上沒什麽特別表情,只是淡淡道:

“嗯,我知道了。”

路行雪留在戒塔,沒見其他人,讓霜白拿出這五年來所有探索隊搜集到的,有關堕源地的信息,開始伏案分析計算起來。

他抱歉地看了眼守在身邊的扶淵,“如果覺得無聊,可以出去逛逛。”

對于扶淵來說,末世對他無法造成危害,他哪裏都能去得。

而把原世界毀滅了一次又一次,來到一個新世界,或許會感到新奇,生出點探索的興趣。

扶淵趴在書桌邊沿,一只手撐着臉頰,就這麽直直盯着路行雪看。

“阿雪在,哪裏都不無聊;阿雪不在,哪裏都無聊。”

“我還是守着你吧,那些視頻把可我吓到了。”

“有我在,誰若傷你半根頭發,我不介意讓他提前感受末日降臨。”

路行雪眼中浮起一絲笑意,湊過去在扶淵嘴角親了口,等到抹淵要親過來時,他趕緊坐直身體,拿着筆一副認真計算的模樣。

扶淵輕嗤了聲,握着他一縷頭發在手裏把玩,并不急在一時。

這場政變掀起的突然,平息得也很快。

本來有幾個頑固派,不甘心失去權力,執法隊去了一趟後,突然放棄所有抵抗。

還有一些中立或明哲保身的人,被執法者或探索隊的人找去一一談過後,一個個轉變了态度,表現得團結一致,誓死守護他們最後的家園。

第二天,一條條政令從戒塔發出。

沒人知道這些政令是誰發布的,但奇怪的是,如今逐日城新的三大巨頭——執法隊的霜白,探索隊的林驚吾,宣傳部的明青。

竟然都毫無疑義的貫徹執行。

其中有一條,将所有未滿十四的孩子遷進戒塔。

同時,堕變值達到80%的幸存者,将于明日随探索隊一起出城,前往堕源地。

這一次,不僅原有的探索者全都參加,逐日城還鼓勵民衆積極參與。

因為,這是逐日城對堕源地發起的總攻,若最終依舊無法攻克堕源地,那等待逐日城全體幸存者的結局,只有一個。

——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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