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完美逃亡(十五) 通風口歷險記
第26章 完美逃亡(十五) 通風口歷險記
——哐!哐!
轟隆的巨響在隧道內被無限放大。
杜彧下手穩且狠,鐵鉗準确地撞擊石像的頭部,一條裂縫爬過人魚的脖子;他低頭吹了下手背沾到灰,只掄第二下,鉗子便将人魚像的頭砸成粉碎!石塊順着胸像滾落掉到水底,污水四濺……
郁臻撇嘴,心說力氣挺大。
“你快過來。”杜彧喊道。
人魚的頭部與身體分開的兩部分,頭砸壞後露出一根嵌在頸項裏的金屬轉軸,它控制着頭像對轉動方向;在石像脖子的截面,有半圈圓盤刻度尺,金色轉軸上一根紅色豎線對準最右端的起始點。
“我明白了。”杜彧的聲音帶着起伏不大的顫栗,不知是恐懼還是興奮。他扒住人魚手腕的金環,說:“這是它內置的報警器,隧道內的音量一旦超過40分貝,就會觸發機關——也就是我們的入口那面鐵網。人魚的頭從左轉向右,意味着鐵網落下,而這裏的刻度尺是它轉動的速度,它會緩慢地再從右邊轉到左轉,當紅色指針靠攏圓盤左端終點時,鐵網便會收起,入口重新開放。”
“不需要人為監守和操作,就像捕蠅草,進入此地的人即是它的獵物。只要在它周圍發出40分貝以上的聲音——比如走路和正常說話,便會觸動機關,使出入關口閉合;它往回轉動的速度或許是一個月、一年……總之是不幸被囚禁的人活不到的時長。”
郁臻被一連串的分析打蒙,下意識道:“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我在姐姐的房間看過類似設計的圖紙。”杜彧在回憶裏搜尋,神色黯淡,“但我以為只是博人一笑的東西,原來早就造出來了……”
郁臻思量道:“這樣一來,的确能解釋艾琳的死因了。”
——她從砸壞密道的磚牆逃進這條下水道,卻無意間觸發了人魚石像暗藏的機關,唯一一條生路被堵死,只能在不見天日的黑暗裏耗盡生命。
但有一點至關重要。郁臻道:“如果要活生生把人關死,那出入口關閉的時長絕不止一年。”
杜彧投以疑惑的目光。
郁臻:“假如我們要在這裏呆上一個月,沒有糧食和水的情況,你願意生吃老鼠果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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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彧想象一番,皺了皺眉,卻沒有回答。
“你也不敢篤定,對吧?”郁臻拂去無頭雕像肩頭的塵灰,“人在極端情況下,為了活命寧肯放棄人性,戰時吃老鼠茍活的人不在少數,甚至吃寵物和同類,都有可能發生。”
杜彧專心地等待他的結論。
“所以我的意思是,一年、一個月都太短了,不要小看人的生命力。設計機關的人必須考慮到這點,如果是我來設置出入口重新開啓的時間,至少是十年。”
“十年。”杜彧重讀這一誇張的時間單位。
“是。”郁臻回到岸上,四處張望,燈光随他擺頭的弧度搖晃。“出不去了,我要和你一起死。”
杜彧消瘦的下巴指向右側暗道裏,那面露着大窟窿的破牆,“我們還有一個選擇。”
郁臻站累了,蜷着腿就地坐下,說:“做選擇之前,咱們得好好琢磨一下,那裏面到底是生門還是死路。”
他接着道:“我們在這條路上來回走了幾趟,并未發現艾琳進食或生活的痕跡,說明她死前什麽也沒做,既沒有生吃老鼠,也沒有試着做點什麽延續生命。”
杜彧:“或許她已經絕望了,喪失了求生欲?”
郁臻:“對,但艾琳是一個出身高貴、條件優渥的上層女性,從事着令人尊崇的職業,社會地位極高,可以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為什麽喪失了活下去的欲望?”
杜彧:“這就複雜了,家庭環境、工作壓力、內心空虛……可惜我們不認識她,無法了解她的經歷和心理狀況。”
郁臻坐在拐角處,擡臂指着右側的密道,“你看,她是從那裏來的。”
杜彧點頭表示認可。
“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郁臻放下手,“艾琳死亡時,身穿皇家研究院的工作服,那麽事情發生的時候,她不是正在工作,就是在上下班途中;她是為了躲避什麽東西,才會藏進這麽一條陰暗肮髒的下水道裏?”
“她通過那條密道從外面進來,發現生路堵死了,為什麽不原路返回尋找其他出口,她在害怕什麽?裏面是不是藏着比死亡更恐怖的東西?”郁臻喘了口氣,歇息半分鐘,又道,“要麽,裏面和這外面一樣,都被機關堵死了,她自知無路可逃。”
“杜彧,你真的認為,我們有必要進去?”
郁臻費口舌繞這麽一大圈的原因,是他真的不想去。他之前答應去冒險,是因為還有退路,而現在沒有退路了,他寧可和杜彧一起死,下沉到另一個夢裏重新開始。
“還有一種可能,抛屍。”杜彧沒有被他的一籮筐話蠱惑,思路清晰道,“她是死後被人搬到這裏的,那條密道通往地面的出口。”
郁臻:“……”
太倔了這個人!
可他轉念一想——哪個自認為活得好端端的人,會心甘情願留在這兒等死。
杜彧不過是做了常人都會做的選擇,求生。
杜彧從水裏上岸,雙腿筆直颀長,靴子滴着水,比那尊雕塑完好時更像美人魚。
“走了。”有腿的美人魚朝他伸來一只手,親和地微笑,“你這麽聰明,我們一定能出去的。”
郁臻咬緊舌頭才能控制面部表情不胡亂抽動。
——嘴甜有用嗎?真的有用。
他勉為其難地遞出自己的手,任由杜彧施力将他拽起。
杜彧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嘀咕道:“好輕。”
“輕什麽輕!我也沒比你矮多少!”郁臻有點發脾氣的架勢。他的臉顯年紀小,在工作和生活中總是遭到輕視,對此類評價較為敏感。
“你脾氣好差。”杜彧恢複了沒表情的淡定模樣。
郁臻:“你也沒好到哪兒去。”
松動的牆面,黑窟窿像怪物被刺穿的肚皮,幽長密道吹出一陣冷風,風裏不僅有水泥灰味,還夾雜着若有似無的異香。
怎麽會有香味?郁臻懷疑自己鼻子失靈了。
通過頭燈的照明,可窺見密道內空間狹窄逼仄,高度僅供一人匍匐前行。說是密道,更像一條通風口。
杜彧不再和他推脫,率先把背包扔進洞口,俯身鑽入黑暗。
冷白的燈光像一顆夜光珠滾進密道,把其中景象照得清亮通明;什麽也沒有,除了延綿無盡的水泥壁和縮成一粒黑圓點的盡頭。
郁臻等人進去了,探頭探腦地問:“怎麽樣?”
杜彧不着急往前,目測了密道的長寬高度,回答:“長80米左右,安全。”
郁臻這才略微安心,跟随其後鑽進窟窿洞。
褊狹的通道回音渾厚,衣物摩擦的碎響和兩人的呼吸心跳聲在周圍回旋,低矮的空間造成無形的壓力盤繞心頭。
郁臻的手指撫摸冰冷的水泥牆,粗糙的石礫刮傷指甲旁細嫩的皮膚,傳來一絲一絲密密匝匝的疼痛。
那股奇異的香味仍然存在。他問前面的人:“你有沒有聞到香味?”
“有一點。”杜彧也不太确信道。
匍匐爬行80米後,抵達密道的盡頭,是一個向右的垂直拐角;右拐的通道經過打磨,牆面光滑,而且溫度似乎更高一些。
郁臻一路聞到的異香不是錯覺,現在那香氣更近更濃了,是玫瑰花的味道,醇厚芬芳,不夠甜膩,卻相當醉人。
精油、蠟燭……還是香料?
最意外的是,他們見到了一縷搖曳的暖光。
有光意味着通電,有香氣說明還在使用中,可他們處在地下二十米的位置,難道是地下室嗎?
已經走到這裏,沒有後退的道理,是驚喜還是驚吓,很快便會揭曉。
這條通道略寬,但更矮,郁臻稍微撐起上半身,“砰”地撞到了頭,悶悶的沉響引起杜彧回頭。
他裝作無事地瞪着對方,示意“動作快點,你擋到我了”。
杜彧見他無礙,轉過去繼續前行。
郁臻揉了揉撞紅的額頭,他突然想到什麽,若有所思地用指腹劃過通道的牆頂;這麽低的高度,是沒有辦法背着一具屍體爬行的。
用繩索類的輔助工具綁住屍體拖行也不現實。人趴跪時全身力量被分散,通道內摩擦力大,帶一具不能動的屍體,無異于拖一塊幾十公斤重的大石頭,寸步難行。
抛屍是為了藏匿證物、掩蓋罪行;如果單單是為達到“不讓人發現”這一目的,應該把屍體丢置在這條隐秘的管道內,而不是南轅北轍帶去外面的下水道。
所以,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艾琳是自己爬過密道的,那時她還沒有死。
如果她是被謀殺,案發現場只能是外面的下水道,而兇手行兇後則返回密道逃脫了。
……跟蹤尾随,還是熟人作案?
郁臻甩甩頭,勒令自己別想了,先逃命要緊。
他們在密道裏摸索着爬行了數十米,終于見到那縷暖光的源頭——
一扇小小的百葉窗。
果然是地下室。
以防萬一,兩人默契地關掉了頭燈。
暖橘色的光線像初升的太陽灑進暗黑的密道,光影交錯映在杜彧的臉龐,把他茶褐色的眼眸照得像琥珀般通透。
杜彧挪動膝蓋,身體緩慢靠近那扇百葉窗,從窄細的窗縫裏窺探光的來源——
郁臻拍拍杜彧的小腿,小聲問:“看到了什麽?”
杜彧沒支聲,而是側身騰出了一半的位置,要郁臻和他并肩擠在本就狹小的空間。
“你來看。”
郁臻滿腹狐疑,手臂扒地腿用力,擠進杜彧留出的一半位置;不足一米寬的通風管道勉強塞下兩人,不免肩碰肩、頭碰頭,隔着幾層衣服他仍感受得到對方偏高的體溫。
杜彧朝他做了噤聲的手勢,琥珀色的眼睛轉向百葉窗,郁臻随那視線望去——
通風口的高度靠近天花板,從此處可俯瞰室內一角。
寬敞的石室,燈火通明。古樸老式的桌椅、地毯、燭臺、未點燃的壁爐,俨然是三口之家的居室。
六人座的餐桌鋪着污穢不堪的桌布,一男一女坐在桌邊,他們穿着一黑一紅的晚禮服,胸前佩戴的鳶尾花和口袋裏折好的胸帶巾落了灰,變成髒兮兮的黑色。男人和女人勾起嘴角,幸福的笑容永遠凝固在臉上。
——兩尊栩栩如生的蠟像。皮膚質感、毛發和動作神态皆極為逼真,但那對不夠追光的樹脂眼球暴露了它們只是一堆蠟油的事實。
一名七八歲的瘦弱孩童坐在女人的蠟像旁,晃蕩着兩條枯瘦萎弱的細腿——他是“一家三口”裏唯一的活人。
孩童的頭發從未修剪過,亂得好似一叢野蠻生長的雜草,遮住了大半張臉;打結的發尾垂在窄窄的肩上,破成碎布的衣裳底下是瘦成皮包骨的手臂,字面意義的人皮包裹着骷髅。
看不出性別,甚至也不能确定年齡,畢竟他一定嚴重營養不良。
孩子輕哼着歌,枯枝般的手指擺弄着一套陶瓷餐具,勺子與裂紋橫生的瓷盤磕碰發出丁零脆響。
而那股馥郁的玫瑰香則是桌面擺放的白燭燃燒而來。
郁臻看得毛骨悚然,不由得轉開臉和杜彧對視。
“這什麽東西?”郁臻用口型問,無可避免地瀉出一些氣音和喘息。
杜彧敏銳地壓過來捂住他的口鼻!貼着他的耳朵啞聲警告道:“不要呼吸!”
滾燙的氣息灑在郁臻的耳廓,發絲搔弄臉頰帶來提心吊膽的癢意,語落的瞬間兩人一同屏住了氣息!
與此同時,百葉窗透出的暖光被一片陰影覆蓋,腐爛的惡臭無孔不入地飄到鼻尖,涼意滲進骨頭……
郁臻警惕地看向窗縫,下一秒瞳孔因恐懼而擴大——
一張不能稱之為人臉的畸形面孔占據了半扇窗的面積!布滿血絲的爆凸眼球搖搖欲墜地挂在眼眶邊緣,融化的鼻子黏着嘴唇,合不攏的口腔生着漩渦狀的細密利齒,血紅的食道呼出傷口潰爛的腐臭……
它看不見,它在通過僅有感官嗅聞,它察覺到了活物的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
郁臻:ball ball你整點陽間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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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