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入快活林

入快活林

燕婉拿出來的那些錢直接讓何氏熄了再節省的心思,燕尋和燕語都是她的骨肉,若不是被逼無奈,她也舍不得讓這兩個孩子吃舊飯剩菜,如今燕婉拿出錢來,解了鎮北将軍府的燃眉之急,她心裏自然是歡喜的。

燕老太君不忘在旁邊提點,“何氏,今時不同往日,我們燕家的規矩也該改改了。往昔燕家靠着男人的俸祿就能活,所以不用置辦産業,僅僅是在城外買了一些田産,如今家中來錢的地方太少,花錢的地方卻越來越多,這些錢你可不要捂在手裏,想辦法在城裏置辦一些鋪面産業,往後還是錢生錢的好。”

何氏連連點頭,早些年她嫁入鎮北将軍府之前,在家就學過管家與經營鋪子的那一套,只是她已經許多年沒有經營過鋪子了,如今想要操持起來,還需要慢慢琢磨。

燕老太君見大家都已經吃完,揮手讓立在桌旁伺候的婢子将碗筷撤了下去,這才試探着同燕婉說,“纨纨,剛才皇帝身邊的大內監李公公過來了,帶着皇帝的旨意,說是要讓你三日後入宮,祖母想聽聽你的意見。”

燕母與何氏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上,她們可以預料到,以燕婉的個性,想來是會在家裏大鬧一場,說不定還會再來一次離家出走。

只是燕母與何氏到底不如燕老太君懂燕婉。

燕婉神色恬淡,端起茶杯來痛飲了一口,邊用袖子擦嘴邊的茶漬邊應道:“行,我知道了。”

“行?”

燕母抓在手裏的帕子掉在地上,燕婉的反應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燕老太君的臉色虎了下來,叱道:“你這是怎麽态度,你和何氏領着兩個孩子先出去轉轉吧,既然纨纨買了下人回來,那就記得讓下人将院子打掃幹淨,一頓吃了那麽多的肉,也該消化消化了。”

支走了燕母與何氏,燕婉笑了笑,問燕老太君,“祖母,你若是有什麽想問的,那就盡管問吧,纨纨一定回答。”老太君把人支開,定然是有話要問的。

燕老太君将聖旨從錦盒中拿了出來,交到燕婉的手上,問,“纨纨,你這麽痛快答應進宮,是為了那段未曾了斷幹淨的前緣,還是有其他目的?”

燕婉眼神忽閃了一下,她垂下眸子,沒有正面回答老太君的問題,而是笑了一聲,反問燕老太君,“我如果說只是為了那段前緣,祖母你會信嗎?”

“敞亮!”燕老太君誇了一句,神色嚴肅起來,問燕婉,“纨纨,你同祖母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燕老太君說的那個‘什麽’是打什麽啞謎,二人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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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婉點頭,聲音有些哀沉,“我西出雁門關,确實從戎狄蠻軍的部族裏查到一些蛛絲馬跡,但是還未完全查明,祖母恕我無法言明。”

“那你此次入宮,是不是也是為了這件事?”

燕老太君看似鎮定,但實際上被揉皺的袖口出賣了她此刻的心神不寧。

良久之後,燕老太君見燕婉不回答她,便知道燕婉的答案了,她鄭重地叮囑燕婉,“纨纨,入宮之後一定要謹記祖母的話,步步為營,一步都不能莽撞。宮廷雖說是女人的戰場,但是哪個後妃美人身後沒有家世靠山?這可是拽着蘿蔔秧兒拔蘿蔔的事兒,打了一個,後面還有一窩啊!”

燕婉笑了笑,內心對燕老太君的告誡并不認同,卻依舊點了頭。

燕家兒郎謹遵祖訓,一心為了大盛,誠誠懇懇,抛頭灑血,最終得到了什麽?

在皇家眼中,燕家的韬光養晦就是心存不軌,就該打該殺該折辱!

既然如此,燕家為什麽還要收斂鋒芒?

不如将刀槍棍棒全都亮出來,活得張狂些,過得恣意些,只要不睬賀蘭家的線,反倒可以讓賀蘭家輕視,然後徐徐圖之。

燕婉想通了這一點,這才會一回來就去尋李、謝、王、孫四家讨債,可惜燕雲想不明白,何氏與燕母想不明白,就連府中最睿智的老太君,一時間也無法想通這一點。

真正讓皇家忌憚的,不是燕家這只卧虎露出來的爪牙,而是藏起來的那些。

賀蘭家想要的無非不就是架空燕家,将燕家這只巨虎餓成瘦貓,好任意拿捏嗎?

如今賀蘭家的目的已經達成,就算燕家這只瘦貓再張牙舞爪,也無法引得賀蘭家忌憚了,不僅如此,賀蘭家為了不留下刻薄的名聲,還會盡力容忍燕家。

……

接下來的兩天裏,燕婉在鎮北将軍府消停下來,由何氏張羅着去成衣鋪幫她買了幾身體面的衣服,她則是陪着燕尋和燕語兄妹倆在府上玩了兩天,還給燕尋在花園角上豎了一根稻草靶子,親自教燕尋拉弓射箭。

燕母惦記着給燕婉準備嫁妝,準确地說,應當是入宮的添頭,整日忙裏忙外,銀子花出去不少,總算攢了一些還算體面的東西,她将燕婉從花園裏強行拉到前堂,指着那些漆木箱子問,“纨纨,聖旨來得急,娘沒辦法給你置辦準備太多,你且看看這些夠不夠?如果不夠的話,娘再去首飾鋪裏幫你選上一些頭面珠釵。”

燕婉看着那一箱箱迷.人眼的東西,搖頭道:“宮裏斷然是不缺這些的,再說了,我從小到大都不稀罕這些累贅的玩意兒,你将這些東西留着吧,與其花這些錢,不如給後廚房裏多添一些銀兩,讓他們采買的時候多買一些新鮮的菜蔬魚肉,祖母年歲大了,尋哥兒和語丫頭還小,你與嫂嫂也不該虧着自己的身子,吃點兒什麽不比買這些玩意兒強?”

“不用,有你三哥在……”燕母還是習慣性地将男子當成家裏的頂梁柱,可是想到燕雲如今只曉得花錢不曉得掙錢,生生止住話後,生怕一不小心再把燕婉這炮仗脾氣給點炸了。

燕婉笑笑,将燕母為她準備的嫁妝箱子合上,把她挑的那幾個身手幹淨利落的丫鬟喊進來,吩咐道:“将這些箱子都擡回庫房中吧,然後去庫房裏把各式各樣的刀槍棍棒戟叉錘給我備上兩份,再将我那日歸家時卸下來的盔甲也帶上,這樣我的嫁妝就夠了。”

燕母趕緊攔住那幾個丫鬟,“胡鬧,哪有拿那些東西做嫁妝的?纨纨,這件事情你必須聽娘的,不然你去了宮裏,若是皇帝沒有賞賜下東西來,你還能素面朝天了不成?”

燕婉給那四個丫鬟遞了個眼色,那四個丫鬟立馬就繞過燕母将箱子擡出去了,燕婉問燕母,“娘,你這是不相信我的容貌麽?我在府中過了這麽多年,你什麽時候見我用過那些累贅之物?要什麽珠釵金簪,一節削幹淨的松木枝就夠了,比那珠釵金簪還能多聞個香呢!”

燕母拿燕婉沒辦法,氣得不行,“那你就看着別人穿金戴銀,就你頭上別一根樹杈子?纨纨,這樣會被人小看的。不說其他人,娘就同你說說那寧家嫡長女,你與她素來不合,如今她居于六宮首位,位分本就比你高了一截,若是你在穿戴上還不如她,指不定被她怎麽奚落戲弄,你甘心嗎?”

聽燕母這麽一說,燕婉才想到她‘送’給寧靜好的那顆黴運泡泡,黴運泡泡的有效時間大概有七天,只不過剛開始的黴運最強,後來一日不如一日,想來寧靜好現在肯定不好過。

“金銀本就是俗物,我不願讓這些俗物髒了身子,娘你又何必非要拿我與那些庸脂俗粉筆?寧靜好就算位分再高,那也從我手中讨不了好,就算她身穿天下最名貴的錦緞,帶着東海鲛人泣淚而生的真珠,那又能怎樣?寧靜好知道我看不上她,就算她将天上神仙的七彩霓裳穿在身上,我也看不上她,她到底是要比我矮一截的。”

燕母啞口無言,本想再勸幾句,可是想到燕婉從小就主意正,她認定的事情沒人能改變得了,也就不白費那工夫了,塞給燕婉一張銀票,生氣道:“你自己去街上挑吧,看到什麽想要的就買下來,娘知道你不願意入那深宮,可是聖旨不可違,你還是要高興一些的。”

說完之後,燕母就氣哼哼地走了。

燕婉看着燕母塞給她的那張銀票,一陣哭笑不得。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這銀票是她剛給何氏不久的,沒想到轉了一圈竟然又回到她手中。

“以家裏這樣的花錢速度,那些銀子夠用嗎?”燕婉陷入深深地懷疑之中。

燕尋從外面跑了進來,把短弓放下,扯着燕婉的袖子問,“姑姑,你是不是要上街了?我想吃東街的點紅煮餅,你可不可以帶我去買?”

燕婉看了看銀票,再看看燕尋,小孩子正一臉期待地看着她,實在不忍拒絕,便答應下來。

牽出那匹明顯精神了許多的老馬,将燕尋攬在懷中,缰繩一振,早已通曉燕婉心意的老馬頓時撒蹄狂奔了起來,行至東市,燕婉挑了最有名的那間煮餅鋪,給燕尋和燕語兄妹倆包了三斤點紅煮餅,正準備回去,突然聽到耳側傳來的喧鬧聲。

燕婉擡頭看去,寫着‘快活林’三個字的金字招牌高懸在門上方,門內吵吵嚷嚷,骰子聲撞在賭筒上,噼裏啪啦地響個不停,好不熱鬧。

她攬住燕尋,用力一踩馬镫,登時飛身而下,帶着燕尋穩穩當當地落在地上,将老馬交給賭坊的小厮照看,她領着燕尋推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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