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尖銳的撞門聲,打破了學堂的平靜。
“潘甲,你快回家去吧,潘富又帶着人去搶你家糧食了!”
名叫潘甲的少年急忙跳起來,跟着來人往門外跑去。教書的許先生跟了上去:“我跟你去看看!”
簡陋的院落中,窮苦的女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求求你了,別拿我們家糧食,這是我們最後的一點口糧了…”
一身酒氣的潘富一腳踢開她:“滾!賤婆娘,你男人就是被你克死的,離老子遠點!”
“你們幹什麽!”潘甲怒吼着向他撲過去,卻被潘富身邊的随從一棍打倒在地。潘富走到他面前踢了他一腳,輕蔑地看着他:“就憑你這弱雞的樣子,還想跟我鬥?”
潘甲顧不得疼,趕緊爬到女人身邊:“娘!你怎麽樣了?”
“甲兒…”女人哭着摸了摸潘甲頭上被打出的傷口:“我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住手!”許先生匆忙趕來,怒喝道。
“喲,許先生也來了,”潘富冷笑着走到許先生面前。
許先生毫無畏懼地迎着他的目光:“把糧食還給他們。”
潘富哈哈大笑:“你不會以為你認識兩個臭字,就能騎到我頭上了吧!我們潘家莊的事,還輪不到你姓許的說話。”
許先生絲毫不退縮,聲音仍充滿了威嚴:“我再說一遍,把糧食還給他們。”
“我不跟你廢話,”潘富輕蔑地哼了一聲,對随從說:“拿上糧食,咱們走!”
潘甲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死死拉住他:“把糧食還給我們!”
潘富不耐煩地甩開他,對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随從抽出身上的彎刀,對着潘甲刺了過去…
一瞬間,潘甲感到有人把他推向了一邊,再回過神來,他看到許先生倒在了地上,鮮血從胸口的彎刀汩汩地流出…
“爹爹!!!”一聲慘叫,在他的身邊響起。
“滢滢…”許先生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拉着女兒的手。
許滢撲到他身上,泣不成聲:“爹爹…不要…爹爹,你起來啊…跟我回家…”
“滢滢…對不起…”許先生顫抖地撫摸着許滢的頭,又艱難地看了看腰帶上挂着的香囊:“拿好…這是你娘留下的…”
許滢只剩下了嚎啕。
許先生又轉向潘甲:“照顧好她…”
“是,師父,您放心吧!”潘甲也已是淚流滿面。
許先生已氣若游絲,斷斷續續地說:“記着…邪不壓正…不管何時…都一定…要做正直的人…正義的事…”
潘甲把已經哭得癱倒在地的許滢攬進懷裏,堅定地說:“師父,您放心,我們都記住了,這一輩子,不管發生什麽,我們都會站在正義的一邊…”
兩年後。
“孫兄,這府邸你住着可舒心啊?”
“多謝賢弟。我剛到魏國,尚無建樹,大王卻已對我如此厚愛,想必也是因為賢弟常常在大王面前為我美言,我實在感激不盡。”孫伯靈一邊說一邊把龐涓讓到一旁的坐席上坐下。
“孫兄不必客氣,大王重用孫兄,都是因為孫兄才華過人,又獨得世間唯一一部孫子兵法,小弟只是略盡綿力而已。大王一向重視人才,所以方城一戰聽說了孫兄的才能之後,就趕緊讓小弟請孫兄前來,小弟也一直十分想念孫兄,所以趕快寫信請孫兄來魏國,咱們兄弟一起為大王效力。”龐涓笑着說道:“說起來,小弟今日前來,是給孫兄送人來的。”說着對門外拍了拍手,一名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孫伯靈有些詫異:“這位是…”
“哦,她原本在小弟府上做侍女,小弟見她幹活麻利,人也機靈,所以特意讓她來照顧孫兄。”
孫伯靈笑着擺擺手:“不用,賢弟你自己留着用吧,我一個人習慣了,再說我的仆從也夠用了。”
龐涓笑道:“孫兄,無妨,我府上也不缺侍女,再說這既是小弟的意思,也是大王的意思,你若想得到大王的信任,就不要推辭他的美意。”
孫伯靈有些臉紅:“可是,多個女人在身邊,多別扭…”
龐涓哈哈大笑,轉頭對侍女說:“你先下去吧。”
侍女點頭稱是,退了出去。
龐涓轉頭笑着看着孫伯靈:“孫兄,你也該考慮成個家了。”
孫伯靈笑着搖頭:“我曾發過誓,要先建功立業,才能成家。”
“不過,這偌大的府邸,孫兄一個人住,未免太冷清了,孫兄何不把親人從齊國接來,與你同享富貴呢?”
孫伯靈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沉默地僵在原地。
“孫兄,你怎麽了?”龐涓疑惑地問道。
孫伯靈嘆了口氣:“賢弟,你我同窗三年,你曾多次問我家中之事,我都沒有開口,你臨走的時候,還問我為何不回齊國,我也沒有告訴你,其實,我是不願說起那些傷心的事…”
龐涓關切地問:“孫兄家中到底有什麽難處?”
“我四歲喪母,九歲喪父,是我的叔父孫喬把我養大成人的。我的叔父曾是齊康公的大夫,齊康公被田太公廢黜之後,他的臣子不是死就是逃走,我的叔父也帶着我和我的兩個堂兄逃到了周國。那年,正是災年…我的叔父把我托付給城外的一戶人家,去做仆從,自己帶着我的兩個堂兄繼續逃往他鄉。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的親人們杳無音信,生死不明…”孫伯靈低下頭去,努力忍着淚。
“滢滢!”
許滢回頭,沖着來人笑了笑:“甲哥哥!”
潘甲走過來:“你怎麽在這?龐元帥不是叫你去伺候孫先生了嗎?”
“正是呢,我今晚就要去他的府上了,現在回來收拾幾件随身的衣物。”
潘甲關切地看着她,小聲說:“滢滢,你離開了元帥府,我們就不能常見面了,好在孫先生的府邸離這不遠,你要是有什麽事了随時都可以回來找我。你一個人千萬小心,要是遇到什麽危險了,或者孫先生對你有什麽不軌之舉了,你趕緊跑回來找我,記住了,啊?”
許滢嗔怪地白了他一眼:“甲哥哥,看你說的,你沒見過孫先生,你不知道,人家孫先生不是那種人。”
潘甲正色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一個女孩子家,還是小心點為好。”他拍了拍她的肩:“不過,我好不容易才說服龐元帥讓你跟着我來他府上的,你幹活麻利點,要學會看人眼色,別怕苦怕累,這樣龐元帥對你印象好了,才會讓你留在這裏。”
“放心吧,這些話你都對我說過好多次了,我都記得。”
潘甲輕輕嘆了口氣:“你從小性子就直,讓你去伺候人,也實在是委屈你了…平時要是誰刁難你了,你別太往心裏去,也千萬別跟人硬杠,實在太委屈了,你就來找我,我給你想辦法。”
許滢笑了笑:“沒事,龐元帥對下人倒是挺好,平時也沒怎麽為難過我。甲哥哥,你也要多保重啊,你剛剛在龐元帥這裏站穩腳跟,他對你還不像對別人那麽信任,你可千萬別惹他生氣。”
潘甲有些沮喪地說:“我聽人說龐元帥對手下人一向不錯,本以為來投靠了龐元帥就有好日子過了,誰知道龐元帥雖然收留了我,卻只讓我在他府上做粗活,就連跟他出去見人的機會都沒有,再這樣下去,我何時才能有出頭之日呢。”
許滢安慰他說:“別急,現在只是剛開始,你那麽有才華,是爹爹當年最得意的學生,這兩年你又堅持習武,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才,我相信過不了多久,龐元帥肯定能看到你的能力,一定會重用你的。”
潘甲搖了搖頭:“機會得自己争取,而且我也不想等那麽久,得趕緊做點什麽向龐元帥證明我的能力,還要讓龐元帥信任我,那才行啊。”
“不管怎麽樣,你千萬多加小心,就算想出人頭地也別做什麽危險的事,保重自己最要緊,也千萬要記得你答應爹爹的話,不正當的事別去做。”
“你放心吧。”潘甲伸手拂去許滢臉上的一絲亂發,也對她笑了笑:“滢滢,你等着我,等我攢夠了錢,咱們就可以回家鄉了。到時候,我一定給你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讓所有人都羨慕你,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許滢的臉上泛起了兩朵紅暈,垂下眼小聲說:“嗯,我等着你。”
“孫先生。”許滢對孫伯靈躬身行禮。
“過來坐下吧,不用這麽拘束。”孫伯靈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婢子名叫許滢。”
“我已經聽龐元帥說了,你從前就住在他府上,既如此,我也叫人收拾了一間房子給你住,雖然簡陋了點,但是離其他仆從住的地方比較遠,你一個姑娘家,這樣方便些。”
“多謝孫先生。”
“你不用這麽客氣。”孫伯靈笑着說,“好了,你快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孫先生,婢子伺候您休息…”
“不用,我自己來就是了,你快去吧。”
許滢為難地說:“這是龐元帥特意吩咐的,說讓我好好照顧您,我要是不盡職盡責,龐元帥要怪我的…”
孫伯靈笑出聲:“沒事,龐元帥要是真怪你了,我去跟他說。你快去休息吧,你一個姑娘家在這,我反而不方便啊。”
許滢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幾日後的一個夜晚。
孫伯靈坐在桌前寫字,留意到一旁的許滢一邊幹活一邊偷偷地瞄着他桌上的竹簡。他放下筆:“怎麽,你對兵法感興趣?”
許滢頓時紅了臉,低下頭說:“不是…我只是好久沒看到帶字的東西了,現在看到先生寫字,我就想看看。”
“你認識字?”
“嗯。”許滢點點頭。
“姑娘家識字的可是不多見呢。你是自己學的嗎?”
“不,小時候我爹爹教我的。”
“哦?”孫伯靈饒有興致地看着她:“看來你家人對你挺重視的嘛。”
許滢笑了笑,沒回答。
“你爹爹是做什麽的?”
“爹爹曾是我們那裏的教書先生,也略懂醫術,空閑時間給人看看病。”
“那很有本事啊!”孫伯靈贊許地說,“他現在不教了嗎?”
許滢沉默了片刻,說:“他已經不在了。”
孫伯靈一怔,抱歉地說:“對不起,許滢,是我考慮不周,問起讓你傷心的事了。”
許滢搖搖頭:“無妨,先生您又不知道。”
孫伯靈往旁邊讓了讓:“來,你寫幾個字讓我看看。”
許滢驚愕地擡頭看着他,連連擺手:“先生,婢子不敢…”
孫伯靈沖她笑了笑:“來吧,正好這有根竹簡,我剛寫了兩個字就發現寫錯了,本來也不打算要了的。”
許滢遲疑了片刻,還是無法抵擋寫字的誘惑,她坐了過去,拿起久違的毛筆,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先生要婢子寫什麽呢…”
“随便寫什麽都行,就寫你的名字吧。”孫伯靈鼓勵地看着她。
許滢點了點頭,在竹簡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很漂亮啊!”孫伯靈湊過去看了看,贊許地說。
許滢高興得不行,話也多了起來:“先生,我從前最喜歡讀書寫字了,我家有好多書,爹爹也常說我的字寫得好。”她又嘆了口氣,眼神漸漸黯淡了下來。“爹爹不在了之後,我就離開家了,沒條件讀書,別人也都說女孩子讀書寫字沒用,就沒人讓我讀書了,我也好久都沒寫過字了,都生疏了…”
“你家裏…還有什麽親人嗎?”孫伯靈試探地問道。
許滢搖搖頭:“沒有了。”
孫伯靈心裏一疼,柔聲說:“許滢,你以後別一天到晚地幹活了,每天抽點時間到我這來寫會兒字吧,要是想看什麽書,你告訴我,我去給你找,有什麽不懂的我也可以教你。你這些學識,別荒廢了。”
“真的?”許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孫伯靈微笑着點了點頭。
許滢高興地直起身,對孫伯靈一拜:“多謝先生!”
一個多月後,龐涓府上。
“元帥,您叫婢子來有何吩咐?”
龐涓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許滢:“孫先生告訴我,你幹活勤快,人也機靈,他很滿意。”他拿起身邊的錢袋:“這些賞錢,是孫先生讓我給你的,他怕他親自給你,你不好意思收,所以特意讓我轉交給你,還讓我告訴你,今天你可以不用回去伺候了,出去逛逛街市吧。”
“多謝元帥!多謝孫先生!”許滢高興地說。
“好了,去吧。好好幹活,以後有你的好處。”龐涓把賞錢遞給她。
許滢拿了錢,興高采烈地往潘甲的住處走去,卻發現他不在龐涓府上。跟其他下人打聽才知道,龐涓一早打發他出去辦事,還沒回來,她只好拿着錢自己出去了。只是她在街市上逛了一大圈,也舍不得花錢,便回到了龐涓府上,正好遇到了從外面回來的潘甲。
“甲哥哥!”許滢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去,從懷裏掏出錢袋,“你看!”
“你哪來的錢?”
“是孫先生賞給我的。”許滢高興得眉開眼笑,“甲哥哥,你不知道,孫先生對我可好了,不僅不讓我幹什麽粗活,還每天都抽出時間來讓我讀書寫字,他還跟龐元帥說,我幹活勤快,賞了我這些錢呢。”
“哦,那真是不錯呢。”潘甲笑了笑。
許滢注意到他的笑有些勉強,不由得擔心地問道:“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哦,沒什麽,可能是這幾天幹活多了些,有點累了。”潘甲有些掩飾地說,“你剛得了這麽些錢,怎麽不去街市上逛逛,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我剛去逛了一圈,不過沒什麽想買的,我也不缺什麽。”許滢把錢袋遞給他,“你拿着,去吃點好的,你幹活辛苦,別累壞了。”
潘甲把錢袋推了回去:“不用,我在龐元帥府上吃的挺好的。你拿着吧,想買什麽就買,別虧了自己。”
“那我先給你攢着,這樣你也能輕松點,不用這麽拼命幹活攢錢了。”許滢一邊把錢袋揣進懷裏,一邊說,“你最近還好嗎?我聽說龐元帥今天打發你去辦事了,辦得怎麽樣,順利嗎?”
潘甲略略點了點頭:“嗯,還行。”
“龐元帥讓你辦什麽事了呀?”
“沒什麽,”潘甲回避着她的眼神,“只是讓我替他去給人送了個信,一點小事而已。”
“小事也好,至少是個開始,也說明龐元帥比以前更信任你了,”許滢高興地說,“我就說龐元帥一定很快就能看到你的才能的,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潘甲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迷離,像是對許滢,也像是對自己說道:“是啊,龐元帥對手下人一向不錯,只要忠于龐元帥,一定有出頭之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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