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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過末時,褚修澤便差人來給谷淨濯回了話,告訴他事已辦妥,無需擔心。
此人是他祖父的門生,雖聲名不顯,但因其辦事可靠,谷淨濯也的确沒有再為此事擔憂。他捧着《南城詩集》讀了幾句,又覺得不對勁,沉思片刻後喚來小厮:“你去見一見承衍書院的副山長,給他些好處,叫他為應三安排個好缺謀生,待應三身份取消後便立刻請他去京郊任職,不準他再回豳都。”
谷淨濯不耐煩地補充:“此事必須辦好。”
小厮領了差事便下去了,谷淨濯卻再也讀不進那本《南城詩集》。待消息傳出後,喬煊柳應該不會想到是他所做,可若他知道了,會怎麽看自己?
正舉棋不定間,宮中忽然來了人。
“皇後娘娘許久未見家中小輩,很是思念,特召谷公子進宮敘話。”
既是姑母想他,那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谷淨濯只得暫且将此事放下,風風火火地進了宮。
皇後谷洲雅與當今聖上乃是少年夫妻,一路相扶至今,帝後關系很是融洽。只是紅顏易老,面上歲月痕跡難以遮掩,帝王坐擁九州,新歡又數不勝數,故而正宮之中,還是有些冷清。
“姑母召我何事。”谷淨濯是谷家當今唯一一個小輩,很受寵愛,他在皇後面前也不畏怯:“總不能是查我功課罷?”
皇後笑,模樣算不上太精神,恹恹欲睡:“你這般大的孩子,若還要姑母查功課,也不知羞不羞。”
谷淨濯自然完全不在意:“沒法,誰叫姑母對我最好了?但實話實說,姑母要問經論我可答不上,詩詞倒能答上許多。”
終于碰上正題,皇後不緊不慢地飲下宮女遞來的湯藥:“你父親也同我提過,你對詩詞很是癡迷。”
這話中意思明顯,明眼人都知道,他哪裏是癡迷詩詞,而是……谷淨濯終于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雙耳滾燙:“姑母。”
“兒孫自有兒孫福,本來姑母不該管這麽多,但本宮對你這孩子實在不放心。”皇後幽幽一嘆:“你用的法子倒不算差,只是終究纰漏太多。幸而沒有選錯人,褚修澤辦事踏實,還曉得辦事前來同本宮禀報。”
他們這些勳貴子弟無時無刻不需要家族保駕護航,故而谷淨濯也不為皇後知曉此事而惱怒或稀奇,“纰漏又如何?應家難不成還敢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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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這應三祖上本就非良民,他只不過是叫褚修澤推了一代而已,并未讓應三逃出三代之中。
“但那應三明知自己祖上并非良民,還瞞而不報參加科舉,乃是欺君之罪,只是取消其資格未免太過寬宥。”皇後見他所思簡單,只得推他一推。
谷淨濯疑惑這話:“底下人是否給姑母報錯了?應三不知此事啊,他都是看了卷軸才明白的。”
“他是否知曉,不過是文書記錄中的寥寥數字而已,淨濯,你須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皇後不過說會兒話便乏了,閉目養神:“你此時收手,倘若日後應三再得勢知曉此事,你猜他會如何?”
谷靜濯搖頭:“應三因着祖籍的緣故,已然不能入仕,何來得勢?”
“他既能考中貢生,便足以得見其人并非無用,你可莫要輕看任何人。”皇後無奈:“此事你不要再插手,姑母已為你安排妥當。”
谷靜濯也未曾料到事态會如此發展,面色驟然一變。想來褚修澤早已按照皇後的吩咐去做了,那喬煊柳得知後會不會恨他?急忙嘗試挽回:“可欺君是大罪。”
“淨濯,你在畏懼什麽?”高階之上,皇後反問他。
谷靜濯頓時啞口無言,他心知肚明,這手段雖然過分淩厲,卻的确好用。而向來姑母又待他如親子一般,自己不能再和姑母頂嘴,免得傷了情分,只得答:“多謝姑母為我操心。”
“姑母答應你,若那喬煊柳能中進士,便向陛下求旨為你二人賜婚。”皇後只遺憾家中這唯一的小輩終究年幼,只顧兒女情長,不能助太子一臂之力:“本宮累了,你回去吧。”
——
大理寺男女不同獄,貴賤不同獄,雖說他只是一介白身,但想來大概是理由獨一份的緣故,這間牢房除了他之外沒有旁人。
應亦骛坐在牆角,從未想過自己不過出行遇到了一吏部官員,不過答了他幾句話,十餘年辛苦博得的一切便盡數付與東流。
他與父親關系并不親厚,自兒時一樁事後,應祯榮便鮮少再見他,甚至從不差身邊的小厮來過問一句。盡管他考了秀才又考了貢生,應祯榮這些日子依舊沒有對此過問,淡漠至此,會否在此時來助他已是心照不宣。
他唯一能寄希望的人是喬煊柳,可殿試将近,喬家在京中又無甚人脈,喬煊柳極有可能都還未曾得知此事。
但莫說旁人,應亦骛自己尚都一籌莫展,對于籍貫的考察是從院試便開始的,故而應亦骛可以斷言外祖一脈三代之內皆是良民,可為何吏部會拿出那樣的宗卷?能在吏部光明正大行此污蔑之事,如此手眼通天,他到底是招惹了誰才引來這等災禍?
思緒一團亂麻,應亦骛攥緊衣袖。
若污蔑成真,再無轉圜,他不能科考,娘親該是何等難過何等愧疚?彼時他又該如何脫出應三身份的桎梏?十餘年的辛苦便這樣認命了麽?這叫他如何甘心?
面前的路仿佛都被無數高牆堵了個死,他被逼到死胡同裏,無法動彈。
然而聲音卻強行闖入,打斷他所有的紛擾。
“程小公子慢些,這牢裏黑得很,您小心腳下。”
衙役語氣親切,卻并無人應答,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心跳不停打鼓的應亦骛面前。結合前頭的話他已大概知曉來人是誰,但仍然不可置信地擡起頭。
程五紅衣圓領,金玉為帶,盡管手上護臂都未卸,但依然風流矜貴。
他停在将熄未熄的燭火邊,神色算不上很好,如過去一般無聲地注視着應亦骛,火光躍動,卻只映得那身紅衣越發耀眼奪目,與這黑暗沉悶的囚牢格格不入,誰看了不暗嘆一聲驚動洛陽人。
應亦骛心中好像有什麽将越之欲出,卻屢屢無法開口,就算開口也無法言清,他進退兩難,心中也越發迷惑不解。
直到程蕭疏出聲下令:“放他出來。”
那堵橫在前面的令人不見天日的高牆,只在此一瞬被轟然擊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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