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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圍場賽事多,景況盛大,總少不了作詩助興,應亦骛前些年都未曾參與天守節,今年也是因自個兒已有官身,不必再由他父親應祯榮許可才進入圍場。他只随口吟了兩句給喬煊柳起首後,便在案桌邊認真記錄喬煊柳和衆學子的詩句。
“懷王殿下來了。”
應亦骛并不停頓,繼續憑記憶往下記錄,天守節其實多為勳貴子弟的專場,懷王殿下會來此處倒很是常見。
“他身邊是誰?程五麽?”
無可避免地,他手上的動作終于一頓。
“哦,程五啊,那倒不稀奇。”因他久久不開口,又只垂頭謄寫,衆人正在興頭上,一時忘了應亦骛還在,侃侃而談:“他每年都來靶場的,年年都要拿射藝魁首,也不去別的賽場,從天守節開始到結束都坐在那個位置。”
“這可真稀奇。”有人笑問:“他是着了什麽魔障不成?”
“不曉得,總之你明年來他肯定還是那樣。”
“難怪人人都說程五脾氣怪,這樣一看他沒什麽好友倒也正常。”
“還敢說?小心人家聽見了揍你,谷靜濯都免不了要挨打,你小子如何敢的。”
“欸?快要開始了?回座上罷。”
不過多久,裁判官也來到靶場,靶場四周漸漸站滿圍觀者,高臺之上則坐着各官員親眷。應亦骛同喬煊柳坐在一處,他已将方才謄好的詩句收起,猶豫片刻後還是禁不住問喬煊柳:“煊柳,我記得你從前也年年都來天守節?”
“嗯。”喬煊柳自是颔首:“怎麽了?”
應亦骛想着先前聽到的那些話,一時心亂如麻,不住皺眉:“他們先前說的那些話,你可知道真假?”
“什麽話?”喬煊柳細細想過後,問:“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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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本能不願承認,但應亦骛還是點頭:“是。”
“射藝比賽往往排在前頭,我不常來看,不過印象裏,去年他确實拿了魁首,也在他同懷王殿下坐的那處呆了許久。”喬煊柳将自己所知一一答來,又見應亦骛神思恍惚,再度關切問:“是有何事?”
“……許是我想多了。”應亦骛垂眸搖頭。
他們二人談話間,比賽俨然已拉開序幕,射藝屬君子六藝,人人都要習的,故而參與射藝比賽的人不少。但應亦骛自幼只愛讀書,不愛騎射,自然不感興趣,強撐着看了幾組後,終于等到程五上場。
他不自覺移開目光,不再去看靶場裏那個挺拔的身姿,然而聽到羽箭破空的聲音時,仍然不免向那處一望。程五懶懶散散,只拿了三支箭挽弓,似乎連草靶都沒看一眼,很是敷衍傲慢。可當他輕輕松松射出三支箭後,再一看前頭,果然三支都正中紅心。
……罷了,纨绔也可以有點特長。應亦骛在心裏同自己說。
射藝比賽層層篩選下來,他等得極為無聊,喬煊柳見他不耐便問:“去其他地方走走?”
以往他提出後,應亦骛定當應下,而後當場随他離開,可今日不知為何,他頂着乏味也要留下:“你先走吧,我想再坐會兒。”
喬煊柳本也對此無意,便獨自離開,應亦骛又坐了許久,終于到裁判官篩出最後一輪比賽,魁首就從這些人中選出了。
入場之前,李謹槐忍不住開口:“你今日是怎麽回事?那三支箭射得随随便便,還想不想要魁首了?”
“……”程蕭疏不語,目光在某處停留一瞬,而後飛快移開:“拿。”
他只打算拿這一次魁首了,做個守約的人,往後天守節他都不會再來這地方。
李謹槐好笑:“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會輕易放棄,從小就拿着一堆金銀財寶來換我讓你,怎麽可能說不拿就不拿。”
程蕭疏笑:“我快忘了。”
李謹槐卻覺得他笑着怪壓抑的,又說不出哪哪兒不對,只當是小孩長大了心事滿腹,便說了些鼓勵的話。
程蕭疏年年都拿魁首,拿到旁人都不願玩這游戲了,他還要拿魁首,自是輕車熟路,如同家常便飯般。
直到場內滿是喝彩,應亦骛方才回過神來。
程五站在靶場中,并不因四周的轟動或贊譽動容,他面上神色平平,只重新搭箭挽弓,射向靶場外的林檎樹。
那樹不高,只是隔得太遠,林檎掉落的一刻,應亦骛徹底呆住。
場上的程五叫人取來射下的林檎,挑挑揀揀過後只拿了一個,而後向他所在的方向走來。
是的……他沒有想錯,确實在向他走來。
應亦骛不知自己哪兒來的緊張,連故作鎮定都再不能,那顆林檎被放到他面前的案桌上,他方才從震撼中脫身而出。哄鬧的贊嘆聲與擊掌聲漸歇,四周都是人窺探或猜測的目光,此時應亦骛卻再不能顧及這些令他平日無措的目光,只目不轉睛盯着那顆林檎果。
程五從始至終都并未開口,他毫不停留,待應亦骛再擡眼時,他已然轉身離開。
那背影寂寥,竟然叫應亦骛只是看着都有些難過。
程五為他做的那些事在豳都已然人盡皆知,幾乎算是淪為家家茶餘飯後的笑談。
知道內情的都以此恥笑壽德長公主,稱她雖然尊貴,可家中的子女都是些管教不住的孽種、情種。
先有二女程蕭昕拒聖上賜婚,非要下嫁元斐钰,再有三子程蕭年不肯入仕,離家出走前往邊關,現還有個五子程蕭疏糾纏不清、荒唐無度,為應三夜闖東宮,實在贻笑大方。
今日奪魁後的當衆贈果更是将這一笑談又推上了高牆,可應亦骛無暇再去想這些,他拿起那枚林檎果沉默良久,最終匆匆離開靶場。
“你瘋了吧?”李謹槐看完這一出已是目瞪口呆:“你每年拿了魁首打一串林檎就是為着這個?我還以為你是貪玩!”
程蕭疏只答:“沒瘋。”
李謹槐頭大得很,又忍不住多問:“這便是你年年都在等的鳥?之前打的啞謎都是為他?”
這次程蕭疏沒有答話。
“那你今晚回去準備怎麽跟姑母交代?”他的沉默反倒叫李謹槐急了,他可是極怕自家姑母,深吸一口氣:“你不是都應了她嗎?說好了再不和這應三扯上關系啊!應三如今在我府上任職,姑母若當是我給你機會,到時我怎麽辦?”
“槐哥不必擔心。”程蕭疏閉眼:“母親那我自己會去解釋,只是為履行承諾而已,再無他意。”
他已經踐行諾言,七年如一日。該為不守諾而羞愧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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