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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夜間的家宴應亦骛稱身體不适沒有來,程蕭疏一個人痛痛快快飲了好多,又主動提起自己在外頭的見聞與如今程蕭年的情況,算是勉勉強強在家人面前搪塞過了不快。

可還是少不掉愛看戲之人的揶揄,衆人散去歇息時,程蕭疏依舊坐在位置上灌酒,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程蕭若在他身邊坐下,搶過他的酒問:“你和你家三郎又怎麽回事?”

姐弟倆倒未因上次那事有什麽隔閡,現今又全然好了。

“我幾時和謝六又有牽扯?”程蕭疏問她。

程蕭若看他這副模樣,酒還未入喉,先禁不住笑出聲,險些将一口酒噴出:“哦,原來是因為這個,那他不是挺會撚酸的嗎,這是好事。”

程蕭疏看了她良久,問:“蘇娘平日也跟你這樣撚酸?那艾蘇露怎麽沒将她氣暈過去。”

“蘇娘懂事,知道我對艾蘇露無意,才不會做這樣的事。但若想你家三郎也似蘇娘那般懂事,等到下輩子罷?”

不,程蕭疏想,他并不想應亦骛如蘇娘那樣。

程蕭若是想醉倒天涯、流浪江湖的俠女,他卻不是,他沒有也不需要什麽紅顏知己。

這次不用程蕭若再來搶,他把酒扔回去:“謝謝四姐,我得回去睡了。”

程蕭若笑着搖頭,将酒一飲而盡,轉頭打馬去了平康坊。

最熱的時節已緩慢離開,夜裏再睡玉床倒叫人覺得有些冷,應亦骛原本想等程蕭疏回來,可是越想越覺得他可惡,幹脆不再等他,自己抱着小圓環和錦被迷迷糊糊。

半夢半醒間,不曉得是不是玉床太涼的緣由,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下着雪的冬日,一片混沌裏,他深一腳淺一腳渾渾噩噩地朝喬煊柳的書房走去,一點點雪落在枝頭上……

陌生又熟悉的手掌開始安撫他,将他從渾濁的世界裏緩緩拉出,使得他漸漸清醒。身體卻已經适應了這樣的溫存,在掌心将遠離的那刻依依不舍地主動貼合上去。

好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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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亦骛想,實在是不該這樣熱,鼻尖嗅到輕微的酒氣,他不自覺伸手去緊抓錦被做依靠,可終究不太起用,直到一只手穿入他的指縫中,十指自觸上便一發不可收拾地緊纏起來,掌心緊緊摩挲貼合在一處,這時應亦骛終于自朦胧間聽得身後人壓抑卻也滿足的喟嘆。

聽到這樣的聲音仿佛能讓他比對方還要滿足,頭腦雖不清醒,卻已然心甘情願并緊雙腿、習慣地扭緩搖動企圖令身後人能夠快意些許,難捺時應亦骛半睜着眼回頭,張唇向他索吻。一片缱绻的溫柔很快落下,情意溯流而上,融成一團。

不過多久,吻卻驟然離他而去,應亦骛不太樂意,還未來得及反抗,倏然睜大眼睛,全然清醒。

他垂眼看下去,程蕭疏也擡眼看着他,眸中冷靜,并無醉意,目光交錯不過一瞬,他再度張口認真去做自己的事,卻将應亦骛吓得不輕,只能半坐起推他的肩膀,不知語調何等複雜地小聲喊:“程蕭疏,你……”

尾音化作難以平定的近似嗚咽的聲音,應亦骛仰着頭,一時失神到不知天地是何物。手由推拒到無師自通地輕輕按在程蕭疏的後腦勺上,再低頭去看他時雙眼都因感覺浮上水霧:“好了、好了……真的。”

程蕭疏卻好似沒聽見般,依舊專注着辦他的事,應亦骛抵抗不過,最終只得擡要去和,放下惴惴不安的一顆心,安然閉目去用享。

不知過了許久,滿腔委屈同怨終于幹幹淨淨而去,應亦骛躺在錦被上,手不自覺按在自己心口上,那裏只剩下難以言明的情愫。

程蕭疏已然起身,還衣冠楚楚地站在他跟前,應亦骛轉而朝他伸出雙手,姿态索求,程蕭疏會意便伸手将他拉起,這回應亦骛終于緊緊抱住他的腰身,悶聲道:“你是我的。”

程蕭疏撫着他的背,順便幫他理開柔軟的長發:“不然呢?”

應亦骛抱得更緊,強調:“你是我一個人的。”

“我是你一個人的。”程蕭疏捧起他的臉:“那你是誰的?”

“我是你的。”他忽然攀住程蕭疏的肩,滿心甜蜜地在他唇畔輕貼,重複說:“是你的。”

夜半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卻又被程蕭疏弄醒,應亦骛本來想沖他發脾氣,不想這人貼在他耳邊便說:“生辰快樂。”

應亦骛美妙難言,但面上還要佯裝不在意:“哦,年年都過,有什麽快不快樂的?”

程蕭疏卻不依不饒,側枕在他身邊問:“那你去年生辰在做什麽?”

……在被濟淑公主和谷淨濯押着罰跪,然後你來救了我。

應亦骛扭過頭:“不記得了。”

“都不記得了,想必一定不是很開心。”程蕭疏一針見血。

“怎麽我就不能是年年都很開心?”應亦骛堅決不低頭。

“那當然更好。”程蕭疏抱着他:“以後一年會比一年開心。”

應亦骛雖然不知道他今日安排了怎樣的節目,但料想不會太差,心中甜滋滋的,面上還要裝着困往他懷裏鑽,抱怨問:“到底睡不睡啊?”

“睡,現在就睡。”程蕭疏笑,輕聲說:“夢裏再見。”

誰要和他夢中見?應亦骛輕輕哼了一聲:“你來找我就見。”

話雖如此,可不知道哪一瞬又纏到了一起,而後便好了,兩人皆不得入眠。

應亦骛被他抓着一只手,轉頭想看清他的神色,可程蕭疏不過面無表情,不過呼吸略快。他失魂落魄,揪抓着錦被便往前逃,程蕭疏方才微微皺眉,又将他死死按回來。

……難道同自己,他并不舒快麽?

應亦骛又試圖将手指拿開,不料程蕭疏卻忽然押住他肩膀,沉重的呼吸陣陣落下:“別咬太緊。”

程蕭疏在行他的周公之禮時極少開口,故而眼下他不過雲淡風輕一語,卻叫應亦骛飄然欲醉,魂顫身輕,幾乎要暈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後,程蕭疏俯下身來,掌心為應亦骛反複揉着小腹,應亦骛終于緩緩将緊抱許久的雙腿松緩下,回頭拿濕乎乎的眼睫凝着程蕭疏。

不知這樣望了多久,他忽然一頭鑽進程蕭疏懷中,程蕭疏聽見他極小聲別扭地喊:“……程蕭疏。”

“嗯。”程蕭疏低頭問:“怎麽了?”

沉默一陣,應亦骛一手攀上他的肩頭,這回聲音簡直如貓哼一般了,不知絮絮說了什麽。

程蕭疏輕笑,轉而又同他耳語幾句,接着便理開應亦骛的長發,再度将他按下。

柳陰輕漠漠,低鬓蟬簪落。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

程蕭疏一早就将文氏和應亦羅接了過來,與一大家子一同用過膳陪他過完壽辰宴後,午時便接他出去玩,權貴大多人脈廣博,他卻不曉得叫多少人給自己作了數十篇祝壽詩文,這些無一不是佳作,無一不是祝願他開心如願,應亦骛一張張看下來,心想,難怪陛下年年都要讓人作祝壽詩……這滋味的确不錯。

然而只能在心裏這樣想,怕程蕭疏往後給他準備更多,實際上卻是連表現也不敢的。

大概是因為他生辰的緣故,程蕭疏還請來了他除喬煊柳和褚語海之外的好友,并且非常大方地退了出去,并不再時刻盯着他。

應亦骛玩得開懷,也念着晚上還想同他一齊度過,便留着心未曾多飲,到天色漸晚,友人們識趣各自離去,程蕭疏終于現身,握着他的手讓人端來長壽面請他吃。

應亦骛只看了一眼令人垂涎的湯色便失望:“不是你親手做的?”

“既然是你生辰,何必折磨你?”程蕭疏不解。

應亦骛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但心中還是有期盼:“到底是份心意,你給我做,我為你做,這樣我們才能一齊長壽到老。”

程蕭疏皺眉:“我不信這些。”是應亦骛說自小有這個習慣他才叫人準備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應亦骛便急了,非要同他一并将這碗長壽面吃下,程蕭疏不懂他,但到底并未反駁,認認真真吃完,而後執起他的手走向高樓外。

以往每年李謹槐生辰時,太子都會為他在天上、水中放燈祈福,其盛況堪比上元,今年李謹槐雖已被貶去永州,卻依舊不例外,不過相較往年規格要小些。程蕭疏卻不想步他的後塵,更不想應亦骛往後想起生辰時,腦子裏只會浮現出懷王生辰的模樣,故而在夜幕中放出星火點點而後盡數綻開時,應亦骛的眼睛也驟然睜大。

“煙火?”

金片星釵,流霞落雨,絢爛得不可方物。巨大的煙火一簇接一簇,立刻将滿空的燈火壓得黯然,仿佛整個天地間都只剩下這點顏色,再無任何事物可與之比拟。

應亦骛的手不覺與他纏緊,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樣盛大的煙火。

去年他在亭中吹着南風、看着屬于懷王的燈火冉冉向上,只盼望能早些跪完回家同娘親和妹妹一齊度過生辰時,卻未想過今年會有此等情形。

程蕭疏問:“美嗎?”

一陣涼風襲來,是應亦骛自己都想做的西南風,他側身抱住程蕭疏:“太美了。”

煙花燦爛完後,燈火依舊飄浮在空中,往年好看的景色頓時索然無味起來。應亦骛輕拿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為自己取暖:“可是這不是太子……”

“太子為他心愛的人祈福,我為我心愛的人慶祝,各憑本事,他能說什麽?”

應亦骛哪裏會多想,不過還是覺得不妥:“他到底是太子。”

程蕭疏只笑了笑:“別想這些,來年還給你放,你看麽?”

應亦骛快速颔首:“看。”

他低頭在他臉上親了下:“這不就成了,只要你喜歡就好。”

夜裏他們共騎一匹馬回府,這次程蕭疏帶他走,貼在他懷裏叫應亦骛覺得很安心,仿佛除卻上次遇刺時的恐慌之外,連帶着兒時的懼怕也被一并揮之而去。

久而久之,應亦骛也敢接過缰繩自己走一段,程蕭疏便沒臉沒皮地在披風下摟住他,問:“防身術學得怎麽樣?”

應亦骛專心騎馬,只覺得困難又緊張,又覺得他好煩:“一會兒同你說。”

程蕭疏卻就是故意讨人煩,貼到他耳畔繼續問:“那去哪兒說,是池子裏還是榻上?或者案桌上?”

潮熱的氣息輕輕灑在耳畔,應亦骛被他擾得好難,禁不住想回頭狠狠咬他口,可剛一側臉便見馬下有位稚子好奇望着他們,眼睛圓圓的,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他一時臉紅得無以複加,只能強行鎮定,在披風下惱羞成怒地狠錘程蕭疏的手。

程蕭疏則笑得更歡,竟然佯裝醉酒靠在他肩上,于衆人所不得見的地方,唇齒輕輕刮過他耳垂。他忽然如此惹得應亦骛一激靈,好不害臊,簡直羞憤欲死,只得連連兇他,程蕭疏這才不再繼續恬不知恥,但他仍然心有餘悸,生怕這人又忽然發作。

可盡管這樣心猿意馬,最終卻也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府裏,只是兩人牽着手還未走到院子裏,卻見唐意何差着隊下人往外走。

程蕭疏見她夜裏還如此匆忙,便多問了句,唐意何看着他二人緊握的手,微微搖頭答:“無事,你們倆在外一整日想必也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她如此簡單帶過,想來也不是什麽要緊事,程蕭疏便沒再問。回院子後應亦骛說要先看會兒書,程蕭疏便先行去洗漱,待他只着一身中衣出來時,卻恰好見到程赤寰鬼鬼祟祟地同應亦骛說什麽。

“程赤寰,你大半夜不睡溜到這兒來做什麽?”他出聲問。

程赤寰一聽他聲音,立刻吓得竄起,三五句敷衍着打完太極便連忙跑了,程蕭疏只當他半夜睡不着避着下人偷偷出來玩,沒有多問,俯身來懷抱應亦骛,可冷不防地,應亦骛卻側身躲開了。

程蕭疏只當他扭捏,擡起他下颌笑着吻他,這次強勢得應亦骛無法躲開,可他并無一點回應,冷淡非常。

程蕭疏莫名其妙,很快明白過來:“他同你說了什麽?”

應亦骛只将他推開,自顧自收好書,一改先前的模樣,看也不看他一眼:“你自己心裏清楚。”

*“柳陰輕漠漠,低鬓蟬簪落。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引用自《菩薩蠻·玉爐冰簟鴛鴦錦》(牛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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