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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沒有過多磨蹭,懷王啓程去永州後,程蕭疏與程蕭年也很快動身返回嶺南。

他走得輕巧,應亦骛也當自己能很快緩過神來,可是離別的勁頭在幾天後才上來,他提筆行文前紙先沾濕,停筆間已然開始後悔自己不曾提出要與他一同去嶺南,雖然路遠艱難,但怎麽也不會比現在要難過吧?連荔枝甜都難以慰藉。

所幸程蕭疏臨走前安排了一名女死士華娘,她日日都來教應亦骛一些讨巧的拳腳功夫,再加上家中人多,也還熱鬧,總不算無味。

這天應亦骛去找程赤寰玩時,恰好唐意何剛接待完客人,應亦骛正好與客遇上,那女子氣度非凡,似乎還在打量着他。現在除卻被程蕭疏長久注視以外,他依然不太能接受旁人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快步離開。

同程赤寰在玩鬧了會兒,唐意何帶侍女給他們送來點心,應亦骛一邊吃點心,便問:“大嫂,方才那位是?”

“我知道!”程赤寰正是愛搶答的年紀:“是謝家二表姐嘛。”

“你該叫二表姑。”唐意何無奈地看了幼子一眼,她早早就觀察到了應亦骛的情緒,正好此時坐下同應亦骛說:“可是不自在了?”

“嗯。”大嫂善解人意,應亦骛并未掩飾:“她看着我,似乎不太喜歡我……”

“被吓到了?”她關切問。

應亦骛搖頭,這倒不至于,只是不适而已。

“哎,其實謝二表姐平素人很好,也是有樁事橫着,現今兩家不常往來,三郎不必在意。”唐意何安慰他。

可程赤寰放下點心,又在一旁激動起來:“我知道!”

“你又知道什麽?”唐意何實在拿他的話多無法,“現在事事都要搶答,真是被慣得沒邊了。”

程赤寰抱着應亦骛的手臂往他懷裏縮:“哼,我就是知道。”他仰頭看着應亦骛,為大人的輕視氣得臉圓鼓鼓的:“不都是因為前頭那個五叔夫嘛!”

“程赤寰!”唐意何難得被他氣到,且氣得不輕:“誰準你這樣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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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赤寰卻往應亦骛這裏縮得更緊,應亦骛一手圈着他,一邊愣愣問:“前頭那個五叔夫?”他不是同程蕭疏是原配麽?程蕭疏幾時又娶過了?

唐意何見狀,知道程赤寰嘴上闖禍,拿一塊點心将這張喜歡亂說不停的嘴巴堵上,才同應亦骛解釋:“三郎別聽他亂說,壓根沒有這回事兒。”

見一向好脾氣的母親都生氣,程赤寰方才吞着糕點不敢吱聲,倒是應亦骛越發好奇:“那究竟為什麽?”

這是不得不說了,唐意何只得如實招來:“原是去年九月小蜧自嶺南回來,入宮拜見太後時她老人家提的一樁婚事,意在和謝家六表弟結門親事,當時母親松口答應了。”

應亦骛卻不太開心,他是知道壽德長公主的,雖然強勢,但對子女實在溺愛縱容,若非程蕭疏點頭,她也不會強迫:“所以程蕭疏定是也同意了?”

唐意何笑了笑,并不回答:“兩家原本剛換了名字,後邊的事宜都還沒推下,可天守節一過,小蜧卻忽然不應了,只得作罷。”

天守節?想必就是自己去找他還面具之後?那次他還抱了自己,真是……好罷,那就還算他過關。

唐意何見他思量良久,便知他心中想法,她眼見着這兩個小孩子的感情從漠然到日漸篤深,倒也歡喜:“三郎不必多慮,小蜧和謝六表弟都未曾見過面,再說那時八字還沒一撇,且都是過去的事了。”

應亦骛心事被戳中,一時羞惱難言,腦中只剩下辯解:“我并未在意。”

唐意何笑笑,不再繼續逗他。

話雖如此,可是夜間應亦骛依舊輾轉難免。換成玉床後他苦夏的症狀好了很多,唐意何對他也有所安慰,按理說不該再失眠,但腦子還是不由自主去想那位謝六公子。

說來也巧,前些日子詩社裏便有文人偶然向他提及這位,應亦骛便也讀到了謝燮陵所作詩文,他文風倒是與時下風氣符合,辭藻華美富麗,斐然成章,雖然不合尋常文人傲骨,但細細品讀,其實才華并不亞于他。且那位文人平素便有些刻薄,卻在那時直誇謝六公子是個妙人,可見他确實……好好的自己想這些做什麽?

但還是禁不住繼續去想,謝家是太後母族,世代積累,現今中書令又是謝燮陵之父,程蕭疏同這樣的人結親,仿佛才算門當戶對,也才會對穆國公府有所助力。

他退了那樣好的婚事,在長公主門前跪了一天求得自己,往後會不會後悔?

若是程蕭疏現在就躺在他身邊,那他定将程蕭疏叫醒來問了,可現在程蕭疏還不知在嶺南做些什麽,他都一無所知,最終只能從枕下摸出小圓環來,輕輕套在自己小指尖上握緊,方能入睡。

只是好景不長,八月謝二表姐再次出現在穆國公府裏,這次還送來了重禮。

府中事務都由唐意何打理,她自然接待客人,應亦骛對此一無所知,又不好意思再去問,顯得過于關切,最後還是程赤寰摸到他們院中,見他心不在焉寫字作詩的模樣,自他身後将他吓一大跳:“五叔夫!”

應亦骛果然被這頑皮孩子吓得險些魂飛魄散,拍他腦袋:“你做什麽?”

程赤寰卻只探着頭眼巴巴問:“你做什麽?”霎時間,他好像發現了什麽稀奇事,誇張指着紙上的字跡故意驚訝出聲:“寄蕭疏?什麽蕭疏?不會是程蕭疏吧?”鬧得應亦骛好一陣臉紅,手忙腳亂地将紙收起。

程赤寰哈哈大笑,快手捶桌子:“你們大人真笨。”

應亦骛已然摸清楚同他的相處之道,平靜下來便威脅:“你再鬧我就去找大嫂告狀。”

“你和我五叔不愧是一對,這樣吓小孩便好玩兒麽?”程赤寰果然蔫巴下來,但還是看趣的心更重些,還敢再問:“你寫與夫書還寄蕭疏,我五叔那人看得懂?”

“他哪有你說得那樣……”下意識維護後,應亦骛看着小孩再忍不住的笑容才知道入套,話鋒急轉:“關你什麽事?人小鬼大。”

程赤寰卻是正色起來:“我若不人小鬼大些,你夫君便被別人拐跑啦!你知不知道謝二表,不,是謝二表姑姑今天來府上謝什麽?”

應亦骛佯裝不在意:“我為何要知道?”

程赤寰哼哼一笑:“是哦,你不需要知道,我五叔在荥陽救了謝燮陵,人家連夜寫信送到家中,謝家這次是來道謝的。”

荥陽離豳都不遠,應亦骛首先驚喜道:“他要回來了?”

程赤寰嘆氣:“哪裏知道他的行蹤,聽我耶耶說又跑去鄧州了罷?”

應亦骛“哦”一聲,又不再說話。

“你就不好奇他們是怎樣一回事?”程赤寰低頭湊近來看他的神色。

這動作似曾相識,程蕭疏也做過,現在想起只會讓人心緒雜亂,應亦骛煩得扭過頭:“他救人是好事。”

程赤寰果然陰陽怪氣地學起他的語氣:“他~救~人~是~好——”

“大嫂!”應亦骛再也忍受不了,立刻站起就要去告狀,程赤寰急了,連忙去扯他的袖子,求五叔夫告五叔,這下才勉強将這件事揭過。

如此到九月,程蕭疏那邊終于給了個準确的歸來時間,程蕭若原本向應亦骛提議一齊先去城牆下接他,卻被應亦骛拒絕,她不知道這兩人鬧什麽脾氣,只得自個兒駕馬外出。

結果也不出她所料,當時程蕭疏的神色果然有些失落,但回府一見應亦骛,很快又露出笑容。

衆人簡單為接風洗塵後,叫他先回院中,晚上再辦家宴。程蕭疏便牽着應亦骛往院裏走,卻漸漸覺着不對勁起來。

果然,緊緊握在手裏的手一松便落下來,沒有半分要回牽他的意思,程蕭疏見他低着頭,以為他還未回過神,便也再不顧一身風塵,傾身将他擁住,千萬種情緒在如此親近時都無法表明:“……我好想你。”

他問了死士,得知應亦骛和李謹槐竟是一天的生辰,趕了好久才在他生辰前一日趕回來,看到豳都城牆時還在慶幸沒有錯過。

對方的手卻不似往常那般立刻回擁住他,他在漸漸升起的疑惑裏,終于聽見應亦骛問:“謝燮陵如何?”

程蕭疏莫名其妙反問:“謝六?他怎麽了?”

應亦骛從他懷裏擡起頭來,猛地将他推開:“你之前的定親對象,你都不記得了?”

“他幾時是我定親對象了?”程蕭疏問。

可惡。應亦骛想,他忘得幹幹淨淨,潇潇灑灑,什麽都可以不認賬。但心裏還是不忿:“你以前要娶他的。”

程蕭疏好氣又好笑:“我在今年前都未和他見過,娶他做什麽?”

“你醒來後,不也是第一次見到我嗎?”應亦骛卻仿佛有理有據地反問。

程蕭疏哪知道他到底為什麽忽然揪起這樁事,雖一無所知,但還是伸手想抱他,語氣也溫和下來:“那我自此不和他來往就是。”

“也就是說你們如今還有來往?”應亦骛側身避開他,拂開他的手。

“從來沒有。”程蕭疏說:“我都未在謝家停留就去鄧州了。”

“那謝六要是留你是不是就留在荥陽了?”

“應亦骛你有完沒完?”不來接他、不看他、和他吵架就為着這個……他就一點也不想自己嗎?程蕭疏氣極反笑:“早知當初我不救他就是了,你至于如此和我生氣?”

應亦骛自然不服:“我不過和友人談論詩詞便要被你盯好久,我多問兩句便不行麽?程蕭疏你別太霸道!”

“褚語海對你到底是不是友人之情你心中清楚。”

“我們不過以詩會友,是你內心龌龊!”

“我內心龌龊?那我不過順手救人又怎麽了?”

半晌後,程蕭疏大步離開院中,連衣袍都未換上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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