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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床榻邊頓時沉寂下來,應亦骛眼淚都來不及收回,無法相信自己方才聽見的話:“……你再說一遍,你說什麽?”
“和離。”程蕭疏平靜答。
“程蕭疏!”
“好了。”應亦骛的怒呵被李清妙的否定接上:“怎麽又胡言亂語起來?你好好休養。”
她是打算息事寧人,可不想這次程蕭疏的态度堅定:“不是胡言亂語,我要和離。”
沒有人回答他,程蕭疏依舊偏着頭不肯看任何人,聲音嘶啞,沉疲不堪,道:“和離書我先前已經寫好了,就在偏房的案上。”
“荒唐。”程蕭廬見他動了真意,忙道:“你們才成親多久便要和離?”
“和離就和離。”應亦骛卻是道:“你當真以為我還想同你一起麽?這麽早就寫好了和離書,恐怕蓄謀已久吧!”
可這次程蕭疏卻不再接他的話,也不再同往常一般與他吵,只說:“我想好好休養,勞煩大嫂幫我盡快辦完此事吧。”
此言一出,還未等人再勸,應亦骛卻是先奪門而去。
第一日下午,唐意何和程蕭廬先來勸他:“日子好好地過着,怎麽要和離呢?我都盤問過那天在湖裏的人了……三郎他救你也是很着急的,你未醒來時,他一直在哭。”
程蕭疏只是反問:“和離一事叫大嫂為難了?”
“那倒沒有。”她辦起事來倒容易,應亦骛又不是那樣難纏的人,但唐意何嘆息:“可你們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
程蕭疏聞聲輕笑:“正果。”
他不再言語,其實神色也并未有什麽大變化,可唐意何卻好似在他臉上瞧見了無限的落寞和苦楚,一時竟然也再難言語,說不出一句勸導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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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蕭廬始終一言未發,如他幼時那般摸摸他的頭,攜唐意何離開了。
第二日他醒來便見程蕭昕,程蕭疏心知肚明,一時疲憊至極:“二姐也是來勸我的?”
程蕭昕被說中目的也不惱,“我只記得那日你問我會否後悔。”
程蕭疏道:“我不記得了。”
“小蜧。”程蕭昕握着他的手,為他取暖:“三郎他其實很在意你。”
他在意我嗎?他若是有半點在意我,也許我能甘心赴死,哪怕沉入湖底再沒睜眼的機會也足夠……可是他轉身的動作那樣幹脆。程蕭疏肝腸寸斷,無法再往下去想,面上依舊淡然反道:“他如何都好,同我有什麽幹系。”
後來他又昏昏沉沉睡去,程蕭昕一直握着他的手,不知幾時才離開。
又一次醒來,他父母都守在他身邊,燈亮如晝,他分不清時間,只要了水喝。高燒已經漸漸退去,意識清明很多,李清妙最後問他:“你想好了?”
程蕭疏輕輕颔首。
李清妙再度提醒他:“你要和離,這次我不會再由着你來。”
他颔首:“我知道我在做些什麽。”這時他維持許久不變的神色,終于有了松動,而後全數破碎。
“娘……其實和離書在我頭疾前就寫好了。”他不記得自己那時是懷揣着怎樣的心緒寫下那篇和離書的,連他自己都是在一本應亦骛不常翻閱中的書才發現,其中還有一封小箋,寫明若事态危機,立刻和離。
——他只震撼于他那時的想法。
其實自他得知母親的心思後,便做好了随時赴死的準備。他好像在一池水中拼命地翻攪,費盡全力也想将這小池帶出萬頃波濤,可小池始終是小池,但即便明知如此,他還是要繼續。
他要勉強,他要勵志竭精地去攫取,他要竭盡所能地在小池裏去活。
所以他後來後悔了……原來他是要給應亦骛留下一條退路,而現在這條退路也無需再留下,似乎一切都好。
程蕭疏墜湖第三日,和離書終于遞到應亦骛手上。應亦骛看着這紙程蕭疏聲稱早早寫好的和離書,一時恍惚。
他卻從不知道,原來程蕭疏寫得這樣一手好字。
不過現在得知似乎也再無意義,他只是難以想象,自己當初那樣期盼的事忽然來臨,到現在卻沒什麽快意。
和離書經兩人同意,送去官府蓋章記錄,無人敢怠慢穆國公府的差事,不過兩日,事情就全數辦完了。就和當初程蕭疏執意要娶他時一樣快。
應亦骛拿到和離書就回了三門巷,其餘事一概不問,等最後一日唐意何差人為他送來一衆繁雜物什時,他終于想起些自己遺漏的小東西來,不得不自己回趟穆國公府。
當時已是黃昏,他并未關注程蕭疏的病情,不知他高燒是否退去,也不知他是否還是只能斷斷續續醒來,只覺得與自己無關,可在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已然不自覺踏入內間,不得不放緩步伐。
程蕭疏果然還睡着,應亦骛只看一眼那張臉便不覺生氣,他靜靜凝了他許久,終是沒忍住上前靠近,落在他臉頰輕輕一吻。
哼……反正最終來求複婚的定不是他。
下人因怕擾到程蕭疏休息,皆是輕聲細語,外頭聽不見人說話的聲音,只約莫聽得三兩聲風吹。回看四周,與程蕭疏無數次在其間親近厮磨的情形似乎仍歷歷在目,恍惚昨日,應亦骛心底一片柔軟。
他在榻邊坐下,輕輕握住程蕭疏的手貼住自己臉龐,不覺輕聲問:“你不要鬧了好不好?我心裏分明只有你……”
只要程蕭疏回心轉意,他大可不管和離書繼續同他恩恩愛愛,去壽德長公主府也好,留在這裏也好,他絕對不再與程蕭疏置氣半分。
可是無人回應他,程蕭疏好似睡死了一般,最終已經無從得知究竟是誰在與誰置氣,應亦骛放下他的手,揚長而去。
短短兩年經歷過這樣多的事情,此時外界的風言風語已經無法令他多看一眼,應亦骛不常出門,待在宅中度日如年。
應亦羅見他心情不好,也不擾他,與文氏都很默契地不主動問他此事,可這樣逃避的方式,似乎并沒有什麽作用。
正式和離的第一日,他照常過着生活,輕快自在。第二日他飲了些酒,甜甜地睡過去,第三日他清醒過來,從清晨等到黃昏卻也沒有等到來接他回去的人。
第五日、第六日……于是到第九日,他聽到了謝家六子謝燮陵住入穆國公府的消息。
程蕭疏依然未曾出現在他面前,程蕭昕卻先來到。再度見到她,應亦骛一時卻不知該如何稱呼是好。叫某某夫人是他最不情願的,可是眼下二姐姐這三個字也喚不出口,最後只拘謹地喊了聲“郡主”。
“三郎。”程蕭昕自是不願聽這樣的稱呼,忙道:“你還叫我二姐姐就好。”
應亦骛猶豫一瞬,終是颔首改口:“……二姐姐尋我有何事?”
程蕭昕嘆息:“你瘦了好多。”她道:“天守節到了,也不見你外出走動,不如随我去圍場坐坐?”
應亦骛知道她的意思,無非是想為自己和程蕭疏尋個機會,可他自然沒錯,如何願意低頭:“多謝二姐姐好意,可我不想去。”
“三郎,別再任性了。”她說:“你分明不舍,不是嗎?”
應亦骛和程蕭昕到時,馬球賽已然開始,他巡視一周并未找到程蕭疏的身影,悄然收回目光間,卻聽程蕭昕提醒:“在那。”
他們坐的位置開闊,恰好能瞧見全景,應亦骛只見到一抹玄色與青藍并肩而來。
程蕭疏袍上金線雲紋,腰間玉帶環扣,華貴非凡,襯他恰恰合适,是他見慣了便嫌俗氣,卻更覺俊朗的模樣,而他身邊那人美如冠玉,風姿特秀,不顯剛強也不令人覺陰柔,卻似花王般爾雅雍容。
他側頭笑着對程蕭疏說了些什麽,程蕭疏的神色如常般疏離,卻是回答了他。
他二人行在一處相映生輝,這才是會叫人忍不住嘆天作之合的存在。
程蕭昕說:“那是謝六表弟。”
應亦骛不自然地移開眼神,他只聽說過謝燮陵的美名,未曾想過他竟是這樣一個人物。
嘴上還要應答:“他們似乎相處得還不錯。”
程蕭昕拍拍他的手:“才見面三五日,哪有好不好一說呢?只是母親和太後似乎有意為他們指婚。”
應亦骛面上不顯,卻驟然收緊手,躲過程蕭昕他安撫:“那也是天生一對。”
長公主既有野心,謝相也能為她提供助力,他并不是不懂這樣的道理,只是終究無法接受程蕭疏早已将他置放在後的事實。
“三郎,你又在置氣了。”程蕭昕擔憂地看着他:“你若是真這樣想,便不會再同我來,你當真心口一致麽?”
那兩人在一處像團刺眼奪目的光,應亦骛不願再看:“但見到謝六公子後,我就是這樣想的,且長公主和太後都有意,想必他不會拒絕……”
程蕭疏既不記得他們過去的情意,自然是事事為家人所優先,更何況從前他都同意過,想來到如今更是不可能拒絕,而且謝六又是那樣一個人,誰會不為所動?
應亦骛不願再細想,卻聽程蕭昕笑道:“不,小蜧一直沒有給肯定的話,我想……他還在等。”
應亦骛倏然擡起眼,終是再度望向已然雙雙入座的那兩人。
“似乎只有豳都這樣慶祝天守節。”謝燮陵察覺到注視着自己的目光,不作回應,只為他們各自斟下一杯酒:“一會兒有賽馬,表哥不若一齊?”
程蕭疏答:“我不喜歡賽馬,你可以找程蕭若玩這個。”
謝燮陵卻是微微一笑,不動聲色拆穿他:“早先問過四表姐了,她說稍後就到,今日要與表哥賽個痛快。若是因着我讓表哥失了興趣才是不妙,表哥還是讓我做個觀衆罷?”
他這樣一通話,反倒叫程蕭疏直白同他說了:“不是,我不過是心情不佳而已,與你無關。”
謝燮陵側臉看着他:“那這樣領着我逛,表哥會不會覺得無聊?”
程蕭疏反問:“我說無聊,你便不跟着我了?”卻是終于端起案上的酒盞,一飲而盡。
謝燮陵推近自己的酒盞,一同将兩杯續上:“我只知若是不得已而為卻又無甚損失之事,不如放開些心去做,也許會有別樣收獲。”
程蕭疏漫不經心地看着場上的馬球賽:“你倒是豁達,我心胸狹隘,卻做不到。”
“表哥猜哪支隊伍贏?”謝燮陵并未糾結,反而起了新的話頭。
程蕭疏看着場上各系紅藍巾子二隊,其實根本無心在看,答:“不知道。”
他頻頻冷言敷衍,卻也未令謝燮陵退步,他反而真的不緊不慢分析起來:“紅隊領頭勢強,配合卻不佳,獨他一人出力,自然獨木難支。藍隊打得不溫不火,與紅隊恰恰相反,眼下雖落後,但我卻覺其定會後來居上。”
謝燮陵道:“畢竟全然不相搭的勉強太累,不是嗎?”
話已至此,程蕭疏也不得不側臉正視他。
謝燮陵笑意盈盈,眼底自信十足,大有勢在必得之意。
程蕭疏收回目光,再度飲盡杯中酒,而後站起:“走吧,我們去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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