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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是慕雲峥變成游魂後在萬象陸待的第六個年頭。
他推開門走出來,豔陽把他的眼睛照得眯成兩條縫,他雙手背在身後,朝坐在院子裏的大爺二爺三爺點了三下頭。
“雲峥長這麽高啦?”三爺不常來,他看見慕雲峥很高興似的,把兩只眉毛挑得高高的,喜氣洋洋的“嚯!”了聲。
慕雲峥眯眼笑笑,因為三位爺全都朝他望過來,他只好停住了腳。
“真是又瘦又長!”大爺跟慕雲峥同在這院子裏生活,将煙杆子往桌面一磕,面色板起來問他:“上哪兒去?”
“我還不就賣點小玩意兒。”慕雲峥露齒一笑,開朗的模樣比過這豔陽天,他笑說:“我那鋪子還托人幫我看着呢,我現在就得去了啊。”
說着一面往院子外走,一面高聲說:“二爺三爺您兩位可記得喝點兒大爺屋裏的好酒!”
“這孩子多好。”三爺笑着對大爺說:“我們來是我們的事,你留他幹嘛呀?他要幹什麽你就讓他去得了呗。”
“十八了吧?”這話是先前一直沒吭聲的二爺說的,二爺抿口茶,沉穩道:“倒是可以婚配了。”
大爺臉色一沉,道:“可別指望着他能有這心思,一天到晚的,只知道賣他那東西,最近又總是神神秘秘的,形跡十分可疑!”
其實慕雲峥不過是走出了院子,還沒走遠呢,所以将三位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的。
他哼笑了聲,看了眼腳底下的土地。
這萬象陸包容萬象,也包容游魂,但五界之中,卻沒有他們游魂可以去的地方,還不是常年卧在這通行府與凡界之間的極偏之地,別說婚配了,這兒的游魂總共還沒幾位呢,上哪兒婚配去?
不過慕雲峥又開心一笑,腳步輕快起來,他漸漸遠離了院子,日頭也就漸漸沉沒了,不遠處就是去通行府的那扇大門,許多拿了牌子的試煉人來來往往,門邊站着一高一矮兩個男守。
“慕雲峥?”高個守門人拿眼睛斜着他,“你當這通行府是你家啊?你一天跑兩趟我就當睜只眼閉着眼了,怎麽你倒還蹬鼻子上臉呢?”
“哎喲。”混在試煉人群中的慕雲峥只好扶着腰走出來,喘口氣說:“兩位爺你們是不知道,我家那位大爺啊,生病了!所以我這一上午才跑來跑去的。”
高個守門人“哼”一聲,從兜裏拿了本冊子出來,用他那黑黢黢的手指翻開了一指,說:“這個月你大爺可生病三次了啊?”
慕雲峥爽朗一笑:“可不是嘛,還是爺您記得清楚,诶我最近——”
他湊到高個子身邊來,邊去瞧門外的人群,邊說話:“我最近得到一個消息,還想着跟您兩位說說呢。”
沒想到這慕雲峥短短幾年就長這麽高了,高個子心裏唏噓一聲,将背挺直了,目不斜視地聽着慕雲峥在他耳邊說話。
“說是凡界有個月老廟,可靈了!”慕雲峥神情很是向往。
這時矮個子守門人移了只眼睛看過來,嘲笑說:“你一個游魂,還用得着去月老廟?誰能看得上你呀?我看你還不如去求求財神呢。”
“錢財不都是身外之物麽?”慕雲峥沖他們倆說,“我是想着幫兩位爺去讨個好姻緣,您看您兩位,常年任職兢兢業業,可沒什麽機會接觸女子不是?”
高個子與矮個子對視一眼,均是有些心動。
矮個子有話要問慕雲峥,把另外一只眼睛也移了過來,這麽一來,高個子就一臉不情願地上前去檢查來往人手裏的通行令牌了。
“我雖沒去過月老廟,但也聽說,這得本人去才能夠靈驗吧?你一人去,求三人的,這能行麽?”矮個子問。
高個子豎起了耳朵,慕雲峥也就揚聲說:“這好辦,到時候你們各自給我個信物,我帶去,求了月老之後,我再埋在月老廟的土裏,這絕對靈驗。”
矮個子一笑:“那你求的是哪位呀?”
“我看他倒真該去求求財神了。”高個子望着通行府那邊幽幽地說。
慕雲峥順着看過去,他那鋪子就在個顯眼地方擺着,這麽一看,像是着火了,他“嘶”一聲,連連往通行府那邊跑。
高個子撈他衣領不得,朝矮個子撇了眼,矮個子一邊檢查行人手裏的通行令是否屬實,一邊說:“連你都說他該去求求財神了,怎麽你還指望他給你點油水?我看就照他說的辦,讓他給我們求求姻緣,若不成,我們再找他麻煩也不遲。”
“怎麽回事啊?”慕雲峥跑到鋪子跟前來,抓過好友謝武手裏的一塊濕抹布往架子上甩,好半天,火滅了,慕雲峥臉上身上都沾了黑灰,他挽了抹布塞到架子縫隙裏,眼睛上擡瞧着謝武。
黑黢黢的臉顯得慕雲峥那雙眼睛又大又亮,像月亮映在了水面。
謝武愧疚道:“也是怪我,方才你還沒來的時候,有個鋪子的老板像是得了失心瘋了,大概他這一月都沒什麽收入,竟還朝各處甩了幾個火種,你看不止你的鋪子,其他人的鋪子也都着火過了。”
慕雲峥往鋪子上一靠,看着聚集在通行府門前的一堆人說:“真麻煩啊。”
謝武忙道:“我的鋪子剛才也着火了呢,不過沒你的大,那火種真就像朝你鋪子來的。”
慕雲峥一笑,看了他鋪子一眼,他賣的都是些水杯器具,不像慕雲峥,賣的是假的通行令,于是慕雲峥低聲說:“咱們把鋪子推到那邊去,可不能讓守門人抓着了。”
“你這次回來,他們又給你使絆子呢吧?”謝武力氣大,一手推着他自己的鋪子,一手幫襯着慕雲峥,見慕雲峥又往通行府門口看着,就問:“你剛才看着那邊說什麽呢?”
“我是覺得萬象陸太大了,太寬闊了,就連五界也是小小的,他們這些有了靈氣的人,還得經過磨煉才能到适合他們的那一屆生存,這樣太麻煩了。”
謝武一時無言,因為慕雲峥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很羨慕的,半晌後,等鋪子安置好了,他打趣道:“我們游魂可是想去哪就去哪兒。”
慕雲峥聞言一笑,朝通行府門口的人們揮了揮手,吆喝了幾聲,有幾個人張望起來,最終有一人選擇往他們這邊走來。
“你猜他是不是來買我的杯子的?”謝武雙眼放光的望着那人。
慕雲峥不置可否。
那人一來,神情木讷地指了指架子上的一個水晶杯,說:“我想要這個,怎麽賣?”
“五個生命點。”謝武說。
那人驚詫,臉上生龍活虎的說:“這麽貴?我說也就值半個生命點吧?”
“哎呀您可太會砍價了。”謝武把慕雲峥看了眼。
“半個生命點您給我們我們也用不上什麽,您也沒損失什麽,照我看吶,要不然折中,一個生命點也行啊。”慕雲峥繼續說,
“這是您這趟旅程的起始之地,多有紀念意義啊?您再看他這杯子多好多亮,等您安置好了,找個合适地方一賣,那不還妥妥的?也就只當給我們這些游魂個看五界的機會了,話說我們可真是羨慕您。”
謝武扶額。
慕雲峥一口順溜的嘴條子,那人自然也就往他鋪子上看,問:“你賣的是什麽?怎麽還用布給遮着?”
“我的這些玩意兒您肯定都看不上。”慕雲峥笑着掀開了布。
那人眼光一閃:“你這兒有通行令牌?”
“可不是嘛。”慕雲峥嘆口氣說,“費老勁弄來的,我也就賣一塊五個生命點,也就只是想照顧那些還沒得到通行令牌的客人。”
那人卻已是拿了塊通行令前後左右詳細看着,看了片刻,他猶豫着問:“五個生命點?”
“喲您沒通行令牌呀?”慕雲峥很驚訝似的。
那人面色沉郁了,說:“通行府的那些題目有些難,我在這兒都徘徊好幾天了,也沒人說給我透露個答案什麽的。”
說罷,他朝慕雲峥跟謝武看了好幾眼,謝武連連擺手,道:“這題目确實是難,我們常年在這外頭做生意賣東西,到現在還不知道那答案呢。”
那人哼了聲,問:“五個生命點?”
“五個五個。”慕雲峥指了下他另一手裏拿着的杯子說:“一起五個,您看成不?”
“行。”那人把藏在衣領裏的吊墜拿出來,透明水滴形吊墜,往慕雲峥手裏的瓶子裏滴了五滴血水,又把吊墜收回衣服裏去,慕雲峥羨慕地看了眼。
那人走了,謝武感慨一聲朝慕雲峥遞去他自己的瓶子,說:“你看見那吊墜沒?雖是五個生命點,但吊墜還是滿滿的。”
慕雲峥笑了笑,往謝武瓶子裏多滴了一滴生命點,以報答他照看自己鋪子的恩情。
“對了雲峥,你說你晚上要幹嘛去?”謝武看也沒看瓶子,将瓶子收好了。
“月老廟。”慕雲峥憧憬地說。
“你這幾天來回跑,又是幹什麽呢?”
“我聽說有一種草藥敷在額上,能把這游魂印記去掉,所以我每天回去敷幾次。”慕雲峥朝謝武看過來,修長的手指撩起黑色發絲,叫他看自己額前的印記。
游魂印記是一條短的窄的豎線,這豎線在白日裏看不見,一到晚上,就散着一種淡淡的幽光,所有游魂一族幾乎全都留了額發。
慕雲峥愛漂亮,說:“我覺得我留額發不好看。”
“印記确實清淡了些。”謝武安慰他,“你的臉長得好看,什麽頭發都好看。”
慕雲峥“哈哈哈”笑了,當晚收了攤,他跟謝武一邊說笑一邊經過通府門,高個子眼疾手快,一把撈住慕雲峥,慕雲峥望過來,臉上帶着一種被打擾之後笑意消退的表情,高個子仿佛被他吓到似的,松了手說:“你不是要找我們拿信物的麽?”
“是了。”慕雲峥笑着對謝武說,“你先走吧。”
謝武走後,高個子謹慎地朝慕雲峥伸出拳頭,慕雲峥攤開手心,看見兩塊又髒又黑的指甲片落了下來,他強顏歡笑道:“好好好。”
慕雲峥要走,高個子眯眼低聲說了句:“要是敢騙我們,你就死定了。”
慕雲峥回頭看去,通府門常年漆黑,連月光都照不到,天頂的烏雲漂浮着,是一種深幽的氣氛,絲絲縷縷的涼意滲入了心底,等他去往凡界的時候,這涼意還留在他心底,他納悶了一路,終于在看見凡界入口時想到了原因,那是因為,他畢竟是個游魂,不是個人啊。
“慕雲峥?”凡界門的那邊是燦爛的夕陽,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守門人站在大門正中央說:“你怎麽又來了?這回你存到生命點了?”
“可不嘛?”慕雲峥沖他揚揚手中的小瓶,說,“25個滿滿的!”
刀疤當聽笑話一樣笑了聲,五指伸開遠遠罩着慕雲峥沾了黑灰的臉說:“漲了,要30個了!”
“什麽?”慕雲峥驚訝的嘴都合不上,臉上五官亂飛起來,“不是你們這漲價也太快了吧?簡直是黑心商家比我們還黑呀?我說,有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啊?”
“少一個都不準進。”刀疤朝他晃晃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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