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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其實三人的肩膀上，都搭着一只手。

慕雲峥被他眼前咧嘴笑的試煉人吓到了，這試煉人看起來不像人，而是像鬼。

張政嶼攬過慕雲峥的腰，這時霄客将手裏的燈移過來，看清了圍着他們的三個試煉人，試煉人臉上的表情跟微笑弧度都一樣，有些滲人，霄客道：“這不是試煉人，而是鬼吧？”

教書先生聞言笑道：“在鬼界有鬼不是很正常麽？現在你們也該落座了吧？”

慕雲峥低聲：“真要落座？像他們這樣睡麽？這能睡得好麽？”

“我看這就是個圈套吧。”霄客壓低了嗓子對張政嶼說，“不如我們直接闖出去？”

慕雲峥低頭道：“你當圍着我們的這三個試煉人是傻的？”

霄客說：“試試才知道。”他當即摔了燈盞，燈火一閃一閃的熄滅，幾人的面龐在無聲的黑夜裏顯得寂靜。

慕雲峥仿佛能聽見他身邊那位試煉人的呼吸聲，很平緩，像是睡着了之後才會有的呼吸，慕雲峥剛想開口說話，一手被什麽人拉住了。

霄客小聲道：“還愣着幹什麽，我們現在直接跑出去。”

張政嶼說：“你沒被人拉着麽。”

霄客反問：“不是慕雲峥你拉着我的麽？”

慕雲峥道：“不是我啊！你說你摔了燈幹什麽呀！現在我們——”

話沒說完，他們被試煉人拉着跑起來，慌亂之中，慕雲峥感覺到張政嶼那雙微微熱的手薅住了他的胳膊，他才放心了些，對霄客說：“我覺得拉着我們的試煉人是還在睡夢中的，或許等我們落座之後，也會進入一個什麽夢境也說不定。”

霄客訝異：“夢境？那既然是夢境，我們還怕什麽？做一場夢又不會怎麽樣。”

教書先生在閉眼前高聲笑了起來。

“他笑什麽？”霄客被拉着他的試煉人安排坐在了慕雲峥的前桌，霄客回頭，看見自己的斜後方是張政嶼，他看見張政嶼衣袖邊泛着獨特刺繡的幽光，他繼續問：“剛才那教書先生笑的是我說的話？那我們可要留點心眼子了。”

說罷，他看見慕雲峥腦後被試煉人一敲，随即，他的後腦處也被敲了一下，他們三個一齊趴到桌上，入睡了。

睜開眼，刺眼的光明，張政嶼站在一間成衣店裏，看起來是普通的店鋪，店裏到處是燈盞，長方形的店裏，兩側牆上挂滿衣衫。

張政嶼往店外走時，聽見身後不自然的動靜。

鬼頭從衣衫領口裏冒出來，接着是四肢，他們像一片一片的黑花盛開了，一件衣裳就是一只青面獠牙的鬼，露出唇外的是兩根尖利的犬齒。

張政嶼看着這一切，舌尖去到自己的犬齒那兒磨了磨。

鬼的聚集，将店裏的光明吞噬，一張黑網鋪來，張政嶼揚手打了個響指，近在咫尺的黑網便消失不見了。

他轉身出了店鋪，走入人流之中。

霄客被火苗刮醒，他睜眼，發覺自己處在一個被火燒的山上面，但火摧毀樹枝草地的速度十分慢，霄客一邊觀察一邊往前走，忽然他低頭，罵道：“艹，我的鞋呢。”

一旦意識到自己是光腳走在火場裏，腳底的灼燒感直蹿到心裏，霄客索性跑起來，但越跑越煩躁，他對着火林自言自語道：“慕雲峥，張政嶼，你們倆在哪兒呢。”

慕雲峥在一片泥潭之地裏醒來，身子像有千斤重，站也站不起，肩膀以下都被稠黏的泥水裹着，他回頭，看見自己靠在一根很平常的泥巴柱子上，平常是因為，這裏每隔一段區域就會有一根柱子立着。

他嘗試往前游，但看起來也像是即将溺水前的掙紮，他的手不小心碰到自己的肚子，依舊是鼓鼓的。

“慕雲峥。”竟然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擡頭看去。

空無一人的漆黑裏響起問話：“你要是想出去的話，就得犧牲你兩個朋友中的一個，不然，你連同你肚子裏的孩子，都會死。”

慕雲峥冷哼了聲，不就是夢麽，他道：“反正我肚子裏的是鬼胎，不如我死了，讓他們出去。”

“你想好了？”

不等慕雲峥回答，泥潮襲來，把他澆成一個黑人，他的呼吸頓時被剝削了，感到無比的痛苦，痛苦的同時，一些與張政嶼的記憶湧上心頭。

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你應該選霄客，你不是知道他利用了你麽？”

慕雲峥無聲張唇，随即因為無法呼吸而失去了意識。

烈陽高照，在人流裏穿梭的張政嶼掌握了街道的規律，無論是他走到路盡頭後的左轉還是右轉，只要再徑直走過一條筆直的街道後，他就又會重新回到這條街上來，在他嘗試幾次之後，明白，這兒的街道只有三條。

三條，說來也巧，他跟慕雲峥還有霄客，就是三個人。

街上許多人，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很甜美，張政嶼一怔，舔到自己的犬齒，覺得好像尖了一些，他不會要變成在成衣店裏遇上的那些尖齒鬼吧。

這時，內心有個聲音在問他：“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想找到慕雲峥？他是你的愛人。”

內心另外一個聲音回複說：“是的，但慕雲峥在哪兒？”

“他就在另外兩條街上的某一處，只要你選擇犧牲霄客，那麽你眼前，就會出現慕雲峥所在的那條街，這樣，你就可以跟慕雲峥彙合了。”

張政嶼說：“不行。”

“看來慕雲峥想的沒錯。”內心的聲音說。

內心另外一個聲音問：“他想了什麽？”

“你對他有秘密。”內心的聲音嘲道，“你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好，那麽他也就算不上一個例外吧？”

“不是這樣的。”張政嶼說。

“你跟他不配。”

張政嶼眼中一怒，将內心的聲音用自己的心念覆蓋住，他再次擡眼，卻無比渴望鮮血，尖利的犬齒露了出來，面對一些行人的面容，他擡手，用衣袖遮蓋了起來。

“這簡直是火焰山，老子的腳都要破皮了。”霄客只有無止境的跑，他無法下山，這座山的側面是根根尖刺，只有山頂有一條路供他逃離火焰，他跑得鮮紅的腳像是瘋了一樣不停歇。

他喘着氣，精疲力竭之時，聽見頭頂一個聲音問他：“你想不想出去？”

“廢話！”他朝天吼。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火呢。”那聲音笑道，“在你的記憶裏，我看見一片火海，那是什麽？”

霄客翻了個白眼，吼道：“快放老子出去！”

“你可以出去，只不過你得選擇一個人犧牲之後，才能出去，慕雲峥跟張政嶼兩個人中，你會選擇哪一個呢？”

那肯定是選——霄客愣住了，他不能對慕雲峥如此殘忍，但張政嶼在他看來是日後要成為神的人，那他怎麽能選張政嶼呢，他想起張政嶼衣袖邊泛着獨特刺繡的幽光。

那聲音勸：“不過是一個夢，你想選誰就選誰呗。”

“他們也都選了？”霄客問。

“那是當然。”那聲音說，“你想不想知道他們有沒有選你？我看見他們可是一對，而你算什麽？算得上是朋友嗎？”

霄客低聲問：“那他們究竟有沒有選我？”

那聲音不回答，揚聲笑了起來。

霄客忽然停下腳步，往山下沖去，尖刺穿過他的腳掌，連着心髒刺痛，那聲音追着他問：“你選的是不是張政嶼？”

“我選我自己。”霄客說。他要靠自己下了這座山，盡管是腳廢了。

“咕嚕咕嚕。”是水聲，慕雲峥睜開了眼，眼前是黑乎乎的泥，他在泥水之中游動着，他一呼吸，便會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艹，這要游到什麽時候去。”簡直是深不可測，又沒有邊際的泥海。

“沒想到你一個游魂是不死之身。”頭頂的聲音說，“要不然你可真的就死了，也是因為你沒死，所以他們也不能逃脫，所以我真是不懂，你一個游魂究竟有什麽作用？你既幫不了你的愛人，也不能幫助你的朋友，你有些時候甚至不能幫助你自己，作為游魂，你認為自己有資格擁有愛人跟朋友麽？不過像只老鼠一樣躲在邊界之處，不想被人發現。”

“閉嘴！”本來游不出去慕雲峥就煩。

“你叫我閉嘴？”那聲音又說，“你可知道張政嶼究竟是什麽人？”

慕雲峥停下了，問：“什麽？”

慕雲峥屏住呼吸聽見那聲音問：“他不願告訴你不是嗎？”

“不是這樣。”慕雲峥竟有些急了。

“因為他還沒有完全認同你，所以才不告訴你？”那聲音猜測着說。

“什麽叫完全認同？”

“就是他還沒想好，要不要跟你這個游魂在一起。”

“你一而再再而三提醒我游魂的身份，不過是為了使我煎熬。”慕雲峥說。

“就算我不說，你也游不出去。”那聲音譏笑道。

“那就閉上你的嘴。”

“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句話要說。”那聲音低沉了些，帶着惡氣說，“慕雲峥，希望你不要成為任何人的絆腳石。”

“你憑什麽說我是絆腳石？”

“我看見你吞下了生子物，還看見你對一條蛇充滿了善意。”那聲音問，“你現在的臉色有點不對，還要我繼續說下去麽？”

“閉嘴！”慕雲峥的手臂揚起一灘泥花。

那聲音說：“你除了會說閉嘴之外還能做什麽？”随即便消失了。

慕雲峥雙手蓋住臉，他想，“事實會不會就是如此，在其他地方的張政嶼跟霄客都會找到辦法逃離困境，只有他不行嗎？”

垂下雙手，他看見的是滿目的泥水，他很快振作，他想他該做的，就是一直前進，很遠也沒關系，游錯方向也沒關系，只是不能停。他被那個聲音困住，他往前游，竟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想着，不能成為張政嶼跟霄客的絆腳石。

高空之中看着他的那雙眼睛眯起來笑了，慕雲峥啊慕雲峥，你真是個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