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對峙
對峙
65.
林逾靜那一晚睡得并不安穩,腦子裏被雜七雜八的瑣事填滿,再全部以夢境重演的方式,像是臨終前的跑馬燈,鬧了她一整晚。
直到她耳邊響起低沉的手機鬧鈴聲,還有男人湊到她耳邊的呼吸聲,生拉硬拽的夢才将她放了回去。
只是她想睜開眼時,一個溫熱綿軟地吻落在她眼角。
林逾靜翻了個身,順勢抱着陳京澍腰身,又将他拉回到了被窩裏。
兩人鬧了将近一小時,陳京澍才揉了揉她頭發,抽身,将套丢進垃圾桶,再拿着濕巾給她擦腿心,問:“今天還在家裏畫畫嗎?”
一大早就做了場床上運動,她鬓角的發絲都被汗水濕透了,疲累地拉着陳京澍一只手搖了搖頭,“不,今天準備逛逛博物館,老街舊巷什麽的。”
“那些地方有什麽好逛的,等周末了,我帶你去郊區水庫釣魚。”陳京澍拍了拍她尚裸.露在空氣中光潔圓潤的臀,“搞個小野炊,小野戰,也挺有滋味。”
林逾靜被他撓得癢,笑着推開他的手,“不正經。”
“也就和你不正經,和外人高冷着呢。”陳京澍挪腿,終于下床開始洗漱。
林逾靜披上他脫下的浴袍,倚着衛生間門瞧他。
刷牙,洗臉,再胡亂擠一些她的護膚品塗個臉。
林逾靜喉腔莫名泛出血腥味,心裏更是說不出的酸味。
怎麽,明明是很溫馨又幸福的場面,她卻有種淡淡的悲戚感...
“我上班了,出去玩注意安全。”陳京澍從挂衣架上取下她熨燙好的西裝外套,又當着她面掏了把內兜,拿出一張鴉色銀行卡塞進她手心,“別摳門,看上什麽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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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逾靜抿唇,送他到電梯門口,“行,買窮你。”
等待電梯上行中,陳京澍還不忘攬着她腰,最後落下一個吻,“好大的口氣,我很期待有這麽一天。”
“電梯到了,快走。”
銀色大門,緩緩閉合。
陳京澍邊傻笑邊沖着她擺手。
LED顯示屏,終于顯示電梯下行。
林逾靜歇了口氣,背脊倚着冰涼的牆磚滑落,獨自坐在電梯口很久很久...
像是,在給自己開最後一場戰役的啓動會。
林逾靜沒有叫陳京澍安排給她的專車司機,而是随便攔了一輛出租車。
望京樓茶館開在頤和園旁邊的巷子裏,她報了預約名字,身着旗袍的服務員将她帶到了包廂。
中式廂房,燃着熏香。
全景落地窗外就是昆明湖,晨間微風吹拂,湖面泛着波光粼粼的微光。
“陳局,林小姐已經到了。”
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林逾靜剛還悠閑賞花看湖的興致被打斷了。
她起身,就見包廂門被推開。
年近60,久居官場的男人保養十分得當,一舉一動間都是儒雅沉穩,絕非等閑的高位者氣質。
還和經年前一樣,初印象是個慈祥親和的長者,但他擡手,示意她坐下時,又帶着審視與壓迫。
林逾靜坐在次位,還沒開口客套寒暄,陳嵘清便“噓”了一聲。
他先是屏退茶館專業的茶藝師,再親自淨手泡茶,最後親自為她斟上第一杯茶。
“這是今年新下的碧螺春,嘗嘗合不合口味。”很是體貼,連聲音都很是溫柔。
恍惚間,林逾靜像是回到了少年時,她第一次見到陳嵘清的場景。
他也是這麽為她剝開漢堡包裝紙,又将一整杯冒着冷氣的可樂推到她面前。
那時,她居然真的天真以為,他只是一個中年得子又失子,走投無路的父親。
林逾靜輕眨眼睫,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口齒間盡染醇正茶香,回甘更是香而不澀。
但她依舊溫言謙聲,“抱歉陳先生,我不懂品茗,只能說出這兩句。”
陳嵘清只笑了笑,像是最稀松平常的長輩同小輩聊天,“品茗呀!是咱們自古傳承下來的八大雅事之一。古時,高門皇室的千金公主,琴棋書畫,詩酒花茶,幾乎都是從小經大師傅調教,方成氣候。直至如今,京圈的世家千金都還在學着這些...”
林逾靜淺笑着,也不打斷陳嵘清的話。
她就同時淨了手,一邊傾聽,一邊剝着盤子中的碧根果。
“不過林小姐也是才女。”陳嵘清笑着注視着她,眼底卻多了幾分審視,“漂亮,聰慧,知進退,就是可惜沒生在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否則,我一定選你做陳家的兒媳婦。”
林逾靜依舊莞爾淺笑,淡淡回道:“那先謝過您的認可。不過現在畢竟已經是現代文明都市,哪裏還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真是出生在您這種鐘鳴鼎食之家,長輩欽點最佳兒媳,估計阿澍就覺得無聊了。”
陳嵘清大笑,“你這丫頭說話真的很有意思,還和小時候一樣。今年多大了?”
“我還以為您貴人多忘事,早不記得我了。”林逾靜話音始終很淡,有一種三思而後行的謹慎感,“17初見您,今年過完生日就26了。”
“我知道陳京澍的存在,也是26歲那年。那時才剛進單位,做最基層的工作。每天戴着安全帽跑全市大大小小上百個建築工地。知道市場每一顆螺絲釘的價格浮動,卻不知道自己兒子的身高體重變化...”
說着,陳嵘清還紅了眼眶。
林逾靜挑眉,抽出一張紙巾遞過去,“陳先生,您快擦擦。”
擦擦您那,虛僞的鱷魚眼淚。
“小姑娘,我今天來見你,也不和你拐彎抹角了。我這個老匹夫就是想求求你,離開我兒子。”
林逾靜唇角的笑意凝滞住,連眼角的笑都僵在空氣中。
口腔內,更是像被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填滿。
她只僵挺着脖頸,倔強道:“如果我說,不呢?”
“阿澍對您很重要,對我同樣重要。我從小原生家庭就不幸福,父母不愛,親友不疼。阿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堅定選擇我的人。您讓我離開他,這不是要我命嗎?”
陳嵘清眉心微蹙半分,依舊拿着長輩語重心長的腔調同她說道:“年輕人都覺得愛情是這一生最重要的東西,但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要向你戳穿真相,這個世界,愛情是最不值錢的。”
林逾靜捧着茶盞,眼底最後一絲笑意也沒了,“那您愛過人嗎?被堅定愛過嗎?無論你是否有現在的成就,都有一個人對你不離不棄,告訴你,你就是全世界對他來說,最可貴的人嗎?”
陳嵘清愣了一下,半晌無言。
“看您的表情,您沒有愛過,也沒被愛過。”
陳嵘清微眯起眼,看不出什麽情緒,“你們年輕人,将愛恨嗔癡看得太重要了。那要是把愛情和學業前途,同時放在你眼前,讓你必須選一個放棄一個,你還覺得愛情最可貴嗎?”
“可這兩者,又有什麽沖突呢?成家立業,本就一體。”
陳嵘清點了點頭,嘴角勾起幾分笑意,“林小姐應該還沒收到OSU的博士确認信息吧?”
“什麽意思?”林逾靜眉頭一皺,再看向陳嵘清,都滿是警惕。
“聽說你的論文被卡了。”陳嵘清端着茶盞,不緊不慢地湊到鼻間輕嗅。
“我都不知道。”
“可我知道,我還知道,如果今天再收不到确認信息,以後都不會收到。”
林逾靜眼底終于多了怒意,厲聲,“陳先生,您這是何意?”
“我只是想讓林小姐認清現實。人不能太貪心,前途和愛情,只能選一樣。”
林逾靜當即紅了眼眶,冷笑兩聲,“原來那個陷阱,是在這裏等着我呀!”
陳嵘清松了些許嚴肅情緒,笑意更盛,“怎麽能是陷阱呢?畢竟你是我曾經資助過的學生,應該也還沒忘記答應過陳京澍媽媽的臨終遺言。讓他回到陳家,拿回屬于他的一切。”
“但我們陳家百年氏族,繼承人必須無條件服從家族安排。你和他在一起,他就只能做陳家的兒孫,做不了華仁的主人。”
林逾靜指甲嵌進掌心,印出又深又紅的掐痕,“您是他父親,應該知道,阿澍從來不屑于做華仁的主人。”
“可你陳璇阿姨在意,你也在意。”陳嵘清抿下一口茶,緩了半刻才道:“愛一個人,你難道不想他好嗎?”
陳嵘清拿出一封牛皮信封,遞給她看,“你真以為,做閑散王爺就能幸福?”
“陳京澍的心髒病并不是先天的,而是後天車禍引起的并發症。”陳嵘清皺起眉,川字眉心都夾雜着濃濃恨意,“全拜大房,他的親伯母所賜呀!”
“商場如戰場,你真以為陳今宜就是百分百的投誠?”
林逾靜瞧着私家偵探調查拍攝下的照片。
白色越野車幾乎可以用粉碎性報廢形容,陳京澍被救出時,渾身是血,就像一張蒼白易折的白紙。
“她肯定特別支持你和陳京澍的感情吧?因為你們在一起,陳京澍鐵定會失去繼承人的資格,再等老爺子和我這個老匹夫一閉眼,一朝天子一朝臣,華仁就徹底沒有陳京澍的位置了。”
林逾靜扯了扯嘴角,笑聲比哭聲還要悲戚,“真是難為您,準備如此全面。讓我想說一個不字,都難...”
“老爺子現在寵着他,他有玩,有鬧的資本。但陳今宜背後有姥姥家,手裏還有華仁一批成熟的老人。”
“你也了解陳京澍的心性,怎麽可能去過仰人鼻息的生活。到那時,各種形勢突變,才是半點不由人。”
林逾靜咬了咬唇,一時間頭腦都開始發燙,也不知誰才是那個真正的好人。
“您是高官,肯定比今宜姐她們勢力還要強大吧?”
“從政不從商,我明年退休後,就又是另一副光景了。”
官場,名利場都一樣。
一朝天子一朝臣,林逾靜明白這個道理。
“陳先生,您真是一個合格的談判專家。犀利,機敏,一針見血,一語中的。”林逾靜放下手中被她攥爛的照片,“威逼利誘加上伏低賣慘,讓我幾乎沒有其他選擇。”
陳嵘清依舊端着最平和的語氣,“可這已經是你們之間最好的結局。你幾乎已經得到了除去愛情以外的全部。事業、學業、財富,在你這個年齡段,可以說沒有任何同齡人能超越你的成就。”
林逾靜苦笑一聲,“我答應您。不過我已經不是十幾歲的林逾靜,我要您支付我一筆分手費。”
陳嵘清聳了聳肩,長舒口氣,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支票,“你随意填。”
林逾靜沒接,只直視着他眼睛,冷冷開口,“我要華仁2%的股份。”
“你說什麽?”陳嵘清摘下眼鏡,眯起的眼,終于透出一股兇戾。
“股份,或者我幹脆放棄留學,守在陳京澍身邊,陪他賭一把今宜姐本性良善,絕不會像您說的那樣,趕盡殺絕,逼得我倆窮途末路。”
這次換陳嵘清徹底坐不住,“你還真是,獅子大開口。”
“一點點的股份而已,選擇題給到您。”林逾靜将照片塞回到牛皮信封中,重新推至陳嵘清手邊。
陳嵘清起身,在包廂中徘徊多時,最後終于說道:“可以,那要你當着我的面,打電話和他分手,沒問題吧?”
林逾靜清笑出聲,幾分無奈,“陳先生,您肯定沒談過戀愛。”
分手,哪裏是電話裏,就可以三言兩句說得清的。
況且,她和陳京澍分分合合太多次了,她自己都累了...
“您準備股權轉讓合同吧,我打電話。”
不到十分鐘,王秘書敲門,遞進一份蓋有公章的文件。
林逾靜深吸一口氣,撥通了陳京澍的電話。
“逛完了?”
“沒有。有點累。”
陳京澍還不知道她的真正用意,只随着她話音接茬,“在哪,我去接你。”
“我是說,談戀愛好累,嫁給你好累。”
“什麽意思?”
陳京澍警惕起來,又問:“你在哪?”
“阿澍,要不然,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陳京澍吸了口氣,略帶冷冽的語氣裏,能聽出他極力克制的怒意,“剛過幾天好日子,你又鬧什麽?”
“...”她索性沉默,只看着陳嵘清,挂斷了電話。
“再說下去,我倆一定要吵起來。看來,沒辦法當着您的面分手了。”
陳嵘清挑了挑眉,只指了指合同,“那我回去靜候林博士佳音。”
林逾靜看着他起身,然後又在門口處停了下腳步,“記得股權交易的截止時間,你還有五個小時。”
包廂門被重新關上,有人心滿意足,有人如至冰窖。
林逾靜沒落淚,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她也沒哭的時間。
只回撥了陳京澍電話,說道:“我在頤和園。”
“去門口等我,別亂跑。”陳京澍幾乎是咬着後槽牙同她說話,“不然我會真的忍不住,打斷你的腿,鎖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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