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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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陳京澍是在部門會議上接到林逾靜電話的,按照平常的習慣,他會挂斷所有會議期間的來電。
但她的電話,似乎就算是他躺在急救臺上,都會先要求醫生暫停下手術,先接聽她電話更要緊。
所以當她冷冷說出“要不然,我們就到此為止”這句話時。
陳京澍眼前先是突然一黑,然後周遭世界都安靜下來。
他扶着露天走廊的欄杆,大滴汗珠順着額角滑落。
再問對面什麽,她已經挂斷了電話。
陳京澍再看自己握着手機的手,正在劇烈顫抖。
他深呼吸一口氣,先吃了片速效救心丸,剛準備再回撥電話質問個清楚。
林逾靜的電話來電就又響了起來,那一秒鐘,他腦子裏有很多種想法。
或許是她逛街途中,和朋友們去棋牌室玩,真心話大冒險也未嘗可知。
可接通後,答案顯而易見,一切依舊是他的自作多情。
陳京澍轉身,回到會議室,拍了下任墨引肩膀交代,“接下來的會議你主持,我出去一趟。”
再離開,褚言似乎瞧出他的不正常,緊跟着他一同出來,“怎麽了,要不要我一起?”
陳京澍不想褚言知道這事,就算是她鐵了心分手,也不想自己身邊任何朋友埋怨她,“沒事,我去一趟今宜姐那裏。下午會有婚慶公司的人過來,你直接幫我代簽下合同。銀行卡留在辦公室抽屜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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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言沒多想,還一臉喜悅,“那提前祝京哥和靜靜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陳京澍笑了聲。
再轉過身去,手掌都緊攥成拳,虬結而起的烏青色血管猙獰蔓延至整個手臂。
他心中冷哼: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他現在就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一次又一次妄圖玩弄他感情的丫頭抓起來。
就算強扭的瓜不甜,他也有手段和本事,讓她和自己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只是從中央商務區到西郊海澱的路,稍一堵車就用了将近一個小時。
他又開始擔心林逾靜是不是遇到了其他困難,比如她母親和弟弟騷擾她,全美畫展不順,或是又聽到了什麽媒體八卦。
反正,分手這事肯定不是出自她本意。
特別當他的車子駛過頤和園門前的路,隔着另一條馬路的距離,一眼就瞧見孤零孑然又削薄的姑娘。
她穿着素色衣裙,站在樹蔭下,呆呆愣愣,眼底無神。
盛夏的天,也不知她站了多久。
陳京澍皺了皺眉,不免責怪自己:幹嗎讓她站在頤和園門口等他,随便找個咖啡館等不行嗎?
嗯!
更不怪林逾靜提分手了,都怪他還不夠細心。
當拐過彎,車子停到她面前。
初時挂斷電話那刻再大的火氣,都變成了不忍,心疼。
林逾靜在挂斷電話後就出了茶館,她站在頤和園景區旁的樹下,心中倒是沒有太多想法。
只呆滞的,放空的,盯着眼前的車水馬龍。
從前過往,愛恨嗔癡。
都像這盛暑天催出的汗,黏黏膩膩,虛力難從心。
直到陳京澍的車子停在她面前,林逾靜才恍然醒神。
還沒等她挪步,陳京澍已經推門下車,面無表情拉着她手腕,将她推上副駕駛。
從前陳京澍不愛開車,多半是司機和褚言開。
直到兩人關系愈發親密起來,他又總喜歡在車上對她動手動腳,礙着外人在不方便,大少爺才纡尊降貴做她的專屬司機。
車廂內很靜,陳京澍沒同她說一句話,臉上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但她還是能感覺到,他克制在理智內的,洶湧澎湃的情緒波動。
“阿澍...”
陳京澍不理她。
林逾靜低聲嘆了聲氣,低垂下頭,左手大拇指扣着右手大拇指。
感覺今日車廂內,連他身上的烏木沉香味道都淡了很多。
她再擡眸,發現并不是回靜園的路,可她連問一句原因的話,都說不出口。
直到車子駛進一條花蔭小徑,正值盛夏,草木葳蕤。
繞過中心的噴泉,是一泓潺潺自流的小溪,一路蔓延進中式朱紅大門內。
“下車。”陳京澍說道。
林逾靜看着眼前正在建造的四合院皺了皺眉,嘆息一聲,跟在陳京澍身後下了車。
“靜靜,四合院還得接地氣了好。這一處鬧中取靜,無論是空氣還是距離你的美術館,附近學校,公共設施都很近。宜居,也适合養孩子。你肯定喜歡吧!”
陳京澍始終沒看她,像是自說自話,“反正你讀博,也不影響結婚這種事,咱們該領證就領證,我只要工作不忙,就飛去俄亥俄看你。”
“你覺得怎麽樣?”
林逾靜垂着頭,長發遮住她一半臉,手指捏着鏈條包肩帶,甲床都失去了血色,“我電話裏,都和你說了。”
陳京澍剛還舒展溫和的眉眼,瞬間被浮動着的怒意替代,聲音都透滿了寒氣,“還敢提?”
“...”林逾靜沉默下。
“這次又是為了什麽?”
林逾靜咬了咬唇,想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适的理由。
“咱們分分合合那麽多次,也該習慣沒有緣由地分離了吧?”
“習慣你喜怒無常,作天作地,敏感別扭嗎?”
林逾靜勾了下唇角,“對,我又敏感別扭了,所以,就...”
“沒有就。我不管你又在發什麽瘋,這個手我不分。”陳京澍單手插兜,直勾勾盯着她眼睛,像是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想要逼着她屈服。
林逾靜撩了把被風吹亂的長發,十分平淡回道:“我都忘了,咱們從來沒确定過關系,其實我也就知會你一聲。”
不是祈求他,也不是商量。
而是,知會一聲。
我玩膩了,咱們可以一別兩寬了。
陳京澍沒在褲子口袋裏的手,慢慢拿了出來,緊攥着的拳都浮游着怒意,“有膽,你再說一遍。”
“我說,咱們都向前看,別矯情。”
陳京澍舌尖頂了頂腮幫,朝她闊步而邁的步子都帶着惱。
然後直接将她扛到肩頭,丢進越野車後座內。
林逾靜連衣裙胸前的扣子被他扯開,冰涼的鑽石扣蹦到她下颌,才突然被肩胛處濕潤的刺痛提拉起神經。
“你瘋了!”她驚聲道。
可陳京澍根本不理睬她的話,只直接解開西褲皮帶,一條腿頂在她雙腿之間。
只逼問她道:“再說一遍,你會乖乖給我回去過日子。”
林逾靜的手被陳京澍舉過頭頂,突覺這一路實在艱辛,東二環的風總吹得人眼眶生疼,所有柔情都那麽輕而易舉支離破碎。
她緊咬牙關,仍倔強地堅守。
紅着眼眶,搖了搖頭。
一陣猛烈地推搡,她掙紮着攥住陳京澍手腕,“你瘋了!”
他在拉扯她腿心稀薄的布料,就像此刻,他們之間脆弱的感情。
他想沖破,想占有,想既然結果不盡如人意,就巧取豪奪。
他陳少爺想強扭一個瓜,還非要憐惜一根藤嗎?
“靜靜。”他抱着她,剛準備去手套箱裏拿套,又止住動作,居高臨下看着她,雙目通紅,像是理智都被一同撕碎了,“咱們生個孩子吧。”
沒有任何前戲的潤滑,就像是子彈穿心。
林逾靜抓着他手臂,指甲都掐進了他肉裏。
尖銳鑽心地疼,她眉峰緊緊皺着,眯起的眼縫被淚光填滿,喉腔倒吸一口涼氣,哽咽聲就更重了,“陳京澍,你瘋了!”
“就當我瘋了吧。”他同她一起,紅了眼眶,疼得額角青筋暴起,“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呀!”
以至于,試圖用孩子,婚姻,去留住一段關系。
“林逾靜,可以的話,我想把心剖給你看看,看看那裏裝滿了你。也想剖開你的心看看,為什麽總能那麽灑脫說分離。”
林逾靜顫了顫唇角,一行清淚滑落,“你爸爸今天來找我了。我才知道,你們京圈豪門真的好苛刻。你說娶我,你拿得到你家戶口本嗎?”
“估計,咱倆還沒到民政局,你家的安保隊,就能截停你這位大少爺的車。”
“陳京澍,我也以為自己只要擁有了學歷,名氣,就能做一做和你相配的夢。但事實是,你沒有制定規則的權利,就不可能随心所欲。”
陳京澍頹廢地趴在她身上,瞧着兩人之間赤.裸的破碎,“就不能陪着我,待在我身邊,看着我和他們鬥嗎?”
“我做不到。愛情、婚姻,或是孩子,填補不了我的野心。”林逾靜推開他,撿起衣服護在胸前,“就當我虛榮,自私好了。終歸是我一直對不起你。”
陳京澍長嘆一口氣,“我不會永遠鬥不過我爸的,你也最好永遠別後悔。”
林逾靜輕淺笑了一聲,說道:“你們華仁集團的商廈高聳入雲,下至保潔、保安,上至今宜姐、你爺爺,哪個不是被生活與責任束縛的人。你有很多職責要去擔負,但絕對不是兒女情長。”
“阿澍,等你鬥得過你爸爸的那天,再換我卑躬屈膝去求你的愛。”她抹了把再度想要滑落的淚,“但現在,我們還沒有決定自己人生的權利。”
陳京澍沉默着推開車門,獨自下車回到駕駛位。
再一言不發的啓動車子,重返東二環。
林逾靜坐在後座,穿好衣服偷偷瞥看他一眼。
那張矜貴俊俏的臉上,只有平和與冷漠。
她也不确定陳京澍有沒有聽進去自己的話,心想,就算這次沒有那麽的好聚好散也沒關系。
殘存點恨也好,憑着那股氣,徹底擊碎他的天真純善。
林逾靜吸了吸鼻子,打開手機軟件,開始訂最近直飛美國的機票。
她也需要一個見不到陳京澍的地方,療愈自己那些沉痛到無法言說的悲傷。
沉默的車廂,在陳京澍擡眸望了眼後視鏡後,被一聲冷笑終結。
“後天就要走?”
“嗯。”
“去美國?”
“嗯。”
“原來,新年對保安說的話,才是真的。”她要去美國留學,國內已經沒有親人,不會再回來了。
林逾靜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索性沉默。
倒是陳京澍在極力抓住最後相處的時間,繼續和她說道:“對外人可以說真話,對我卻一次次,毫不留情地騙。你可真行。”
林逾靜咬着下唇,沒忍住回怼一句,“誰讓你那麽傻,我說什麽你都信。”
陳京澍頓了下,突然回過頭看了她一眼,“怪你自己,長得太好看,說的話太悅耳,總容易讓人輕而易舉陷進去。”
分明是動聽的情話,可說者憋着一股氣,都變成了嘲諷的味道。
林逾靜眼眶酸澀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能力,僅是因為他願意相信自己罷了。
重新回到靜園,林逾靜快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依舊寥寥幾樣,只填滿了一個半行李箱。
再抱上筆記本電腦,那就是她全部家當。
“如果房子需要我重新過戶,今明兩天抓緊時間吧。我後天的機票。”
陳京澍跟在她身後往外走,“不用。我這個人說話算數,許諾送你的房子,就是你的。”
“太貴重了。”
“我樂意。也讓你記得,騙我很多事,欠我很多債。”
林逾靜邁出門去,沒再說什麽。
陳京澍直接鎖上了門,把手裏的鑰匙塞給了她。
“這是幹嗎?”
“戶主都走了,我繼續住在這裏,就不合适了。”
“阿澍,沒必要的。”
“有必要。我了解自己是什麽樣的人,日日夜夜睡在你床上,我會忍不住沖動,去美國攪散你的生活。”
兩人走進電梯,最後一次并肩離開這座剛剛築起的愛巢。
臨南北相向時,陳京澍還是沒忍住抱了她一下,問道:“真不會遺憾嗎?”
真的不會遺憾,往後無他嗎?
林逾靜拍了拍陳京澍後背,“不遺憾。”
她已經在腦海中,和他過完這漫長一生了,所以不遺憾。
林逾靜掙出陳京澍懷抱,再轉身,淚光已經模糊了眼眶。
可又怎麽可能不遺憾,她快要恨死,快要惱死這世道不公了。
明明她剛剛想通,與他相守終生的日子該怎麽過。
7月7日,林逾靜飛往紐約的日子。
辦好托運後,她先是撥通教授梁慧敏的電話,“我昨天已經和OSU(俄亥俄州立大學)确認好博士錄取手續,俄亥俄當地的房東建議我開學前再找她簽合同,能省三個月房租。”
“剛好這段時間,我在您那裏專心準備全美畫展事宜。”
“我再有兩個小時登機,麻煩您在紐約時間的7月7日下午3點鐘到肯尼迪機場接我。”
挂斷電話,也排到林逾靜過安檢。
她需要将所有電子設備拿出來,再放到籃筐內方便工作人員檢查。
“女士,您的銀行卡請收好。”機場安檢撿起她相機包內掉落的鴉黑色卡片。
林逾靜一怔,那是陳京澍前日給她的卡。
她記得自己臨走前還給他了,但看到背面貼着的黃色便利帖時,她眉心顫動了下。
陳京澍字體遒勁潇灑,寫道:【異國他鄉,別對自己太摳門。】
像是如鲠在喉,林逾靜再向航站樓走的每一步都沉重又窒息。
她想快點走,可又感覺身後一直有道目光,殷切希望她能回個頭。
林逾靜咬着下唇,直到血肉模糊,都還在逼着自己清醒向前。
突然地,所有人都往窗邊走去。
連連的驚訝聲,也吸引了她的視線。
“下雪了!”
“哇!七月盛夏季節下雪!”
盛夏飄雪。
林逾靜腳步再難向前移動。
用什麽心情複述此刻呢?
驚訝?
詫異?
疑惑?
還是...
感動?
懊悔?
還是心存僥幸,萬一...就是難得一遇的異常天氣呢...
總不能,他陳少爺真有那麽大的本事。
在這盛夏季節裏,為她浪漫豪降一場晚冬有雪。
下一刻,她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亮,信箱鑽進一封陌生來信。
【兌現你我最後的承諾,夏日飛雪。遙祝,前途光明。——知名不具】
林逾靜戴着耳機,音樂APP恰時為她随機播放下一首歌。
歌詞唱道:“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了大雪/不敢睜開眼希望是我的幻覺/我站在地球邊眼睜睜看着雪/覆蓋你來的那條街。”
她終于,還是沒抵抗住本心的驅動。
只是轉身那一刻,那道熟悉的身影也轉了過去。
兩人就這樣,遺憾錯過相視一笑的機會。
只看着彼此的背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人潮交織的航站大廳。
就像,他們總是在秋天相遇,夏天說分離。
他們的時區,似乎總難有一個完整的盛夏。
耳機內還在唱着歌:“七月七日晴/黑夜忽然變白天/我失去知覺看着相愛的極限/我望着地平線天空無際無邊/聽不見你道別。”
《七月七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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