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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夜轉醒時,錫色臺燈亮到最弱,淺棕地毯染了一層絨光,陽臺靠窗站着章書傲,背影寂寥,輪廓模糊。倆人幾小時前還各不相幹,這會兒卻相依相伴,這轉變讓竹青青的小心髒難以負荷。

兩年前初來,在球場看比賽,杜夢猙獰畫足球的臉,謾罵國足恥辱無止境。她過于平靜的表情和現場不搭,又特別嫌吵,趁人不注意默默退場,沒想到卻在館外立交橋撞見章書傲。

細雨薄霧,行人撐五顏六色的傘匆忙而過,他獨自站在欄杆前,凝望橋下車水馬龍。竹青青自诩命途多舛,卻不料他這樣的人竟也有心事,她不是主動的人,就那麽不遠不近地站着。他似有感應,轉頭看她一眼,平靜的目光冷淡如冰。竹青青當下羞窘,不知他什麽意思,更怕他誤會她有什麽意思,其實最窘迫的還是擔心他會像歐翔幾個一樣,拿她當笑料。

他微側下巴,示意她過來,等了會兒才問:“怎麽不看了?”

竹青青頓頓,聲音輕柔:“太吵了。”

章書傲點點頭:“我也嫌吵。”

再無言語,心中卻意外寧靜,好像很久以前就這樣相處過。

後來跟在歐翔屁股後頭奔赴各個會所,章書傲每回只擡起眼皮掃她一眼,不借着歐翔的面兒取笑她,當然也不可能幫她。這些人的眼睛長在頭頂,天生的優越感使之嘴賤,說的話從來不中聽,有那麽個人不同流合污拿她當笑柄,她就覺得很滿足。

陽臺上的人忽然轉身過來,她立即從迷茫中轉醒,直不楞登盯着他。他走得緩,結實的胳膊伸過來,試試她的體溫後揭開床頭櫃上的保溫桶:“餓了怎麽不說?”

竹青青面色微紅,尴尬地看了看冒熱氣的稀飯。那麽多人都沒開腔,她要說餓了指不定被誰笑話,哪好意思說得出口。喝着粥猛然想起什麽,驀地掀開被子:“這麽晚了,我該回去了。”

竹義鋒的規矩多,大半夜不歸家是大忌,這個點兒回去準得挨半小時的訓。他不動聲色把被子重新蓋了回去:“打過電話了,你家裏沒人。”

她咽下滾燙的粥,滿腹非議卻不敢開口,這麽面對面的,多尴尬呀!本想找個臺階溜了算了,怎知這人淡定到如此地步,明明都才剛發生過,卻表現得像早就發生過一樣。

她本不多話,章書傲比她更不多話,倆人就這麽坐着,就差幹瞪眼了。生來淡定的人幹啥也淡定,他看竹青青滴溜溜的眼睛東轉西轉,就是不敢往他那兒看,嘴角一歪,輕輕松松笑出來。這讓竹青青小同志更加尴尬了,盯着他的笑容羞憤交加,但是……他笑起來真好看呀!

“……我要睡覺了。”她擁着被子,低頭看他打結系好的睡袍。

他嗯了一聲,翻身上床滅了燈,被夜風吹涼的身子緊緊貼着她。竹青青腦門子當場一懵,端坐半天才顫悠悠開口:“你……你……”

他的手臂橫過她的枕頭:“困了,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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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黑暗中靜默半分鐘,慢騰騰滑進被裏,脖子後的手臂往左一勾,她便側了身子軟趴趴窩進他懷裏。

隔天豔陽高照,陸寒歪着身體在沙發上昏睡,樓上輕微細響傳來,他立即一個激靈轉醒,炯炯有神地望着那倆人。章書傲神清氣爽,看起來輕松自在,旁邊的小姑娘有些扭捏,低頭紅了臉。

“這兩天很自在,馬場放不下你了?”他将坐下,陸寒就起立站好,看着竹青青進了廚房,立馬指了過去:“我去幫忙!”

他從冰箱裏拿雞蛋,扭着腦袋看她,鄭重想了想後,捏着倆雞蛋遞過去:“姐……”

竹青青手下一抖,白花花的牛奶灑了半張流理臺。見過見風使舵的,沒見過見風使舵成這樣的!

陸寒自此管她上下學的接送,準時堪比倫敦大本鐘,他不打算和她作深入交流,板着一張臉像面對他哥時候一個樣,說話也是一問一答,反正很周到,辦事也妥帖,但就是無法進一步拉近距離,竹青青倒有些想念他目中無人寥寥應付她的那幾天。

正想得出神,扮演專職司機的小陸子開口了:“哥他們在金鼎打牌,今兒黨委的人過來察蘇河橋的施工情況,他得陪人玩兒高興了。”

幾年前從部隊下來,章書傲悶聲不響步章家後塵,搞起政治。他被安排進市局,在規劃建設方面頗有建樹,今年攬了主活兒,聲望越來越大。

竹青青知道陸寒說這話的理兒,面對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精神面貌,人今兒打着休閑的旗號辦正事,可不像平常和那撥崽子們的聚會。說來也怪,之前她都以為章先生游手好閑是個燒錢的二世主,沒想到人作為可大了,看來二世主這名號依然非歐翔莫屬。

說起歐翔,自那天周二家山後一別之後,他們就沒再見過面。這小子不幹正經事兒,專職吃喝玩樂,愛和人貧,像竹青青這等悶葫蘆,他只擔心躲得不夠遠,自然不可能沒事找事貼上去,雖然他們的關系貌似在那條領帶之後有所緩和。

意外時有發生,竹青青沒想到在衆領導齊聚的場合,還能看見二世主歐翔,除開歐翔她還看見片刻不能安寧的花蝴蝶杜夢。

“丫的!我錯過什麽好事兒了?”杜夢懶洋洋地陷在沙發裏,伸腳踢踢歐翔,“幾天不見,你這小媳婦兒怎麽轉小陸子手底下了?”

歐翔歪頭,像在打瞌睡,被挑釁了也不理,眼皮子都不帶動。杜夢又擡頭朝竹青青流裏流氣地笑:“妞!過來給大爺摸一把!”

竹青青腼腆地笑,心下卻是一暖。杜夢生來就這風格,她若跟人客氣,那說明她壓根兒不拿人當自己人。于是屁颠屁颠跑過去被她捏,杜夢摸着她滑膩的臉蛋,嘆一聲:“還是祖國母親養育人呀,瞧這皮膚水的!去了一趟敘利亞,我的皮都糙得跟麻袋似的。”

麻将桌上有人笑:“你這瘋丫頭,放大小姐日子不過跑戰地上吃苦,活該!”

戴眼鏡的中年人摸了一張牌,也說:“中東可富,薩達姆死後抄家,馬桶蓋兒都黃金造的,這敘利亞說到底還因為石油,樹大招風吶!”說完騰出眼睛看竹青青,“這小姑娘面生,以前沒見過。”

章書傲雲淡風輕地笑,朝她招招手:“過來叫人。”

頓時包廂陷入詭異的安靜,衆人除了歐翔,都目不轉睛上下打量她。歐翔依舊閉着眼睛,仿佛很困很困,這厮大概昨晚又玩兒通宵。杜夢八卦的眼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轉而繼續八卦地盯着竹青青。

挨個打完招呼,她心裏長舒一口氣。這些人都看着他們幾個長大的,熟得像自家親戚,一點兒不像電視上看到的那麽威嚴,其中一個還是杜夢她爹。

“代我玩兒兩把,我歇歇腦。”章書傲拉她坐下,起身接過陸寒遞來的水。

其中一個較胖的人算活躍,和藹地和她聊天,得知她爸竹義鋒去了多倫多訪問,還表示遺憾:“你爸是大忙人,我們幾個要見他一面還不容易呢!”

她正尴尬,考慮的措辭還沒說出口,身後的人就抽了一張三條放出去:“專心點兒。”

桌上有人笑:“誰剛說要歇腦來着?一點兒虧不吃!”

他彎彎嘴角也笑,并不反駁。見她手忙腳亂,幹脆弓着身體幫她理牌,這可窘壞了竹青青。溫熱的胸膛貼着她的後頸,她整個人都被他圈在懷裏,沉穩的呼吸噴在頭頂,她根本連眼睛都不敢擡了,側了側臉想保持點距離,卻正好蹭在他的下巴上,淺淺胡茬兒弄得她癢癢,想笑的同時不經意對上杜夢精光乍洩的雙眼……霎時,她粉白的臉蛋兒紅如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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