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松展握筆的手,異于膚色的紅很顯眼,看上去有點兒古怪。汽車飛馳在馬路上,速度快得驚人,司機擦着頭上的汗,搞不懂如此忙碌的上午,上司為何會出現在離單位這麽遠的地方。實際他已閱過好幾份文件,這會兒放松,忽然覺得特累,盯着手背上的紅,腦子裏浮現五分鐘前她說的話,那一雙明眸似水,浩瀚眼波裏帶着恨意,戳在他心上,很不舒服。

撇開如今的厭惡憎恨不說,她以前面對他都是羞澀中帶着膽怯,連偶爾的撒潑耍賴也是他逗貓一樣逼得她做,今兒倒好,那個什麽東的只要一出現,她就嬌嗔不斷,小脾氣作得跟大小姐似的。歐翔老說她是小綿羊,他卻覺得只有在那個什麽東的面前,她才真像一只羊……

司機十分精确地将車停在大門口,等了半天卻不見後座有動靜,悄悄從後視鏡瞥一眼,上司正閉上眼睛,姿态閑适,不知是在閉目養神還是已經睡着。他一直衡量打斷上司休憩之後的各種後果,猶豫間卻見車門被打開,章書航的聲音有點兒着急:“約好九點半,你竟遲到這麽久,去哪兒了?”

他緩慢睜開眼睛,擡腳下了車,背脊十分英挺,向站在門口準備轉地兒聚的投資商賠笑:“臨時有事耽擱了,對不住各位,接下來的活動一定奉陪到底。”幾個人打着哈哈笑,什麽日理萬機千裏迢迢的贊美都用盡了,其實該投資商巴結他的,高新區的利潤非常可觀,人家也是給面子才欽點了他們,一個不小心人決定找其他投資商也說不定。

喝茶的時候有人找話題:“前段兒新聞說你和章家女兒好事将近,真正好事将近可不要忘了通知我們啊,要我說你們兩家結合才是珠聯璧合,岳父主政,你負責引商,這天下可就是你們的了。”他說着想起了什麽,“不過聽說你岳父也在找合作商,你們打算兵分兩路雙管齊下?”他托着杯子,慢條斯理喝着水,手肘被章書航撞了一下,才擡頭道:“這是公事,怎麽辦都由上面說了算,具體情況我也說不準。”

章書航此刻極想給他幾個爆栗,好在他還懂得分寸,沒有瞎說話。這幾天不知他這個一向沉穩的弟弟怎麽了,不說話就魂不守舍,一說話就慢半拍,他三十好幾也算有把年紀的人了,之前無往不前所向披靡,以組織裏有史來最年輕的領導人節節高升,那勢頭早蓋過當年無所不用其極的章志淩。前段兒不進行得挺好麽,一切都順順利利的,扳倒竹家的勢力簡直指日可待,但是他突然像生鏽的自行車,也向前走着,卻怎麽看怎麽不順暢。

那幾天竹義鋒要發新聞撇清和他們的關系,等了一晚上都不見他有動靜,他這當哥的才立即砸了一大堆錢到媒體,堵住了他們直白的語言,後來雖然也曝光,但是詞彙閃爍,說的都是冠冕堂皇,看不出實際問題。他摸着手裏的茶蓋,心想這狀态,莫不是需要那個啥了。

雖然章書傲這人為了達到目的,甘願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和事,但是他這人還有個特點,就是不近女色,他覺得女人麻煩,要不是當年章志淩病危,把他從部隊挖出來從政,他搞不好到現在還呆在原來的地兒,每天除了研究戰事,就是研究即将上演的戰事。陸寒曾和戰友感嘆:“我哥他要生在古代,一定是霍去病那類的枭雄,要是再早生幾十年,抗日戰争至少減少四年。”各種類型的勝利遠高于各種女人帶給他的興趣,他是典型的要江山不要美人。

但是七情六欲,人之常情,雖然這竅開得晚了些,但終歸是開了竅,章書航這麽認為。所以在結束一天的吃喝玩樂之後,他帶着大家去了當地最著名的聲色場所,前幾年有家夜總會被查,死了一頭牌,轟動全國,實則帶頭調查的新局長太正義,搞不清這裏邊錯綜複雜的金錢交易,憑借一顆正值心幹事,不顧身邊人的勸阻,将那間夜總會一舉拿下,後來瞞不住了,還掀起全國掃黃打非徹查夜總會的活動,其實那正義之星往後的日子并不好過。

該賺錢的還得賺錢,該娛樂的照舊娛樂,只不過換了個包裝,原老板熱情款待他們,叫了一溜身材高挑的美女過來:“原來的頭牌花魁撤了,這都新鮮的,平常不露面,專門留給大人物,怎麽玩随你們,反正您幾老出面,玩兒出命來也沒人敢查。”

久混江湖的幾位投資商當然高興,抓着酒杯開始點人,章書航前幾年離婚,孩子快上高中了,時不時也會和朋友一起過來,叫了熟悉的女人,便随手點了最邊上怯怯的黑色長頭發姑娘:“過來。”

那姑娘驚慌如兔子,朝着冷着一張臉不為所動的男人走過來,挨着他坐下,怯怯地望了半天,在老板警告的眼神下,主動伸手挽了他的胳膊。章書傲皺眉,暴怒地轉頭,卻對上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睛,他的心得兒楞漏掉半拍,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壓回火氣,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小姑娘識趣地伸出芊芊玉指,替他揉着腦袋,他靈光一閃,忽地就想起很久以前,溫暖的午後,送某人去學校上課,因頭一晚通宵,當時在車裏就睡着了,半醒半睡間,身邊的人就伸手替他揉腦袋,指尖涼涼的,按在他的頭上很舒服,她按着按着大概發現他沒睡踏實,不知怎的就噗嗤笑出來,笑聲很是俏皮,他半眯了眼,難得壞壞地瞅着她,見她笑得更加猖狂,于是雙手在她腰上使力,一個騰空便将人面對面抱在腿上,慌得她揮舞着小細胳膊還擰起他的耳朵……

嘴邊忽然溫軟一熱,他皺了眉,對方已伸舌試圖往他嘴裏探。他握着那姑娘的手臂,用力到小姑娘皺眉,接着輕而易舉掀開趴在身上的人,從皮夾裏掏出一疊錢:“給你老板交差,我這兒不需要人。”整整衣衫,他站起來推開門,在頹靡暧昧的形形色色中,一邊行走一邊打電話:“你在哪?”

小陸子正在啃西瓜,被他震如天雷的聲音吓得咽了一把西瓜子,用同樣高的分貝铿锵有力地回答:“我在馬場啊!!不信您問老馬!!”章書傲搶在他把電話交給老馬的前一刻問:“你知道東東是誰?”

陸寒想了半天,大聲吞吐道:“前天我從西柏坡弄了只狗回來,取名叫西西,這個東東……我還真不知道是啥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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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走出門口,聲音沉如海:“剛到竹家的錢東文,辦好這件事,以後你就不用在馬場耗了。”

陸寒捧着西瓜,站起來,筆端地行了軍禮,激動得聲帶發抖:“保證完成任務!”

章書傲因他過高的分貝擰了眉毛,二話不說挂了電話。那邊捏着勺子的老馬,捂嚴了耳朵朝小陸子丢西瓜皮:“你丫這麽大聲幹什麽!耳膜都被你震破了!!!”

陸寒太高興了,熬了幾年,終于快熬出頭了,他早就不想呆這兒了,每天面對的不是馬屁就是馬糞,臭烘烘的沒意思。這錢東文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吶,等他查清楚了,跟上級彙報了情況,一定要去提着水果去拜見這位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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