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十二月天暗的早,夕陽隔了老遠,就連黃昏的光都帶着不可言說的慵懶。

周诩把話題往少兒不宜的方向上帶,他鋪墊了那麽多,帶得那麽含蓄,那麽自然。一句話說得暧昧叢生,令人浮想聯翩卻又沒那麽唐突。

但凡江珏這花兒也跟着染了點色,這屋裏的氣氛高低得有所改變。

可惜小白花出淤泥而不染,聽完之後迅速成長為一棵小白楊,就這麽“唰”一下,直挺挺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周诩吓了一跳,仰頭看他。

江珏滿臉通紅,半天沒憋出個屁來。

“我說着玩的。”周诩率先示弱。

“我…”江珏磕巴半天,“我沒介意。”

他又重新坐回沙發上,整個人跟個燒水壺似的,熱得呼呼往頭頂冒蒸汽。

“我以後不開這種玩笑了,”周诩以退為進,再次示弱,“我就是覺得你不太放得開,是不是年齡上的問題…”

“不是,”江珏連忙否認,“剛才沒什麽問題,我自己的問題。”

“什麽問題?”周诩又問。

江珏停頓幾秒:“能說嗎?”

“你不會有那方面的問題吧?”

“……沒有。”

周诩笑得很開心。

人與人相處時的氣場非常微妙,從拘謹到放開間往往需要一個人去扯破那層看不見的窗戶紙。

可能是夜深人靜時一場黑夜裏的卧談會,又可能是相視一笑時無需多言的高度默契。

江珏沒想那麽多。

只是看到周诩笑出來的那一瞬間,心裏仿佛“哐”一聲撂下了什麽重擔。那些需要注意的、值得留神的。全都懶得在意了。

“你故意的。”江珏也跟着笑。

“沒有沒有,”周诩整個人快要倒在沙發上,“看你那麽緊張,逗逗你。”

“我很緊張?”

“不緊張嗎?”

“主要是第一次…這樣。”

“哪樣?”

屋裏突然安靜,兩人相視着沉默。

可嘴角抿着笑,眼都彎着。

江珏先繃不住,擡手推了下周诩的肩頭。

“你又來。”

-

主動的接觸宛如敲破冰面的第一榔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江珏覺得周诩也在之後開朗了許多。

兩人說話沒了之前那樣的客氣,偶爾還能嗆上幾句,類似朋友間的玩笑,卻又比朋友親密。

晚上他們沒在家裏,周诩堅持出門過節不吃剩菜。

江珏是個挺随便的人,其實在哪兒都行。周诩要出去那就出去,在別人家裏,主打的就是聽話。

“你冷不冷?”周诩伸手撚了一下他外套的厚度。

江珏垂了下睫,花了兩秒接受這樣稍微親昵的動作:“還好。”

他裏面穿了件黑色的衛衣,外面罩着不怎麽厚的外套,年紀小火力大,不把冬天當回事。

周诩看着江珏露出來的頸脖,随手摘了玄關的圍巾遞過去。

江珏遲疑片刻才接過來,不過沒往自己脖子上圍,只說了不用。

“看着空得慌,”周诩在他身後幫他理了一下帽子,“今晚有雪,你這樣會感冒。”

江珏悶不吭地“噢”了一聲,低頭看手上的圍巾,也不知道怎麽圍合适。

周诩穿好鞋子,看他還在茫然,便順手接了過去,往他脖頸圍了一圈。

江珏個頭高,周诩手臂還得擡得高往上兜。

這一米八八還挺貨真價實,江珏甚至低了頭,從正面能看見少年微微凸起的脊骨。

周诩吞了口唾沫。

江珏有點潔癖,不嚴重,沒到影響他人的地步。

就是對自己有要求,比如不會穿別人的衣服。

周诩這條圍巾他戴得有點難受,倒不是生理上的嫌棄,主要是心理上的,這算開天辟地頭一次。

但暖和是真暖和。

柔軟的粗針毛線撓在皮膚上,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

圍巾挂在玄關,周诩應該戴過,這樣靠近口鼻的配飾很具有個人的氣味。江珏壓了一下自己臉側的毛線,甚至從上面都能感受到獨屬于周诩的味道。

“怎麽了?”周诩偏頭問他。

江珏回過神來:“沒什麽。”

兩人并肩進了電梯,全身鏡上映着兩道纖長的身影。

江珏說完之後又垂眸盯着樓梯出神,周诩從鏡子裏看過去,似乎剛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解釋:“這條圍巾我前幾天才買,洗了也沒戴過幾次。”

自己心裏的那點小介意被明晃晃拿出來說明,江珏比周诩還要緊張:“沒,我就是…”

就是了半天沒個後續,周诩看他吭哧癟肚憋不出話來,便笑着打趣:“不嫌棄我?”

這話說的,少了點客套多了些親昵。周诩用肩膀輕輕撞了下他,江珏也忍不住笑:“沒有。”

呼出來的熱氣在眼前冷凝成團霧,周诩推着他走出電梯。

到餐廳時剛好卡着晚上飯點,門口的服務員給了周诩一張排隊的餐券。

前面還有兩桌,預估時間也得半小時後。

周诩和江珏準備随便逛逛。

路邊的店鋪已經挂起了聖誕相關的彩帶橫幅,聖誕樹随處可見,有大有小。

各種節日促銷鋪天蓋地,廣播混着音樂,吵的人腦殼疼。

周诩向來不湊這種熱鬧,他沒什麽生活儀式感,這些年都是湊合着過。

節假日不過是別人找他要錢的契機,往外發些個紅包,換來幾句嘴甜的好話。

也就這樣。

半個月前江珏剛送過他禮物,正好趁這會兒還回去。

價格不重要,重要是真心。

“給你買個禮物吧。”周诩看着店鋪,随口提議。

江珏不解:“為什麽?”

“過節?你們小孩不就喜歡過這種洋節。”

江珏只是笑笑:“我無所謂。”

他随便得很,買了不會不要,不買也不會介意。

周诩找了家精品店,買了條圍巾。

用精致的紙袋裝起來,甚至多加了五塊錢,附贈了張手寫賀卡。

“聖誕快樂。”周诩把圍巾遞給江珏。

江珏猶豫着沒有去接:“周老師…”

他有點兒別扭,擡手拉了拉下巴上遮着的圍巾。

“我沒有嫌棄。”

大概是害羞,眼尾連着耳根都通紅一片。

看得出的确沒有嫌棄,下半張臉都埋進了圍巾裏,鴕鳥似的悶着不願意露出來。

怎麽…這還…害羞…啊?

周诩身邊走純情路線的小鴨子都不敢這麽裝。

他實在沒想到初次見面時可以說是一身戾氣的冷臉少年,現在能因為一句模模糊糊的誤會把紅透了的臉埋進自己的圍巾裏。

這種反差有種直擊天靈感的錯亂,周诩一時半會兒都不知道怎麽回複。

“啊…那就算了…”他下意識把手收回,卻又在半途中被對方拿走。

“買、買都買了…”江珏拘謹地拿着紙袋,低頭看看裝在最上方的賀卡。

店內燈光柔和,打在少年一邊臉側。

眉目舒展,眼角微彎,像是小孩兒收到禮物後藏不住的喜悅。

不經修飾而流露出來的情緒難能可貴,即便是周诩,心裏也不禁軟了一軟。

“你喜歡就好。”

-

兩人在外面轉了一圈,回餐廳時正好趕上。

店是周诩找的,一家裝潢偏西式的中餐館。大概最開始想做成情侶餐廳,但為了迎合大衆口味又偏向日常菜系。

總之很符合“周羽”這種初中物理老師土裏土氣的品位。

江珏吃飯不挑,什麽都能進嘴。

周诩跟他吃了幾頓飯,桌上的菜就沒剩過多少。

十八九歲的小孩胃口大,周诩看江珏吃得香,自己飯都多盛幾碗。

飯後,江珏把賬結了。

周诩覺得不應該,怎麽說自己都工作了,不該還讓一個學生付錢。

江珏提了提手上的紙袋:“不用在意。”

晚風很涼,是十二月底該有的溫度。

兩人并肩走在街上,手臂挨在一起,比他們來時要近上許多。

“下雪了!”有女生驚喜地喊道。

周诩擡頭望向天空,用手去接紛紛揚揚落下的雪花。

“下雪了,”他也輕聲說道,“真應景啊。”

平安夜前的一場大雪,隔天約會覆蓋整座城市。

“你喜歡雪嗎?”周诩問。

江珏回答得依舊不鹹不淡:“還好。”

周诩:“那你喜歡什麽?”

江珏:“不清楚。”

周诩:“我呢?”

江珏錯愕一秒,接不上話。

他們聊天的話題一直是周诩引導,江珏話少,偶爾回應幾句。

只是雙方都有意思,說話難免暧昧,有時話題“意外”跑偏,江珏眼神躲避,倒是讓周诩真的品出一絲戀愛的甜味。

他自己都有點想笑。

“喝酒嗎?”周诩突然問道。

這話問的突然,江珏都沒反應過來。

他頓了頓,下意識應了下來:“都行。”

周诩準備直接帶江珏去酒吧。

管他媽什麽白花不白花的,先拎去酒吧浪一圈,灌醉了睡一覺再說別的。

到時候願意繼續也好,一拍兩散也好,周诩這邊無所謂。

他就是突然懶得繼續裝下去,都小半年了,該嘗點甜頭。

然而酒吧門口,江珏卻停下了腳步:“周老師。”

周诩轉身等他說話。

“能把這個放回家去嗎?”江珏提了提手上紙袋,“容易沾上煙味。”

周诩愣了半晌,最後陡然松了口氣。

江珏小聲:“周老師?”

“你不喜歡去酒吧?”周诩笑着問。

“還行…”江珏猶豫着回答,“可以去。”

“不去了,”周诩握住江珏的手腕,轉身把人往回帶,“買兩瓶啤酒回家喝喝算了。”

雪簌簌往下落着,在灌木叢上積了薄薄一層。

江珏沒被人這樣抓過手腕,像帶孩子一樣領着往前。他一時間邁不開步,左腳絆右腳,差點沒把周诩直接撞在地上。

周诩轉身扶住江珏,關切道:“怎麽了還?”

江珏按着周诩手臂站直身子,整個人憋的滿臉通紅:“我…”

他忙不疊地收手,剛才兩人觸碰的地方像是着了大火。

“臉好紅。”周诩擡手,狀似不經意間用手背在他臉上搭了一下,“發燒了?”

就只是搭了一下,手背與臉頰接觸的時間甚至沒有一秒。

可是那一瞬間,好似漫天大雪都卷進了江珏的大腦,火山與寒流相撞,激起灼熱的蒸汽。大霧彌漫,頭昏腦脹。

“嗯,”江珏聽見自己的聲音,“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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