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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下鄉前的幾年，是沈行知人生中最昏暗的幾年。

由于父母，沈行知走到哪裏都不受待見，受盡冷遇，他想到了曾經的外婆，也是在衆叛親離的情況下孤獨病死的。沈行知的父母感情很好，外婆年邁，一直跟着他們居住，小時候，沈行知就靠外婆照顧，與外婆的感情極好。

于是在得知要下鄉的消息時，沈行知就選了外婆離世的地方，桃花村。

當年那點事他是清楚的，易家老爺子做了什麽他也清楚，他來這裏有報複的心思，卻沒有具體計劃。

也不能完全怪他，易家人都是桃花村人，雖然條件不好，但也算有根基，而他只是外來人，其他知青還能從家裏拿到一些補貼，他的父母已經失勢，連補貼都沒有。

易家人欺軟怕硬，這些年縮着脖子過日子，沈行知找不到什麽錯處。

至于類似陷害的手段，沈行知不想去做，當年外婆就是這麽沒的。

所以沈行知沒什麽動作。

他只是在桃花村正常的生活，每天上完工，拿着書本去河邊看書，這是他唯一的支撐。

也就是在這裏，沈行知第一次遇到易錦。

他從前也見過易錦，當時于德才兩眼放光，最後嘆息道：“底子看着不錯，但人也太土了，還傻乎乎的，看見誰都傻笑，連句話都不會說，誰稀要。”

沈行知對易錦沒有這些評價，他看着她時，只能想到她是易家的人。

在易錦第一次主動和他搭話時，沈行知甚至不想回答她。

但易錦很堅持，她懷裏揣着一個剛烙好的玉米面大餅，用洗得幹幹淨淨的手絹包着，遞給沈行知，認真地說道：“你放心吃，我已經挨過揍了，我爸媽不會再來找了。”

沈行知哭笑不得。

當時他不知道這是易錦的無奈——想從家裏拿東西，她得挨過揍才放心，他只覺得于德才的評價很對，易錦是傻乎乎的。

沈行知還是不要。

易錦便急了，“你都餓了好幾天了！再不吃會出事的！”

在沈行知略有震驚的目光中，易錦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這幾天我都留意着你呢，你每天都來讀書。”

她低下頭，小臉紅撲撲的，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氣主動與不熟悉的人交談。

沈行知茫然地接了玉米餅，從這以後，易錦每天都來河邊。

其實之前也是來的，但她不好意思露面，怕沈行知發現自己，現在沒這些擔憂了。

沈行知其實搞不清楚，其他人口中腼腆的易錦，在自己面前話怎麽就這樣的多。

在沈行知坐在樹前，放下書本時，易錦就坐在他旁邊，手裏拿着一根枝條，在地上胡亂畫着，和他說：“弟弟昨天又出去打架了，媽媽說是我沒看好弟弟，打了我，好疼啊，可我又跑不過弟弟，要怎麽看着他呢？”

易錦真誠地疑惑着。

沈行知皺着眉，不動聲色看着她。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易錦家裏的那點事，天天被她念叨，就算沈行知抗拒，他也成了最了解易錦的人。

在沈行知心裏，易錦最大的标簽就是——話痨。

但在不知不覺中，連沈行知自己都沒察覺到，他已經習慣易錦的存在了。

他習慣到河邊後，易錦執拗地盯着自己看，習慣了易錦在他不看書時唠叨家裏的事情，雖是唠叨，卻無怨言。習慣了易錦得到點什麽東西都要拿來給他，雖然次數極少，但那卻是易錦全部的私人財産。

偶爾天氣不好，空中飄起點小雨，實在不适合去河邊，但沈行知還是拿着書去了。

易錦果然在。

見沈行知過去，就焦急的勸他回去，原來她是怕他淋雨才來的。

沈行知哭笑不得，這是拿他當孩子了？

認識的時間久了，沈行知也開始和易錦說話，只不過他通常只會說幾個字，大多數時間他都是安靜的。見易錦總是向往地盯着自己的書看，沈行知難得開了尊口，問她是不是想看書才跟着她。

易錦面露恐懼，拼命搖頭。

沈行知心中生疑，他之後又問過易錦兩次，易錦都是害怕的拒絕。

除了問她讀不讀書外，沈行知不再與她交流其他。

他始終記得，易錦是易家人，即便他看得出易家人對她并不好，但易錦打心眼裏愛戴、擁護他們。

事情再往後發展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誰都沒想到易錦居然能大膽的向沈行知表達愛意，這一幕還剛好被于德才看見，于是鬧得人盡皆知。

大家都把這件事當成笑話看，在他們看來，易錦的命運就是随便找個男人嫁了，如果完全按照徐蓮英的想法，說不定還是找個年紀挺大的有錢男人。

沈行知也不打算同意，他不想和易家人有牽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在不知不覺中，他和易錦的牽絆已經很深了。

這時候于德才扮演了關鍵角色。

他既想沈行知娶易錦，又不想沈行知娶易錦。

易錦這個人吧，看起來腦子不太靈光，沈行知要是娶了她，一定會被知青點的人嘲笑，能看到平時的權威被嘲笑，這對于德才來說是很有吸引力的。但如果仔細看看易錦，就會發現她生的是真的好看，絲毫不比任何一個城裏來的女知青差，甚至比她們更清麗，于德才已經動了許久的歪心思了，現在他還沒來得及摘花呢，就要被沈行知搶了，他也不甘心。

于是在于德才酸溜溜的宣揚下，村裏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這就要了命了，這年代別說是女生向男生表白了，就算是一男一女多看了幾眼，問題的性質都很嚴重的。風言風語越傳越廣，易錦就從表白變成了生撲，最後的結局是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沈行知卻不打算負責。

這種謠言對男方的傷害遠不及女方，不管是當時還是易錦過後去的21世紀，對男性的容忍程度都奇高。

可對女方來說，這就成了不檢點了。

于是沈行知大義凜然，為了易錦不挨罵，和她結婚了。

知青點的知青們問起時，他是這麽說的，至于究竟如何，只有他心裏清楚。

婚後的日子很和睦。

除了易錦的傳統觀念讓沈行知不太适應外，其他一切都很美好。

結婚的第三天，兩人就變成了實質性的夫妻，沈行知接受了易錦成為自己妻子的事實，一絲一毫的別扭感都沒有。

日子平淡如水，沈行知刻意回避易家，回避心中所想，本以為日子就這樣過去，淩心卻來了。

最初沈行知只以為淩心是被分配到這裏，直到他接到淩心父母的來信，才知道她是追着他過來的。沈行知對淩心的記憶并不深，在衆多的童年玩伴中，淩心只是其中一個，而且是玩的比較少的一個。

畢竟從小就讀書的女孩子不會和男孩子一起鑽地洞滾泥塘。

但既然是童年玩伴，淩心的父母又特意來信，沈行知便時常幫襯她。

幫忙寫封信也沒覺得不妥。

後來于德才古怪的問淩心二人的關系，淩心羞羞答答說是青梅竹馬，話就傳來了。

于德才又發現淩心和易錦長得有點像，于是聯想就更多了。

沈行知對男女之事并非不敏感，他也想過解釋，直到某一天，村裏有人提到沈行知和淩心的事，易老爺子也在場。沒人注意到沈行知，所以話說得肆無忌憚，易老爺子大怒，拂袖而去。

沈行知便沒再解釋。

他從中得到了快感，即便他知道這快感來源于他無法報複的無能。

但如果知道他的古怪心理和寡言會讓他走到今天這一步，他興許會早一點和易錦說明白。

奇怪的是，易錦聽了沈行知的話後，焦躁不安的心仿佛平靜了。

沈行知說喜歡她，她聽出來了，說不解釋淩心是因為易老爺子，她也聽出來了。

易錦古怪地笑了一下。

沈行知的拳頭不自覺地攥緊，緊張地盯着易錦。

和她結婚時都沒這麽緊張過。

“你的意思是，你一開始就是因為喜歡我才和我在一起，但是明明知道這種謠言會讓我難過，卻為了讓爺爺丢臉故意不解釋？”易錦一字一句道，“沈行知，你的喜歡我很難理解。”

沈行知啞口無言。

良久，他才說道：“我以為你不在意……”

“我只是個普通人，你又從沒和我提過這件事，你憑什麽認定我會不在意？這段時間我也和你說過你和淩心的事，你解釋了嗎？”

沈行知說：“我想這是過去的事，所以……”

“別說過去，”易錦打斷他，“你寧願看着我難過，也不願意動動嘴解釋幾句，即便你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我也無法理解。沈行知，我爺爺對你造成的傷害是真實的，你對我也是。”

說罷，易錦便躺下了，不願再和他多說。

沈行知看着平靜的易錦，內心深處的恐慌被無限放大，眼底更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