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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四周一片漆黑，路今安怕她看着晃眼睛，打開落地燈。

他靠在床頭，垂眸俯視江晚瑜，見她盯着手機看完整段視頻，沒作聲，忽地把臉埋進枕頭，肩膀聳動起來。

“怎麽還哭？不都解釋清楚了麽，都是江旭平這厮害的，我那晚壓根沒女人敢近身。”

路今安推了推她，發現自己越哄，她肩膀聳動得越厲害，眉心緊擰：“你要還不信，就去會所看整晚監控，別——”

他一時急了，扳過江晚瑜身子，話說一半驀地愣住，這才發現原來她沒有哭，而是在笑，笑得花枝亂顫。

睫毛上還挂着淚珠，臉上淚痕猶在，卻又笑得這麽歡快，叫路今安摸不着頭腦。

“哎不是，你這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怎麽着啊，氣瘋了？”

江晚瑜笑得喘不過氣，捂着肚子好半天才緩過來，抹抹眼角的淚：“你那個朋友，江什麽來着？他可真是太搞笑了！”

路今安也忍不住笑道：“他就一傻逼，多損吶，我都服了。”

說完，臉上笑意止住，沉下臉來：“你就覺着他搞笑，沒尋思點兒別的？”

江晚瑜認真看着他，神色懵懂：“尋思什麽？”

路今安：“誤會我這麽些天，不打算跟我道個歉？”

江晚瑜眨了眨眼：“你不也沒跟我解釋麽？”

路今安心想，解釋什麽呀，解釋完倆人一黏糊，又讓她覺着自己寵她寵得不像樣。

路今安不接話茬，沉默一會兒，掀開被子看她後背，見紅痕消了許多，問：“還疼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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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瑜別過臉：“折騰起來不管我死活，這會兒倒知道問我疼不疼了。”

路今安捏着她下巴扳過她的臉，逼她看自己：“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牙尖嘴利。”

她撇嘴：“還不是你給慣的。”

路今安故意拉下臉：“那以後不慣你了，咱得立規矩。”

江晚瑜心裏罵他有病，想了想又覺得其實他倆這關系，他的确有資格立規矩。

人家每個月給她零花錢養家糊口呢。

這麽想着，便壓下心底那幾分不快，擠出笑來敷衍：“規矩立好你知會我一聲，以後我照辦就好了。”

路今安笑，輕輕拍拍她的臉：“這麽乖？”

她也笑，眼裏難過藏得深，被笑意遮得嚴嚴實實。

路今安右手食指壓在左手小指上：“第一條規矩——以後不許一整天都不回消息。”

江晚瑜點頭。

“第二條，以後咱倆鬧別扭，不能總是我主動找你，你也得找找我——最起碼一半一半吧，這次我找你，下次你找我。”

江晚瑜噗嗤笑出聲，想起他母親說他是頭回談戀愛，總算徹底信了。

若非親耳聽見路今安說這話，她很難把說這話的人和校慶演講時那個成熟穩重風度翩翩的男人聯想在一塊兒。

“好小氣哦，這個也要争。”她嬌嗔，抿嘴忍着笑。

路今安不輕不重一掌拍她身上：“老子又不是舔狗。”

她更想笑了，鑽進他懷裏，腦袋像小貓似的在他胸膛拱了拱，困得直打哈欠，含含糊糊說道：“我是我是，少爺咱們睡覺吧。”

連着幾天沒抱着她睡，每晚路今安總覺得少點兒什麽，此刻溫香軟玉在懷，才終于舒坦，摟着她，心裏回味最後那句話。

以前路今安聽不得別人管他叫少爺，無論對方是認真還是調侃，這倆個字兒總讓他覺得文绉绉酸唧唧。

今晚冷不丁聽江晚瑜這麽一叫，倒是體會出些不同尋常的趣味來，腦子裏忽然蹦出亂七八糟的念頭，想着自己前世莫非真是個古代少爺，江晚瑜是家裏的丫鬟——青春期時周光彥不知從哪兒搞到一本古色古香的圖冊，內容自然沒有多正經，其中一個故事講的就是少爺跟丫鬟。

那本圖冊其他哥們兒傳了個遍，輪到他這兒，他義正言辭拒絕觀看，回家寫作業時發現冊子赫然出現在書包裏，心知肯定是江旭平那損貨幹的，內心幾番激烈鬥争，最終還是顫巍巍翻開了第一頁。

江晚瑜夜裏渴醒，打算起床喝水，睜眼便看見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虎視眈眈的，像是想把她吃了。

她看看牆上的鐘，蹙眉訝異：“你一直沒睡？”

路今安搖頭：“睡了，做夢又醒了。”

江晚瑜：“是不是做噩夢睡不着？”

路今安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倒也不是，夢裏撿了本武林秘籍，學了幾個絕妙招式，給自己練興奮了，睡不着。”

江晚瑜一臉“你是不是有病”看着他，正要下床，被他攔腰摟住。

“幹嘛呀你！我渴了，想喝水！”江晚瑜嗔道。

他頓了片刻，松開手自己下床：“等着，我去給你拿。”

江晚瑜心想，倒還算體貼。

路今安拿了瓶純淨水來，她接過才發現是冰的。

“好涼，我不要喝這麽涼的，我要喝溫水。”江晚瑜杏眼睨着他撒嬌。

他擰開瓶蓋，往自己嘴裏灌一口，忽地低頭貼上她嘴唇，将水渡給她。

“唔！”江晚瑜擡起手背摸摸唇，蹙眉，“別鬧了，快去給我拿——哎呀你……你幹嘛呀！”

她倒吸一口冷氣，垂眸看着這人胡鬧。

唇是熱的，水是涼的，激得她身子直顫。

“今安，別鬧……”她帶着哭腔求道。

這混賬哪裏肯聽。

天光乍亮才歇息，江晚瑜困得要命，呵欠連天，黑眼圈都熬出來了，路今安瞧着心疼，讓她請假在家補覺，她不願意，路今安只好送她去學校。

路上江晚瑜一直對着鏡子理領子，她穿了件高領毛衣，脖子遮得嚴嚴實實，可下巴和脖頸連接處的紅痕還是露出一半來。

路今安笑了：“沒事兒，看不出什麽。”

江晚瑜一晚上沒怎麽睡，淨被折騰，見這人精神倒還好得很，笑得春風得意，越發生氣：“都怪你！”

路今安仍是笑：“過分了啊江晚瑜，兩重天伺候你，不領情就算了，還怪上我來？白眼兒狼不是這麽當的。”

江晚瑜說不過他，恨不得伸手去撓這張得意洋洋的臉。

車停在學校北門，江晚瑜只想趕緊下車，推開車門被他拽回來，捧着臉鋪天蓋地吻一通才罷休，末了食指撥開她毛衣領子，看着脖頸上密密麻麻的草莓，一臉痞笑：“今晚繼續帶你練功同修，共享極樂。”

江晚瑜半輕不重一巴掌扇他臉上：“要點兒臉吧少爺！”

扇完就跑，進校門前停下腳步回頭，看見路今安坐車裏摸着臉沖她笑，臊得跺了下腳，沖進學校，這次再沒敢回頭。

期末考結束後，室友們各回各家，只有江晚瑜一個人留京州。

那個家，她是一天都不想回。定期往家裏轉錢，時常跟母親和外婆連視頻，也算盡了做晚輩的義務。

寒假比春節來得早，江晚瑜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窩在公寓裏看書學習。

路今安年前應酬多，回來得晚，經常到家時發現她已經睡了。

他自然是想要的，可看她睡得香甜，又不忍弄醒，只好憋到清早，等她睡夠了，才開始活動筋骨。

轉眼到了除夕，路今安得回家過節，一大家子人等着團聚慶祝，他沒法帶江晚瑜回家，也沒法留在公寓陪她。

夜裏，江晚瑜打開電視看春晚，聲音開得老大，這樣才顯得熱鬧些。

十點過路今安打來視頻，簡單聊了兩句，問她一個人在那怕不怕，她說不怕，他又問想不想他，她笑笑，反問他：“我要是說想，你能過來陪我嗎？”

路今安忽然不知該怎麽回答，沉默中為難，小侄子拉他去放煙花棒，他得救似的借這個由頭逃避回答，挂視頻前囑咐她早點睡。

江晚瑜自然是乖巧應下。

可那天夜裏，她被深深的孤寂裹挾，一刻也沒有睡着。

後來的三個春節，江晚瑜只回去過一趟——去給外婆送葬。

那是大二寒假，到家江晚瑜才知道，外婆已經快不行了。

她跟着母親去醫院，終于見到了外婆最後一面。

彌留之際，外婆握住她的手，囑咐她以後的路，一定要好好走，又含糊不清說了句什麽，江晚瑜沒聽懂。

等到外婆閉了眼，她伏在病床上哭個夠，回去時才聽母親在耳旁說道：“外婆讓你謝謝那小夥子。”

江晚瑜垂下那雙哭得腫成核桃的眼睛，混沌的腦子裏一時沒想明白，老人家為什麽要謝他。

母親又說：“多虧了他，我這病才有錢治，外婆也做上了手術，家裏吃穿不愁，不像以前那樣……”

母親失去了自己的母親，話沒說完便泣不成聲。

除夕那晚，路今安一直沒找她。

她耐不住主動聯系他，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人接，微信也沒回。

初一中午他回電話，說昨晚跟家裏人泡溫泉，沒帶手機，泡完太累回去倒頭就睡，一覺睡到十二點。

江晚瑜笑着祝他新年快樂，外婆去世這事一個字兒沒提。

大三那年寒假，母親不讓她回來，說江群輝上次沒逮住她，這次就等着逮住她，非要刮她一層皮——從她手裏搶錢。

自從江晚瑜發現母親偷偷給父親還債，她每個月轉給母親的錢就少了許多，只給她足夠的醫藥費和生活費，其餘全都自己存着。

那年路今安照例回家過節，江晚瑜仍是窩在他那個公寓。

路家一大家子去了馬爾代夫。

暑假時路今安帶江晚瑜去過那兒，江晚瑜開心得像個孩子，他笑她沒見過世面。

過年那天，江晚瑜看見沈莉在朋友圈發海灘全家福，順手點了個贊，半小時後，沈莉微信上給她轉了六萬六大紅包。

她沒收，沈莉打視頻過來催，逼她收下，她還是不肯，路今安湊過來，說矯情什麽，讓你收你就收。

她怕路今安以為自己拂他母親面子，只好收下。

沈莉說，這才乖嘛。

沈莉叫路今安來跟江晚瑜講幾句，他忙着打沙灘排球，沒理會。

等到從馬爾代夫回來，他猴急親熱，江晚瑜恹恹推開。

他想了好一會兒自己到底怎麽惹着她了，問：“是覺得我在國外那幾天冷落你了嗎？”

她垂眸，小聲開口：“哪年過年不是這樣？”

路今安沉默，嘆氣：“家裏人都在，哪能總跟你膩歪？”

她笑了笑，咽下差點倒出來的苦水，又是一副乖順樣子，抱着他問：“今安，你是不是有些膩了？”

路今安一愣，笑道：“什麽跟什麽啊，少污蔑我。”

他不是膩了，只是習慣了。

習慣了該哄她的時候嘴裏抹蜜，也習慣了，該冷落的時候全然不理。

剛在一起那陣的新鮮勁兒過去，于是什麽都理所當然，習以為常。

他在這段關系中越來越自在。

偶爾想起以後注定會分開，像是提前給自己打預防針，只要一想起分手這事，就故意冷落江晚瑜幾天，提前演練一下怎樣不受影響地割舍。

江晚瑜倒是會主動找他。

在一起頭一年他給她立的規矩，她始終牢牢記着。

江晚瑜升大四後，路今安工作越發忙碌起來，應酬也越來越多。

工作上的煩心事講出來她也聽不懂，他悶在心裏，憋得發堵，兄弟們組局玩兒，他想散散心，難得閑暇也會赴約，陪江晚瑜的時間少之又少。

七月，江晚瑜從京師大畢業，給他發學士服照，他才想起來，距離分手還有三個月。

那天原本跟周光彥約着去金灘喝酒，他推掉了，早早去學校接她。

她蹦蹦跳跳跑過來，笑靥如花：“路老板生意越做越大，總算抽出時間見我一面了。”

連着出差十天，忙得焦頭爛額，路今安每天睜眼閉眼就是工作，她一天給他打三個視頻，他能接着一個就算不錯。

這會兒她笑嘻嘻說出這話，倒叫他心裏生出愧疚。

他終于，終于看到她笑嘻嘻的面孔上，眼裏是那麽那麽悲傷。

那一刻他忽然有些慌。

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怎樣安慰。

然而又覺得現在就傷感未免太早，還有三個月呢。

到底還是沉默了，只沖她笑了笑，轉臉注視前方，沒有看到她放在小腹上的手，緊緊攥成兩個拳頭。

江晚瑜別過頭，望着窗外的豔陽天，攥緊的拳又松開，輕輕放在小腹上，終是什麽也沒有說出口。

孩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