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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櫃子裏相較于外面看起來就正常多了,顏色也是陳舊的深棕色,倒是很符合它的身份,只是在櫃子正中間的木板上,一個淺淺的紋路留在上面。

“那裏估計就是放匕首的地方。”荀還是指着中間。

謝玉綏的視線越過纖細的脖頸看向裏面。

木板四周都鋪着薄薄一層灰塵,只有重點的地方似乎被什麽東西壓過,木板縫隙裏嵌着一點顏色稍深的東西,特別細小,不仔細看很難分辨。

“這是……”謝玉綏道,“血?”

“嗯。”荀還是點點頭,“可能是兇器上留下來的,單看這樣,那兇器應該是過了很久才拿過來放到這裏,上面的血跡已幹,血槽裏嵌着的就落到了櫃子中,至于為什麽放在這就不知道了。”

荀還是起身側過頭,手掌攥成拳抵在嘴邊輕聲咳了幾聲,深呼吸幾次後,聲音染上了一點沙啞。

“之前忘記問了,你身上有紙嗎?”

“要紙做什麽?”這位荀閣主的思路總是亂跳,謝玉綏懷疑他腦袋裏是不是裝了好幾個腦子,才讓他想一出是一出。

“沒有紙,不過你要是用的話可以去街上買點。”

荀還是稍作猶豫,而後點點頭。

他的模樣太過正經,謝玉綏又有些拿不準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特別急用。

“若是——”

“那我們先走吧。”兩人同時開口,荀還是轉而看着謝玉綏,“王爺還有事?”

謝玉綏其實想說,若是着急的他可以先去街上買些,但見着荀還是的樣子,又懷疑那紙保不齊又是刻意逗弄他,故而那句“若是”的下半句就這樣被他吞了回去。

“無事,走罷。”

而後他瞧着荀閣主小偷似的摸到窗邊,推開窗戶後探頭探腦,收回腦袋時謝玉綏招招手道:“快王爺,您過來背我跳下去,下面正好沒人,動作快點,晚點被發現就不好了。”

謝玉綏:“……”

“我為何要背你。”

嘴上雖是這樣說着,人卻已經走到了窗邊。

下面是條窄小的小巷,距主街有段距離,從這下去倒真是不太容易被發現。

謝玉綏本打算喬裝一下從後門出去,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他心有疑慮,看着荀還是的眼神就染上了探究。

探究的眼神沒堅持多會兒,就見某閣主一點都不客氣地将胳膊環在他的脖子上。

荀還是跟謝玉綏差不多高,但他瘦,就顯得人小很多。

他雙手搭上肩膀,整個人挂了上去,而後抻着長音,刻意用撒嬌的語氣道:“王爺,您看您已經救了我一次,自然做不出見死不救的事兒。您大仁大義,哪忍心讓我去天牢住着,就我這身體,一晚上都捱不過。”

“我就已經剩三年時光了……”

前面那些話倒沒什麽,謝玉綏雷打不動,邬奉都能去牢裏待着,荀還是怎麽就不行了,他甚至動動念頭,很想直接将賴到身上的扔下去算了,但是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到底還是松了态度。

謝玉綏一手撐着窗戶,說:“你現在這樣姿勢,我們怎麽走?”

窗戶不小,但是讓堂堂王爺背着他翻牆确實有些不雅觀,若是被人看見,謝玉綏就不用回祁國了,直接找棵歪脖樹吊死算了。

王爺得要面子,某閣主不需要面子,他名聲已經很臭了,還能再臭到哪裏?

所以荀還是毫無壓力手腳并用地趴在謝玉綏身上,義正言辭道:“您放心,我自己抓着,肯定不會掉,您想怎麽耍帥就怎麽耍,我絕對不耽誤。”

謝玉綏:“……”

也幸好荀還是抓得緊,才免了被扔下的命運。

當荀還是雙腳落地時,面上雖然笑眯眯的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實則心裏實打實松了口氣。

他現在可金貴得很,摔不得碰不得,更不能去住又黑又潮的大牢。

“我們現在去哪?”謝玉綏的聲音明顯比先前還冷,大冬天身上冒着絲絲涼氣,斜了眼荀還是,“勞煩荀閣主能不能高擡貴手,已經落地了,還要抱到什麽時候?”

荀還是這才發現自己還環着人家的脖子,趕忙撤手。

胸前突然失了熱氣,他攏了攏鬥篷,輕笑道:“王爺善舉,荀某不勝感激,他日自當報答。”

“你消停點就算是報答了。”謝玉綏難得跟着嗆了一句。

荀還是:“……”

*

雖說昨天事發突然,打的他們措手不及,但好在官差似乎也沒什麽準備,以至于他們倆在街上晃蕩,竟是沒有一個人認出來,連個通緝令都沒見着。

不過也可能歸功于鬥笠的原因。

這段時間城裏江湖人士很多,滿大街都是帶着鬥笠的人,他們兩人立在中間也不顯得突兀。

客棧前面的那條街上至少站了四五個行為不軌的人,所以兩個人拐了幾道彎,到了另外一條街上才找了間酒肆坐下。

這種熱熱鬧鬧的酒肆最适合打聽事情,大多時候不需要自己開口就能得到很多小道消息。

兩個人剛落座,就聽見隔壁人說:“這頓酒喝完我就不奉陪了,邕州城這段時間不太平,我就不湊這熱鬧了。”

“怎麽的,兄弟這是找到寶貝準備撤了?”

“找什麽找,我才到這兩天,門兒都沒摸清,找個毛啊。”

“那這是……”

那位找毛兄賊眉鼠眼地看了看周圍,随後壓着聲音說:“我多一句嘴,煩請各位不要外傳。我剛來這的時候喝酒認識了個官差,今兒個他跟我透露,說有個大人物要來這邕州城,讓我小心點,實在不行出去避避風頭。”

“你這是犯事兒了,還要避避風頭?”聽者笑道,“總不會殺了安撫使那人跟你也有關系吧。”

“能有什麽關系,可別瞎說!”

武功傍身的人耳力一向很好,所以即便謝玉綏坐的地方稍遠,但還是将對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他正目不斜視地給自己倒茶,還想聽聽是什麽樣的大人物,然而剛滿了一杯,倒向第二杯時,驚覺身邊早已沒了蹤影。

“怎麽個大人物竟是這樣興師動衆?”

謝玉綏猛地擡頭,就見荀還是不知何時湊到了那一桌,就坐在幾人中間,手裏還抓了一把瓜子,乍一看像極了閑來無事插科打诨的街溜子。

他身上還是那件月白色的鬥篷,鬥笠不知道何時被他摘下放在背後,半張臉藏在風毛裏,亮着一雙眼睛跟人閑聊。

對方顯然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吓一跳,剛皺起眉頭想要訓斥一頓,但是觸碰到荀還是的眼睛後,皺起的眉頭肉眼可見地放了下去。

許是容貌姣好的人在什麽地方都有優勢,就見那漢子瞬間軟了語氣說:“這,兄弟是哪裏來的?”

“遙關。”借着邬奉先前說的地方,荀還是用的手到擒來,“沒見過這麽大的世面,所以好奇,兄臺可否能給在下講講,開開眼界?在下久居偏遠之地,不如兄臺見多識廣,很是敬佩。”

拍屁之言張口就開,聽得謝玉綏嘴角直抽搐。

“嗐,也不是什麽大事。”那位兄臺被拍的很舒服,又因着這突然出現的人看着着實過于好看,雖說是個公子,但好看不分男女,心生好感,說的話也就多了起來,“邕州城的那個安撫使的爹不是在東都做大官嗎,其實他家裏還有個哥哥,也在東都做官,這個安撫使以外身亡後,爹沒辦法擅離東都,就讓大兒子過來看看。”

“其實跟我們關系也不大,但東都那邊官員之間千絲萬縷,死的又是這麽個人,小梁大人即便官職不高卻背靠大樹,除了高管的老爹以外,後面據說還有太子吶。保不齊這個小梁大人過來之後見着弟弟如此慘狀,一個遷怒,湊在這裏的江湖人士首當其沖要受到殃及,我這種末流芝麻便只能先去躲躲了。”

荀還是适時地做出驚恐的表情,拿着兩個瓜子塞到嘴裏咔吧咔吧嗑了起來。

那人聊得起勁,繼續道:“而且那些寶藏也不知是真是假,來此的人這麽多,你我這種也未必能分到幾杯羹……”

聊完官場又聊江湖,荀還是嗑完手裏的瓜子,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幾人道別,回了自己桌。

謝玉綏在一旁聽了幾耳朵,邊聽邊感慨真不愧是被萬人罵的天樞閣閣主,不需要易容術,輕輕松松給自己重新捏了“漂亮傻子”的形象,将一個來自偏遠、萬事不懂,且崇拜江湖人的形象展現得淋漓盡致。

聽着那些人胡吹的同時,還要鼓掌露出一副敬佩的表情。

對話進行到寶藏兩個字時,謝玉綏起身去拿了兩壺酒,要了兩盤小菜,兩人到現在尚未吃飯,也有些餓了。

再回來時荀還是已經坐在桌邊,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紙,整整齊齊地疊在一側,他自己緊緊裹着鬥篷輕微顫抖,走進了才能聽見他正壓着嗓子咳嗽。

咳得很輕,像是怕打擾到人。

“怎麽又咳上了。”謝玉綏将熱酒放到桌子上,“要不要喝一杯。”

荀還是不客氣地将面前的杯子推過去:“多謝。”

謝玉綏看了看面前的空杯,又看了看荀還是,深覺自己真的是欠了他的,心裏念着,手上動作沒有遲疑,将酒杯倒滿重新放到他面前。

端酒一飲而盡,烈酒的辛辣正好緩解了嗓子裏的癢意,荀還是這次沒再勞煩王爺,自己端起酒壺倒了一杯。

謝玉綏看着他又喝完一杯熱酒後問:“怎麽樣,打聽出什麽了?”

“你先前坐在這聽得起勁兒,竟是什麽都沒聽見?”荀還是挑眉,“還是故意試探我呢?”

謝玉綏沒擡頭:“之前的聽見了,後來去端酒就沒聽了。”

言下之意想聽後面還有沒有有用的信息。

“沒什麽了,就那些。”荀還是夾着菜,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

謝玉綏瞥了他一眼:“怎麽,想獨吞寶藏?”

荀還是一噎,擡頭看着謝玉綏時嘴裏還叼着半片白菜,像只貪嘴的兔子。

他嘶溜一聲将白菜吸進去,嚼吧嚼吧咽下,放下筷子道:“還沒喝呢就已經醉了?哪來的寶藏,寶貝沒有,殘命一條,要嗎?”

謝玉綏喝酒沒理他。

荀還是端量了片刻,确定王爺不會再打擾他啃菜葉子,這才重新拿起碗筷。

然而第二片葉子剛進嘴裏,就聽那位王爺施施然開口道:“據說你是因為這附近的寶藏才會命隕于此?”

荀還是叼着葉子再次擡起頭,這一瞬間他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為什麽這家菜的葉子這麽大,為什麽謝王爺總是在他吃菜的時候說話,為什麽他要像個兔子一樣叼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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