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罪惡感

罪惡感

第二章

雨點密密麻麻砸在車擋風玻璃上,“嘩嘩”作響,被雨刮器一掃而光,新的雨點再接着落下,再被刮走,周而複始。

蘇涵涵抱着包袱,收回看向擋風玻璃的視線,靠在椅背上,心裏很是不安。

自己輕描淡寫地結束了這段在家人眼中“優秀”的戀情,回去要怎麽跟他們交待?

父親會不會覺得擡不起頭?

母親會不會因為在親戚面前丢了面子唠唠叨叨沒完?

上一世自己直接嫁給賀玉清,對人生也糊裏糊塗就走到了頭,這一世卻不能再次虛度,要怎麽走接下來的這段路?

她盯着雨中漸漸延伸的道路,頭痛得很。

司機對路況熟悉,将車開得平穩。

可是這樣的平穩沒過多久,他一打方向盤,車子滑向路邊,穩穩停住。

蘇涵涵一個激靈驚醒,茫然不解看司機一眼。

那人解開安全帶,一言不發轉身拿了座位後面的雨傘,下車看着前方的水流。

這人肩寬腿長身材高大,背影很有壓迫感。

蘇涵涵緊張起來。

四周雨霧彌漫,連個人影都沒有,他為什麽要停車?

她一下子想起以前聽到的謠言,說有些司機,會在車到一半路程的時候,對搭車人提出無理要求,倘或不答應,就借口車壞了,或者路壞了,停車不走。

蘇涵涵緊張萬分,腦子裏飛快地想着對策,那人已經轉回身,到了汽車邊。

他拉開車門跨上來,帶進來一陣涼氣。他坐到駕駛座上,收了傘,“嘭”一聲關上車門,蘇涵涵的心也跟着猛跳幾下。

皺眉看了前方幾眼,他開口道:“橋被淹了,要調頭回去。”

蘇涵涵的心“咚”的一聲,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真的假的?”

賀熙城轉頭看了下兩眼大睜質疑他的女人,下巴往下面示意:“自己看。”

蘇涵涵趴在玻璃上仔細看了看附近,發現這裏正是那座橋的橋頭,可是橋呢?

渾濁的河水翻湧着急速往南流去,那座橋卻不見了蹤影。

她揉揉眼,看見有一道陰影似乎橫在河水之下,正是那座失蹤了的橋。

水漫橋面,水流湍急。

她心涼了半截,吶吶地問:“怎麽辦?我怎麽回家?”

這座橋是連接縣城與她家的唯一通道。

賀熙城看了眼河水,說:“上游可能洩洪了,不然沒這麽大水。”

他提議:“回縣城吧,明天水落了再回。”

“不行。”蘇涵涵急了,說:“我不回去家裏人會着急的。”

再說,她在縣城舉目無親,到了那她住哪兒呀?

賀熙城皺眉看着前方,隐隐咬了下牙。過了片刻,他忍着脾氣問她:“那你說怎麽辦?水流這麽快我不可能開過去。”

蘇涵涵眼巴巴看着河對岸的家,忍不住皺眉嘆息。

人要是不順,連老天都跟她作對。

從來沒想到,連回家也能成為奢望。

賀熙城看着磨磨唧唧莫名其妙的女人,再看看天越來越暗,他的臉色越來越黑,心裏有把火緩緩升騰。

他忍着脾氣看着外面,突然聽見身邊的女人呼吸加粗。

他詫異轉頭,這人眼眶通紅,呼吸不暢,眼淚“吧嗒吧嗒”掉落不停。

怎麽還哭上了?

他下意識說了句:“哭什麽,我又沒說什麽。”

窗外的雨霧連着天,整個世界混沌一片。

蘇涵涵也不知道自己哭什麽。

是對上一世糊塗歲月的惋惜,還是心疼那個莽撞的自己?

抑或沒有任何理由,在這個老天都流淚的日子,就單純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她“哇”地一聲嚎啕大哭。

賀熙城的眉梢随着那哭聲,狠狠地抽了一下。

賀玉清哪裏找來的這個瘋女人?

正不耐煩,忽然賀玉清的囑咐響在耳邊。

“哥,你一定把她送回家,這姑娘心氣高脾氣大,可別半路出什麽事。”

“她跟我談了三年,等了我兩年,最好的五年都留給了我,是我對不起她。”

他看了她一眼。

當面說話有條有理面帶微笑,背後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也是個心裏能擱住事的。

賀玉清還擔心她會尋短見,看來堂弟并不了解這個姑娘。

轉頭看着外面朦胧的景象,他懶懶靠向椅背休息,讓她哭夠。

過了一會,這人哭累了,一臉狼藉。

這要是男的,他早一腳踹下車讓哭夠了再上來,但偏偏她是女的。

那纖細的脖頸他一手就能折斷。

他遞了塊毛巾過去。

蘇涵涵睜開哭腫的眼看他一下,伸手接了,将糊了一臉的的眼淚鼻涕擦幹淨。

她終于平靜,卻眼睛紅腫,鼻尖通紅,給人可憐兮兮的錯覺。

賀熙城以為自己一句話把人吼哭,心裏難得有了點罪惡感。

他坐直身子,想着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麽。

“其實有些事,你要換個角度去看,也未必不是好事。中國有個典故,叫塞翁失馬,塞翁,你知道的吧?”

蘇涵涵沒想到這人會跟自己說話,貌似還是在開解她。她睜大一雙剛被水洗過的明眸,愣愣地看着他。

什麽意思?

他以為她是因為賀玉清哭的嗎?

“你以為我會想不開嗎?”她甕聲翁氣地問。

他看着那雙紅腫的眼睛,點點頭,“沒有就好。”

蘇涵涵哭過了,那陣難過勁兒也過去了。

心裏一股氣上湧,蘇涵涵幹脆利落抹幹淨眼淚,挺直脊背坐着。

賀熙城看旁邊這人冷靜下來,他放緩語氣問:“現在,回去?”

“嗯。”

蘇涵涵一臉平靜。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朝前看就對了。

賀熙城開着車,偶爾轉頭看一眼她通紅的眼睛,頓了一下,終究什麽也沒說,将車子調頭開回縣城。

進了城裏,賀熙城問她:“你今晚怎麽住?在城裏有什麽親戚朋友嗎?”

蘇涵涵神情恹恹地,“沒有。”

他再問:“那找玉清想想辦法?”

“不要。”她反應快速,唯恐他把車開向銀行,“我跟他沒關系。”

他看了她一眼。

這麽快就撇清關系,也是個厲害角色。

“你既然沒有親戚朋友在這,要不住旅店?”

“行。”

蘇涵涵默默盤算口袋裏的錢,說:“不要太貴的。”

賀熙城默默轉彎,帶她來到一家安全性好點的旅館,服務臺登記要出示身份證。

蘇涵涵傻了眼。誰帶那玩意?再說,她也沒辦吶。

“我沒帶。”她扯了個謊,臉有些發熱。

賀熙城看她一眼。

蘇涵涵心虛地撇開眼。

她總覺得這人眼神犀利,什麽謊話在他跟前都能被看穿。

賀熙城拿出他的身份證,“開兩間房。”

服務員板着臉看着兩個年輕人,搖搖頭:“只有一間房了。今天大暴雨,城裏滞留了很多人,好多家都客滿了。就咱們這房間多還有一間空房。不過你再晚來一會,可能一間房也沒有了。”

賀熙城臉色變得難看,壓下心裏的無名火,暗暗吐了口氣。

蘇涵涵一聽也急了,一間房怎麽住?

賀熙城似乎知道她想什麽,眼角看着她說:“你住房間,我在車裏将就一晚。”

雖然這樣太委屈他了,但他是男人,這點風度還是有的。

服務員又說:“房間倒是有兩張床,兩套被褥,但你們要是想一起住,要有結婚證才行。”

真是口無遮攔。

蘇涵涵沒好氣地瞪了服務員一眼。

賀熙城看到她的白眼,對服務員說:“我能拿一床被子在車裏用嗎?明早還回來。我給押金。”

這麽冷的天,有被子不用白不用。

他是能不遭罪盡量避免。

服務員本來想說沒有這先例,但她瞟一眼年輕人幹淨清俊的眉眼,出口的話就成了這樣:“咳,沒問題。”

賀熙城交了房間押金拿了鑰匙,對蘇涵涵說:“出去吃點東西再睡覺。”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招待所,從樓梯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眼睛盯着兩人的背影,對服務員笑道:“有情況啊。”

服務員也笑,說:“那男的說了,他在車裏将就一晚,兩人不睡一屋。”

中年男人“呵呵”兩聲,說:“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說得都好聽,但用不了半夜,男的就會說冷了累了什麽的,借口溜上樓。這騙不了咱。”

服務員吃了一驚。她想到那年輕人的确說過,待會要進房間拿被子什麽的。

中年男人得意道:“是不是讓我猜着了?”

可算讓他逮着機會了。

他本來在廠裏幹得好好的,就拉了幾車沒用的廢鐵出去賣,誰知被這小子看見了,當場就把他給開了,一點沒顧忌他姐姐李文香的臉面。

前幾天李文香又回娘家哭訴,說賀玉昆新談的對象,就來家一次,居然被賀熙城這小子給撬了。她作為繼母,一舉一動賀家人都看着,她也不能說什麽,只能回娘家訴訴苦。

自己姐姐受了這麽大委屈,他心裏也就憋着一股氣。

既然今天在這裏碰上了,這麽好的機會,不把那小子弄進去待兩天他就不姓李。

這個中年男人,也就是賀熙城的便宜舅舅李文剛,即刻在服務臺撥了電話出去,跟對方熱情攀談起來。

賀熙城可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便宜親戚,他帶着蘇涵涵進了旁邊的飯店,點了四個菜,要了兩碗米飯,喝茶等菜上桌。

對面的人兩眼紅腫目光呆滞,反應遲鈍心不在焉,察覺他在看她,與他對視一眼,又飛快地躲開視線。

他勾了勾唇。

幾年不見,她變了很多。

以前她上學時,好像沒這麽腼腆。

那時的她,跟賀玉蓮走在一起,還挺愛笑的。

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難看。

他順着她的視線看向外面。

雨還在不緊不慢地下,烏雲壓低,周圍房屋都籠罩在雨霧裏。

蘇涵涵看着這連綿不絕的秋雨,心裏漸漸平靜。

有些事情發生了,着急懊惱都是沒用的。比如天要下雨,比如男人變心攀高枝。

愛咋咋地吧。

飯菜送上來,兩葷兩素,一盤蔥爆腰花,一大盆炖羊肉,香氣撲鼻,酸辣藕片,炒三鮮開胃爽口,米飯冒着熱氣。他拿筷子吃菜,見她坐着不動,指指飯菜:“吃啊。”

蘇涵涵拿起筷子,小聲道一句:“謝謝。”

“嗯。”

他應一聲,自顧自夾菜吃飯。

菜很豐盛,兩個人根本吃不完,真是浪費。

蘇涵涵夾一塊子菜放碗裏,對這人又多看了兩眼。

不多時,兩人吃過飯,回到幸福旅館。

賀熙城看一眼鑰匙上的門牌號,上樓拿被子。

拿鑰匙開了門,他進去打開燈,招呼蘇涵涵進來。

房間有兩張床,床單整潔幹淨。

賀熙城吃飯時出了汗,進裏面的洗手間洗了把臉。

蘇涵涵正在屋子裏四處打量,一陣敲門聲吓了她一跳。

“開門,檢查!”外面的人大聲嚷嚷,将門拍得震天響。

蘇涵涵看着搖搖欲墜的門板,吓了一跳。

檢查?查什麽?

賀熙城聽到動靜從洗手間出來,看着亂顫的門板,眉頭皺了一下。

他大步走到門邊,一把将門拉開,目光淩厲望着敲門的人。

蘇涵涵臉頰發熱,望着他挺拔的背影鎮靜的側臉,剛才的緊張一下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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