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也為難

“我也為難。”

第六章

她看着他，不太自然地捏了捏自己衣角。

在他面前，自己失落狼狽痛哭，所有的失态都經歷了一遍。

賀熙城倒是沒有不自在的感覺，“嗯”了一聲，越過她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賀家家境殷實，主屋五間瓦房，三間東廂房，兩間西廂房。房子外觀一般，裏面的擺設跟普通人家可大不一樣。

他住的是最西邊的那間。

賀玉蓮跟出來，在蘇涵涵邊上說：“他就那樣，眼睛一向長在頭頂上，跟誰也難說幾句話。”

蘇涵涵心說也是。

過了片刻，賀峻換了件上衣出來，到客廳打開電視看《射雕》。

他一來，賀玉蓮連說話都不自在，也老老實實看了一會電視。

她望向廚房，說：“蘇涵涵是客人，我可不敢擎等着吃現成的。你們坐吧，我去幫幫大伯母。”

蘇涵涵也要跟去，賀熙城擡眼看過來，那眼神很是不屑。

她一窒，硬着頭皮坐下，看着賀玉蓮一溜煙跑外邊去了。

賀熙城坐在蘇涵涵旁邊，視線淡淡落在她臉上，問：“你爸怎麽樣了？”

“好了。”

“你來我家幹什麽？”

這話說的，好像她是奔着他來的一樣。

“李伯母給了個招工名額，我來感謝她的。”

她着重強調，自己是奔着李伯母來的。

他倒是不在意她的語氣，“進咱們廠？”

“嗯。”

賀熙城看着她笑一下。

那天賀玉蓮來找李文香，原來是這事。

他拿過桌上的一個桔子遞給她：“吃吧。”

蘇涵涵連連擺手，“不用客氣，我不餓。”

他目光清亮，眉頭微鎖，“咱們到底誰更客氣？”

蘇涵涵抿下嘴，接過那個桔子。

他見她光拿着桔子，卻不剝開，又重新從桌上拿了一個，幾下将皮剝了，将桔子瓤擎到她跟前。

蘇涵涵：“……”

她只得接過桔子，掰開一瓣放進嘴裏。

酸酸甜甜很好吃。

她不緊不慢地将整個桔子都吃了。

賀熙城彎了下唇角，又拿了一個遞給她，說：“再吃一個。”

蘇涵涵沒好意思繼續，只說：“不吃了，酸。”

他挑挑眉，沒再強求。

兩人看了會電視，沒一會，飯好了，李文香招呼大家進餐廳吃飯。

賀玉蓮給大家盛飯，賀熙城也不多話，坐下就開吃。

李文香手裏捧着碗，笑道：“熙城，你跟蘇涵涵不是認識嗎？怎麽也不熱情點？”

賀熙城握着筷子，看一眼李文香，說：“她不是來找你的嗎？你要我怎麽熱情？”

李文香僵了一下，這個繼子真是越來越不把她當回事了。她勉強笑了下說：“我不是尋思你們都是年輕人，要熱情點才好呀。我看小蘇很拘束都沒怎麽說話。”

賀熙城再次偏頭看了眼蘇涵涵，問她：“你在我家很拘束？”

蘇涵涵正默默地扒着米粒，兩耳不聞窗外事，被她這一問，差點嗆着，連忙咽了嘴裏的飯，說：“阿姨的手藝真好，這道竹筍炒肉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這話兩頭不靠，誰也不得罪。

賀熙城嗤笑一聲。

李文香沒想到這姑娘看着木讷，還挺滑頭。

看來這姑娘也很有意思。

明明跟賀熙城都一起住小旅館了，還裝得跟不認識一樣。

她在廚房可看見了，賀熙城剝桔子給她吃呢。

她可不喜歡有心眼的姑娘。

哎，白瞎了她那個名額。

李文香的臉已經擠不出笑容了，甚至微微發青，有點猙獰的味道了。

賀玉蓮見局勢僵了，剛想打圓場，蘇涵涵在桌子底下碰碰她的腿，給她遞了一個眼色。

賀玉蓮轉頭一看，蘇涵涵沖她搖搖頭，她也就不說話了。

食不知味地吃了這頓飯，蘇涵涵逃也似的離開了賀家。

出了院子，蘇涵涵忍不住長長舒了一口氣，說：“一直不敢大口喘氣，可憋死我了。”

賀玉蓮笑了，她覺得好像看出點什麽來了，說：“大伯母這人是不怎麽好相處。不過我大哥其實不錯。”

蘇涵涵表面點頭認可，暗地裏卻不敢茍同。

*

第二天，蘇涵涵跟賀玉蓮進廠上班了。

他們這裏是蔬菜之鄉，這個廠子是專門生産各種脫水食品的。現在正是紅薯收獲的季節，價格便宜國外的訂單也多，廠裏加大生産，所以多招了臨時工。

一進廠子就就聞到了濃郁的烤紅薯香氣。

蘇涵涵被分在清洗車間，清洗剛從地裏收來的生紅薯。

領勞保用品的時候，因為工人驟然增多，手套靴子不夠了，好多人沒能領到勞保用品。

車間裏都是水，沒一會功夫，蘇涵涵鞋子就濕了。

天氣已經冷了，涼水泡着腳，很不舒服。蘇涵涵對自己說，忍耐一下，領到靴子就好了。

中午吃飯時被賀玉蓮看見，她當即就要拉着她去找李文香要。

蘇涵涵勸道：“不止我一個人，好多人都沒領到。我們還是別去給李阿姨添亂了。”

誰知剛到車間，車間主任讓蘇涵涵跟幾個一起來的臨時工去財務那裏結工錢，說是車間要不了這麽多人，讓她們回家等通知。

賀玉蓮一聽就急眼了，拉着蘇涵涵就去找李文香。

蘇涵涵知道李文香就是她的衣食父母，對這人很是客氣有禮。

坐在辦公桌後的李文香沒有了在家裏的親和，看上去有些傲慢。

她漫不經心瞥蘇涵涵一眼，對自己侄女笑道：“廠裏剛開完會，說工人招多了，要辭退幾個人。蘇涵涵你先回家等着，什麽時候廠裏需要人，我再通知你。”

蘇涵涵賀玉蓮面面相觑，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心眼實，也不知道人家說的是真是假，只能當真話聽。

賀玉蓮也是一臉驚詫，但她很快笑着跟李文香說：“好大娘，你可別開玩笑。裁誰也不能裁你招的人啊，這怎麽行嘛？”

“我也為難。”

李文香從座椅裏起身，喝口茶指指隔壁辦公室道：“這事是廠長決定的。我能說什麽？”

一頓飯的功夫，她算是看出來了，姓蘇的小丫頭也不是看上去的那樣簡單。

她本來想借着旅館的事給賀熙城找點麻煩，誰知道這丫頭在家裏，跟賀熙城連話都不多說，擺明了要撇清關系。

看來是個有腦子的。

那對不起，她可不能給自己招個對手。

她兩手一攤：“我也沒辦法。”

兩人出了李文香辦公室，賀玉蓮臉上的笑立馬消失，嘟着嘴哼了一聲，說：“笑面虎，兩面三刀。說讓回家等着，誰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倒是蘇涵涵拉着她安慰道：“好了別生氣了，能進就進，不能進我也沒什麽損失。你犯不着跟她鬧別扭。”

賀玉蓮這才緩和了臉色，說：“你先回家，我再給想想辦法。這廠裏也不是她說了算。”

到了上班時間，賀玉蓮回車間了，剛上班就失業的蘇涵涵就離開了食品廠。

太陽明晃晃挂在天上，蘇涵涵嘆了口氣。

早上興高采烈來上班，沒想到幹了半天就要回家，實在讓人心裏不好受。

雖說這份工作一開始她并不想幹，但一旦決定幹了，就不想輕易失去。

再加上天越來越冷，地裏也沒什麽活，在家閑着是挺清閑，可是沒錢吶。

但人家不要她了，她也沒辦法。

她順着廠子門前的路往前走，後面響起汽車喇叭聲。她吓了一跳，趕緊往邊上躲。

車子卻傍着她朝前開，蘇涵涵詫異看過去。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賀熙城那張眉目英挺的臉來。

他似乎疑惑地擡腕看了下表，将車停在路邊，透過車窗問她：“你不去上班在這晃悠什麽？”

蘇涵涵不自覺捏着大拇指：“我，我那個車間不要那麽多人。”

“什麽意思？”

他濃眉微皺，“你這是幹了半天就下崗了？”

旁邊有人嗤笑一聲。

蘇涵涵這才注意，賀熙城旁邊的副駕還坐着一個年輕男人，那人看着比賀熙城年長些，正笑着看向賀熙城，說：“怎麽回事？讓人家來半天，這不是耍人嗎？又是你那個便宜媽幹的好事。”

人事歸李文香管，這人才會這樣猜測。

賀熙城橫了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他看向蘇涵涵，說：“上車，我帶你回去問問，到底怎麽回事。”

蘇涵涵拿不準是怎麽回事，但聽另一個年輕人的意思，賀熙城跟李文香似乎不太融洽，她覺得這事有點複雜。

“算了，也不是下崗，廠裏讓暫時回家等着，有崗位會通知的。”

她說完又補充一句：“走了好幾個人，不止我一個。”

賀熙城瞧着她，臉上又開始不耐煩，“你哪兒那麽多話？上車回去。”

蘇涵涵一看他又要發火，連連擺手，一疊聲說：“不用了，真不用了，我先回家了。”

正好前面就是回家的岔路，蘇涵涵拐過去，一溜小跑沒影了。

賀熙城看着那跑得跟兔子一樣的女人，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副駕上的嚴永盛也看着蘇涵涵，疑惑道：“哎這姑娘有意思，怎麽還跑了？你怎麽得罪人家了？”

賀熙城沒好氣地斜他一眼，壓下心裏的疑惑，将車子開回廠裏。

這個李文香，搞什麽，人不是她找來的嗎？怎麽又辭了？

将車停好，賀熙城沒急着下車，他看着擋風玻璃問旁邊的人，“你給問問，哪個車間還缺人？下班前告訴我。”

嚴永盛笑着說：“既然辭退肯定有理由，你貿然把人找回來行嗎？不去問問原因？”

“懶得。”賀熙城手一揮，說：“你快去，有事我擔着。”

嚴永盛不再多說，下車去辦事了。

*

到了晚上，賀玉蓮來找蘇涵涵。

一見面，她興沖沖地說：“我打聽了，包裝車間還要人。明天你就去那裏上班。”

“真的？”

蘇涵涵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自己還有希望。

“我還能騙你？”

她不由分說往外走，說：“就這麽說定了啊，明天八點上班。”

蘇涵涵忽然想到中午遇到的那人，有心想問問是不是他給幫了忙，又怕自己想多了，只好壓下心裏的疑問。

賀玉蓮又急匆匆離開了。

轉了一圈，蘇涵涵又回到了廠裏。而且還換到了工作環境更好的包裝車間，做了一名包裝工人。

堂姐蘇蘭蘭也在這個車間。

她能進這裏，是托了關系花了錢的。

蘇涵涵領到了工作服勞保用品，到車間上班。

組長姓何，她笑眯眯地接收了蘇涵涵，并給蘇涵涵派了活。她話不多，看上去很和善。

蘇涵涵也和善的對她笑笑，再對其他人友好地笑笑。

組裏大多數都對她回以和善的笑容，只有一個長臉姑娘，看她一眼就轉過頭去，不屑地撇撇嘴，臉上一絲笑意也無。

蘇涵涵也對她收了善意。都是幹活的工人，有什麽好傲的？

何況她是來工作掙錢的，不是來交朋友的。只要把工作幹好，別的少管。

車間裏大都是女工，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蘇涵涵還沒做兩天，休息喝水時，蘇蘭蘭忽然小聲問蘇涵涵：“聽說了嗎？她們都說你是廠長未來的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