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你聽誰說的?”
“你聽誰說的?”
第七章
蘇涵涵手裏的茶缸差點落地上,她極力鎮靜,問道:“你聽誰說的?”
蘇蘭蘭見她一臉驚吓,料想不可能是真的,就說:“我知道別人是胡說的,但有人不知道啊。畢竟咱們這個組,除了接父母班的,沒有關系進不來。”
蘇涵涵捧着茶缸子一口一口喝着熱水,想到賀玉蓮那躲閃的小眼神,恐怕這裏面有什麽事。
她想到堂姐這個大嘴巴,沒敢把話說死,含含糊糊道:“那是,都有關系。”
吃飯時,她趕緊找到賀玉蓮,問她到底怎麽回事。
賀玉蓮一見到她驚慌的小眼神,“噗嗤”一聲就笑了,說:“其實我沒告訴你,你的工作是大哥給找的,他們就因為這多想了吧?”
蘇涵涵瞠目結舌,果然是他幫忙的。
想起組裏那些人的話,蘇涵涵又擔憂道:“這可怎麽辦才好?萬一這謠言傳得人盡皆知,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賀玉蓮開解她說:“別擔心,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蘇涵涵覺得不行:“算了,我不幹了。”
賀玉蓮急了,說:“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你不幹,人家還說你心虛。不如就幹下去,時間久了,自然知道你是什麽人。”
蘇涵涵陷入兩難。
這年頭錢難掙,這份工作輕松工資又高,比種地強多了。食堂飯菜頓頓有肉,還沒有人在耳邊叨叨,這日子,她是真舍不得丢。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有大道,誰想走獨木橋?
只能祈求流言止于智者,慢慢平息。
蘇涵涵小心翼翼過了幾天,車間裏沒再聽人提起這事,村裏也沒人再提小旅館的事,她将心放回了肚子裏。
這個廠子工人實行計件工資,多勞多得。
每個車間的工人都熱情高漲,幹得熱火朝天。
包裝工人的工資跟産量挂鈎,每天下班時看着工友的産量,誰都想多幹幾件多掙錢。
到了下午,每個人都疲憊不堪。那個叫伍嬌的長臉姑娘揉着自己的後頸,招呼正封箱子底的蘇涵涵道:“蘇涵涵,給我封幾個用。”
蘇涵涵擡眼看了她一眼。
工友之間有時也會互相幫忙打一個箱子用用,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但這個伍嬌仗着自己是老工人,已經使喚蘇涵涵打了好幾次,卻一次也沒幫蘇涵涵打,還越開來越不客氣地頤指氣使,這就有點欺負人了。
蘇涵涵裝沒聽見,提了打包好的箱子回到自己工位,沒理會伍嬌。
伍嬌沒想到會被無視,一怔,旁邊有人嗤笑了一下。
她臉色立刻變了,氣沖沖地看着蘇涵涵道:“蘇涵涵,你聾了?我讓你封的箱子呢?”
蘇涵涵冷冷看她,說:“我憑什麽給你封箱子?”
伍嬌噎了一下,心頭火氣一下子竄得老高。她索性二話不說,走過來拿起蘇涵涵封的箱子就想走,被蘇涵涵一把壓住箱子。
“你松手。”伍嬌說。
蘇涵涵寸步不讓:“今天你一個也別想拿走。”
伍嬌咬牙睜眼,一掌推在蘇涵涵身前。
蘇涵涵沒料到這女人還動手來了,一時不防被她推倒,撞到後面的桌案。
旁邊的人驚呼,有人小聲勸着蘇涵涵。
何組長大聲喝道:“幹活幹活,不想幹出去。”
竟是沒說伍嬌一句。
蘇涵涵氣不過,剛要過去理論,工友拉着蘇涵涵,小聲勸她:“算了,你是新人,別跟這種老油條一般見識,鬧大了肯定你吃虧。”
蘇涵涵氣得渾身止不住發抖。
以後吃不吃虧管不了,反正她不能平白受了這樣的氣。
伍嬌已經快要回到工位。
蘇涵涵幾步沖上去,一把推在伍嬌背上,将這人推個狗吃屎。
旁邊呼啦啦起來好幾個年輕姑娘,她們都是跟伍嬌一起的,關系很鐵。
伍嬌更不是怕事的,她紅着眼爬起來,一看手心擦破了皮,立即來抓蘇涵涵。
那幾個女工也圍上來,想幫伍嬌。
老工人們都面面相觑,不敢上來拉架。
最可笑的是蘇蘭蘭,本來她已經走到路中間,一看對方呼啦起來好幾個人,竟然又縮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蘇涵涵一看四五個人來抓她一個,自己一個幫手也沒有,心裏一急,眼疾手快撈過旁邊的一根棍子橫在胸前,大喝道:“來啊,誰過來我揍死她。”
幾個女工停住了腳步,只有伍嬌還咬牙切齒地想要往上沖。
何組長一看事情要鬧大,趕緊拉着伍嬌,對蘇涵涵喝道:“蘇涵涵,你要殺人嗎?快把棍子放下。”
蘇涵涵皺眉道:“你沒看見她們幾個人要一起上?我不拿棍子行嗎?”
伍嬌也掙紮着掙脫何組長的手,叫嚣道:“老何你松手,我今天非撕了這個丫頭,讓她長長記性。”
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蘇涵涵不甘示弱,抓緊棍子說:“今天我倒要看看,到底誰需要長記性。”
何組長見兩人要開撕,臉變白了,身子一擰往外走,說:“我管不了你們,找主任來做主。”
她還沒走幾步,車間主任早被驚動了,正快步走過來。
蘇涵涵看見一男的黑着臉進了車間,料想是領導來了,趕緊丢了手裏的棍子。
何組長一看了車間主任,馬上擡手抹抹眼淚,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幾個老工人暗地撇撇嘴。
只要工人有矛盾,何組長就抹眼淚,還專門當着車間主任的面抹。廠子裏都是女人,誰還不知道她那點心思?
大家都不屑。
車間主任臉更黑了,他一眼看見蘇涵涵腳邊的棍子,再看看劍拔弩張的伍嬌,沒好氣地命令她們道:“你們兩個,到車間門口來。”
又吩咐工人:“其他人繼續幹活。”
“不止兩個。”
蘇涵涵指指那幾個給伍嬌幫忙的人說道:“她,她,她們,全都要上手。”
那幾個女工這會慫了,要笑不笑地反駁道:“誰,誰要上手?你胡說。”
她們既然否認了,車間主任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眼一睜,只喊她們兩個出去。
蘇涵涵沒想到那些人這麽沒種,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只能跟伍嬌兩個人,走到了車間門口。
到了門口才看見,倉庫正在出貨,路上停了兩輛大卡車,賀熙城手裏捧着文件夾,站在車門邊,正對貨物做核對。
兩個姑娘走出來,白生生的小臉的立刻引得裝貨的男工注目。
賀熙城眯眼看去,那姑娘橫眉立目的,像是跟人幹了架。
他挑了挑眉。
沒看出來,這人還有幾分火氣。
三言兩語,車間主任了解了事情始末,當場出了處理結果。
他先批評伍嬌:“你說你這個同志,有話不能好好說嘛,非要動手。耽誤多少事?下次注意。”
伍嬌笑着,得意地點點頭,捏着嗓子道:“主任,我下次一定注意。”
車間主任“嗯”一聲點點頭,再面對蘇涵涵時,又換了一副嘴臉,冷聲道:“你說你這個姑娘,工友之間互幫互助不是正常的嗎?怎麽到了你這裏這麽多事?待會回到組裏,你當着全體組員的面,給伍嬌同志道歉,再回去寫一份深刻的檢讨,明天交上來。都回去吧。”
伍嬌睨了蘇涵涵一眼,得意的嘴角就快要挂到耳朵上了。
這也太扯了吧?
蘇涵涵氣紅了臉,她知道世界沒有平等之說,沒想到這人比蘇建業還偏心眼。
眼看着他要走,蘇涵涵一個箭步攔在他面前道:“主任你等等。”
車間主任看着她,“你還要說什麽?服從就回去道歉,不服從就走人,一個還沒簽勞動合同的工人,你哪兒那麽多事?”
“可不,忒掂不清。”伍嬌在旁邊幫腔。
這兩人眉來眼去,蘇涵涵明白了,這伍嬌怕是嗯車間主任有問題,所以她有恃無恐,才會欺負自己。
眼下有兩條路,要麽裝孫子道歉留在車間,要麽挺直腰杆走人。
蘇涵涵嘆口氣。
雖說自己想留在這裏,但真逼到跟前,要她對着仗勢欺人的東西彎腰,她還真做不到。
車間主任見蘇涵涵還木頭樁子一樣站着不動,忍不住說一句:“你怎麽還不回去?”
蘇涵涵是不可能回去道歉的,她寧願走人。
但這幾天的工錢她要問清楚。
“那個主任。”她說道:“我要是走了,我幹了十幾天的工錢你們什麽時候給我?”
車間主任很詫異。
往常這樣的事情,都是臨時工妥協了事,這個小姑娘還挺有骨氣。
大約骨氣是這個世上很少見的東西,所以車間主任多看了蘇涵涵幾眼,臉上也稍稍緩和一點,說道:“月底,一分也少不了你的。”
蘇涵涵點點頭,脫了手套要走。
賀熙城看了半天好戲,合上文件夾走過來,下巴一點兩個姑娘:“老周,什麽情況?”
他漫不經心掃過蘇涵涵,“這才幹幾天,怎麽要起工錢來了?”
周主任一怔,怎麽,這是有情況?
賀懷遠跟他哥周振華都是廠裏的大股東,兩方人馬各司其責,基本不插手對方的業務。
今天賀熙城公然過問這件事,什麽意思?
他心裏暗自掂量,表面不動聲色道:“咳,也沒多大事,兩個工人起了摩擦,我說了她幾句,鬧着要辭工。”
賀熙城看着蘇涵涵泛紅的眼眶,道:“現在的小姑娘,脾氣大着呢。不過都說理直才氣壯,這裏邊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周主任暗暗思量,這明擺着就是護着嘛。他想起前幾天聽到的耀謠言,後背出了一層冷汗。看來今天少不得要伏低做小。
他連忙道:“你這樣一說,也有道理。車間裏女人之間的事,我哪裏能搞得清嘛。”
他對蘇涵涵和顏悅色道:“好了好了,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沒事了,你回去幹活吧。”
伍嬌眼見着事情反轉再反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主任……”
她不甘地叫了一聲,卻在看見主任淩厲的眼神之後噤聲,灰溜溜地跟在周振國後面,回了車間。
蘇涵涵沒想到賀熙城會幫自己說話,而且他一句話,就讓事情掉了個。說實在的,先前的憋屈一掃而空,遍體舒暢。
她抿抿嘴,“謝謝。”
賀熙城則瞧一眼她泛紅的眼睛,說:“沒出息,多大點事就鬧着走人,你的腦子是擺設嗎?”
說完也不管別人反應,繼續忙自己的去了。
蘇涵涵沒想到這人說話這麽不客氣,她被他說的一口氣憋在心裏。剛才的感激一下子随風而去,丁點不剩。
她氣鼓鼓地瞪他一眼,轉身回了車間。
組裏寂靜一片,除了組長何姐偶爾說話,那幾個一向叽叽喳喳喜歡顯擺的女工只在蘇涵涵進門時看了她一眼,一句話都沒說。
她們暗暗打量蘇涵涵,相信以前的傳言了。
看來真的關系匪淺。
蘇涵涵自然看見這些人的目光,她懶得搭理,自顧自幹着活。
經次一役她算是看清了,這個廠其實就是個社會的縮影。
沒後臺,本分人還能跟你和平相處,可是總有那些個小人,想着踩你一腳,占你的便宜。
硬氣也可以,一個不小心就要丢工作走人。
想到努力工作不如別人一句話,不覺有些心灰意冷。
到了下班時間,她沒能遇到賀玉蓮,獨自往家走去。
一輛轎車停在她身旁。
深秋的天很冷了,他坐在駕駛座上只穿着一件襯衣,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幹淨修長。
賀熙城看她一眼,微一偏頭,說:“上來,我正好去南邊辦事,帶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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