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 24 章

稀疏的枯枝随着冬風簌簌作響，近處的天已是很深很深的藍，偶有的幾顆星子點綴其上，襯得那彎月倒也不顯冷清。

蕭挽清生了火，攥了根木棍在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扒拉着柴火堆。噼裏啪啦的爆鳴聲濺起火星兒，僅有的一點動靜也顯得分外突出。

他和寧風致之間的氣氛看似與往常一般無二，但置身其中就會發現，較之平日真是古怪了太多。

聚集的火苗烤得人暖烘烘的，蕭挽清偷摸瞄了眼坐在他對面的寧風致，擔心被發現，很快又移開了目光，裝作不經意地看向了別處。

橘紅色的光照亮了那人精致的眉眼，夜色溫柔，風也吹得正正好。蕭挽清無精打采地杵着柴火棍，看着躍動的火苗，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

塵心擡眸看了他一下，兩人視線相遇，無聲的默契漸漸在心底蔓延開。

等了會兒，塵心又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身旁的寧風致，看這人神色淡淡，怎麽想也揣摩不出他的心理，便起身道：“風致，我去附近看看，獵只魂獸來打打牙祭。”

想不通就算了，年輕一輩的事兒，他可不跟着瞎摻和。

不過也是奇怪，昨天這倆人還都好好的，怎麽一晚上過去，蕭小子就像是得罪風致了一樣？

難道是……蕭挽清昨夜喝多耍了酒瘋？

不對不對，風致不至于這麽小心眼。

那到底是因為什麽？這倆人怎麽像是小孩鬧了別扭？

塵心一邊往正北方向走，一邊琢磨着可能的原因。

風聲緩緩停歇，雪地被踩得嘎吱嘎吱響。放眼望去，無邊無際的白色仿佛沒有盡頭。

四周靜悄悄的一片，寒意陡上心頭，死一般的寂靜如同深淵之眼，幾乎是下意識地，塵心拔劍揮向正前，伴着“铿锵”一聲，劍刃對上槍尖，視線中出現了一襲烈日般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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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自塵心離開後，蕭挽清的目光就完全落在了寧風致身上，絲毫不帶隐藏的，坦率直接到讓寧風致想忽視都難。

“……你到底還要看多久？”

這家夥就是看着乖，劍叔也真是，居然還配合他，找什麽理由不好，偏偏說要獵魂獸打牙祭。

來冰封森林的魂師誰不知道，烏塞城城南是寒玉冰鼠的聚集地，這一帶除了拳頭大的白老鼠，哪還有什麽其他魂獸？

哎，找借口起碼也要找個像樣的吧？

蕭挽清放下手裏的木棍，迎着寧風致審視的目光，小聲地說：“你別不理我嘛，我不再說昨天的話就是了。”

寧風致眼神頓了下，他想了想，卻是什麽也沒說，含糊地應了一聲，想把這件事就這樣翻過去。

心頭異樣的悸動被他強硬壓下，鬼使神差地，他看了蕭挽清一眼。

焚燒柴火的爆鳴聲噼啪響起，暖色的火光打在他臉上，寧風致突然發覺，比起兩人認識之初，蕭挽清眉眼間的冷厲削減了許多。

他五官本就生得極好，只是眉眼間不帶什麽感情，再加上很少笑，所以平素給人的距離感是尤其突出的。

說起來，自打蕭挽清跟他一起回了七寶琉璃宗，好像他一個人待着的時間就很少很少了。

當時帶這家夥回去明明是好奇他的武魂和來歷，但時間長了，本末倒置，自己在乎的點也逐漸轉移到了他這個人身上。

蕭挽清看他不說話，只當他還是不願搭理自己。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他淡定地站起身，走到寧風致身邊，剛蹲下，目光驟然一沉。

“你——”寧風致正欲開口，就被蕭挽清抓住了手腕。

四目相對，透過蕭挽清的眼睛，寧風致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樣，燒得正旺的火堆突然滅了。

一道罡風從背後襲來，猛而疾，如同夏日暴雨，烏雲彌漫如墨，直讓人緩不過勁兒來。

強烈的危機感攏上心頭，魂力的波動宛如決堤的洪水，來勢浩浩蕩蕩。單純的魂力差造成的壓力讓蕭挽清瞬間進入了戰鬥狀态。黃黃紫紫黑黑紅七個魂環的出現，吸引了藏匿在暗處的兩人全部注意。

“蹭——”青綠色的刃影被黑色長戟從中間揮開，蕭挽清站在寧風致身前，單手持戟，凜然而立，俨然一副保護者的架勢。

“二姐，你說……少主為什麽會這麽護着寧風致？”說話的是一着黃衫的女子，膚色極白，透着股不正常的陰冷之意。她的五官很柔美，黛眉細眼，眉心處還有一顆淺紅色的小痣，氣質很是不俗。

她便是昨天剛與明仲若彙合的明家四長老，精神系的戰魂師，明卿離。

遠處雪原上不時閃現着青綠色的刀鋒，夜色漸深，雖然那黑影不算突出，但對于視野極好的封號鬥羅來說，看清楚那身影的招式和深淺，并不是一件難事。

明仲若遙遙地注視蕭挽清，良久，她才緩緩開口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弄清楚這些，而是……我們該怎樣才能讓少主跟我們回去。”

“照目前看，只能先跟着了，另找合适的時機吧。”明卿離看着那記鮮紅色的魂環，說：“不過二姐，少主他應該不會越級吸收魂環吧？”

“不會。”明仲若斬釘截鐵。

但片刻後，她又猶豫了會兒，斟酌道：“不過這十萬年魂環确實有些蹊跷。”

接連幾聲爆炸使得冰原徹底打破了往日的沉寂，幾番交手下來，蕭挽清越發覺得詭異。

刀戟相撞，戟尖以一種刁鑽到不可思議的角度偏刺向持刀之人的脖頸。蕭挽清眼神稍頓，卻見下一秒，那人刀背傾斜往上，擋在戟前，緊貼着肩膀，似乎很是習慣這個套路，眼睛還彎了彎，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怎麽會……感覺這麽熟悉？？？

蕭挽清神色有些恍惚。

這人把自己包得很嚴實，只露了一雙眼睛出來。

眉眼間依稀可見熟悉的影子，淺金色的瞳孔清澈見底，年紀看着不大，但魂力卻是已經達到了魂鬥羅級別。他和自己以前應該認識，而且很有可能還是經常切磋的那種關系。

他恍然地看着那人離去的身影，一時之間，腦中湧現了許多斑駁的畫面。雖然暫且不能把它們拼湊在一起，但記憶的閥門終究還是開了一個口子。

蕭挽清按耐住不寧的心緒，轉身走到寧風致身邊，道：“沒事吧？”

寧風致搖搖頭，擡眼看着蕭挽清，頓了頓，還是問道：“剛才那個人，你——有印象嗎？”

那人雖然遮遮掩掩，全程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但也絲毫不像是尋仇、或者截殺的樣子。下手有分寸，也像是知道蕭挽清底細般，卡在試探與切磋的邊緣。交手似乎也是為了知道他目前的身體狀況，至于其他……寧風致暫時還沒有一個準确的定論。

兩人目光交彙，蕭挽清也沒瞞他，如實說了。

“能想起來一點，我和他之前肯定是認識的，至于是什麽關系，我就不清楚了。”

寧風致沉默了一會兒，問他：“你在外這麽長時間了，有想過……回家看看嗎？”

蕭挽清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究竟失憶了多久，想來家中父母親眷應該也是着急得緊。沒有音訊、也沒有家書，若是真有人找到了他，或許也能讓他更快恢複記憶。

——這該是一件好事，但不知道為什麽，寧風致心底忽然有些說不清的悵然。

蕭挽清心尖一縮，愣了愣，他壓下那股子隐約委屈、又反複湧動的勁兒，注視着寧風致，說：“你是想讓我走嗎？”

被他看着的寧風致忽覺有些不自在，他并不是想讓蕭挽清走、或者說……

他其實也習慣了蕭挽清在他身邊，和這人一起相處是一件很輕松、也很愉快的事。倘若蕭挽清真的離開了，他多半也是舍不得的。

寧風致眼睫微垂，他避開這人赤誠的視線，輕輕說着：“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在想，你這麽長時間也沒給家裏人傳個消息，他們會擔心的。我、我……”

有些東西，一旦說出來就變了。

寧風致深知這個道理，他不想改變他和蕭挽清原有的關系，卻也不想給他希望。他是該和這人保持距離的，只是——

人非草木，到底做不到完全不在乎。

但是，有時候操之過急也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吧？

蕭挽清現在記憶還沒恢複，或許只是一時錯覺。把一切都攤在明面上說，只會讓他執念更深。時間長了，這人慢慢記事，自然就不會再這樣了。這樣想，應該沒錯吧？

“那，你就是不想讓我走了，對嗎？”看他靜默許久也不說話，蕭挽清低低問道。

蕭挽清聲音裏有着藏不住的雀躍，他眼睛眨也不眨、緊緊盯着寧風致的臉，在等他的答案，內心深處有期待、有緊張、也有一些害怕。

寧風致嘴唇微張，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承認吧，卻又好像不是那麽個意思；但要是否認吧，也不是那個意思。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寧風致很少遇到這麽個局面。

他的沉默讓蕭挽清愈發緊張的同時，心底那如同星光般黯淡的希翼也在逐漸變大，一點點地膨脹、一點點地擴散開。

寧風致的視線左右看了看，四周空無一人，濃重的夜色包容了心底一切的胡思亂想，微涼的冬風拂過面頰，他閉了閉眼，到底還是“嗯”了一聲。

話音剛落，他就轉過身，朝着塵心離去的方向走了，腳步稍快，逃似的，一秒也不願在這裏停留的樣子。

蕭挽清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他擡眼看了看漆黑的天，發現不知何時起，明亮的星子鋪的到處都是。

溫柔的夜色下，只有他和寧風致兩個人。

想到這兒，他轉身就朝寧風致追去，腳步輕快，聲音歡悅。

“你等等我，我想和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