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

第 27 章

“公子。”裘紅月微微躬身，朝着那坐在上首的年輕男子行了一禮。

諾大的殿內，落針可聞。上首男子撥了撥自己左手手腕上戴着的沉木串，緩緩開口問道：“跟在蕭挽清身邊的那個白衣男子，你可認識？”

他的聲音不似尋常男子般低沉，很清透的嗓音，語速不疾不徐，聽起來讓人如沐春風，渾然不覺此人危險。

他的長相也算不上是尋常男子的英俊，細眉細眼，輪廓生得柔和，但神色間卻隐隐透着股陰郁，很難讓人心生親近之感。

聽到他追問此事，下首的裘紅月和莫婳都沒來得及開口，就聽他左側的灰袍老者道：“那人并沒給我什麽感覺，倒是跟在他身邊的那個人……魂力只怕遠超九十五級，定然不會是什麽無名之輩。”

星霖，也就是坐在上首的男子緩緩閉了閉眼，眉間忽而攏上了一層倦意。他收回撥弄木串的手，道：“都先下去吧，最近不要貿然行事，淩北幫的那些人估計也快要來了。”

“是。”

森冷的殿內很快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星霖慢慢呼了口氣，上半身倒在了寬大的座椅中，臉上血色很快散去。直至此刻，他才完全放松下來，開始在腦子裏一點點回憶起了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

墨長老說的沒錯，那人魂力确實是在九十五級往上。為了維系這個幻境，他的魂力已經徹底消耗殆盡。不過蕭挽清……

他不該不知道“落日村”這個地方。

精神識海因為精神力的虛弱開始隐隐作痛，他扯下手腕間的木串，随着木珠觸地的沉悶聲響，他的脖頸上很快湧現出了密密麻麻的淡藍色紋理。

心髒在瞬間開始劇烈跳動，扶手上按着的手指尖都在顫抖。星霖額間布滿了汗珠，他的右手死死地按着胸膛，幾欲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他想到了幻境中聽到的那句“風致”，那穿着藍色勁裝的封號鬥羅這樣喊着蕭挽清身邊的那人。

這個名字讓他想到了一個武魂，一個有着大陸最強輔助系武魂之稱的七寶琉璃塔。

澎湃的魂力在冰原上擴散開，蕭挽清盤腿而坐，心神合一，體內力量正在逐漸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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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之所以會跟寧風致一起回七寶琉璃宗，除了尋找記憶中的那面城牆外，同時也是為了治療他精神力的創傷。彼時他的魂力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再往上精神力幾欲崩潰。

寧風致也完全不負他“大陸第一輔助系魂師”盛名，蕭挽清精神力混亂雖然沒有得到徹底根治，但日複一日的藥浴藥膳到底還是見了效。

眼下他正全力沖破束縛自己已久的瓶頸，精神力久違的平靜集中，魂力宛若掙脫牢籠的獵鷹，不停徘徊在冰原上，愈來愈烈。

“風致，風致。”塵心一連叫了他好幾聲，寧風致才回過神。

“劍叔？”

“你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我……在想蕭挽清。”寧風致不自覺說出這句話後，忽感不對，正要解釋一下，就聽塵心說，“我也是在想。你說他之前，在沒失憶的時候，應該過得很潇灑吧。從來了冰封森林之後，這小子真是幫了我們很多。以前我還在想他什麽時候會離開宗門，但現在我覺得，七寶琉璃宗有他在挺好的。”

寧風致突然有些沉默，塵心說的最後一句話，讓他心跳明顯漏了一拍。

他神色有些怔愣，坦白說，他必須承認這個事實——

七寶琉璃宗……不，或許是他自己，也希望蕭挽清永遠都在。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不知不覺間，好像一切都變了，又好像什麽都還是最初的樣子。

“不過他的武魂屬實詭異。再者，戟和劍完全是兩種不同兵器，若是想要精練到此……想來蕭挽清的出生也不會簡單。”塵心語氣有些凝重。

器武魂不像獸武魂，魂環雖然重要，但魂師自身的修煉才是重中之重。這世間修劍之人千千萬，但他所知，能真正算得上是修劍道、持劍心的魂師卻是少之又少。

其中原因，并不是魂環難獲，器魂師面臨最大的問題，便是武魂的修煉。

這個“修煉”，并不是魂力的修煉。譬如昊天宗，昊天錘之所以會成為天下第一器武魂，其間真谛不過是他們把“揚長避短”做到了極致。

錘這種武器本就側重于力量和攻擊，昊天宗弟子添加魂環也都會往這方面選擇魂獸。再加上宗門多年傳承底蘊，他們在武魂修煉使用上更是爐火純青。

單就破壞力而言，昊天錘确實能排在大陸器武魂前列。至于為什麽不是頂尖，是因為他也曾與昊天宗的封號鬥羅交過手。

雖然強，但卻又不夠強。起碼在塵心這兒，“第一”一詞有些牽強。不過或許也是因為他交手之人不是昊天宗當代昊天鬥羅吧。想到這兒，塵心心裏出現了一個久違的名字。

唐昊。

蕭挽清年紀尚輕，于戟、劍之上都有不俗成就。或許是因為武魂屬性，他能夠自由切換兩種不同狀态，但若是能把劍和戟都修煉到這種地步，單靠他一人摸索，顯然也不現實。

“劍叔，你覺得……”

“覺得什麽？”

“你覺得蕭挽清，會想要留在七寶琉璃宗嗎？”

“他？我看他現在在宗門待的挺好啊。不過，等他恢複記憶了，這就說不好了吧？”保不準人家家裏還有人等着他回去呢？情況複雜，這也不好說啊。

寧風致眼睫微垂，瞳孔有些渙散。他虛虛看着蕭挽清的身影，視線中，蒼廖雪色無邊無際；朦胧月色裏，那道黑色身影無比鮮明地占據了他的視覺中心。

是了，在人失憶時與其談論這些，委實太過兒戲。況且，蕭挽清的年紀……

他也沒法心無芥蒂。

“成了。”塵心有些許意外，但更多的還是欣賞與贊嘆，“這小子，魂力距離魂鬥羅境界也差不了多少了。這麽年輕就有這樣的修為，這鬥羅大陸最年輕的封號鬥羅，怕是要不了多少年，就要換個人了。”

這麽年輕……是啊，确實年輕。

寧風致心裏很不是滋味。

蕭挽清魂力提升，他自然也為這人高興。但劍叔的話，也确實紮心。

四散的魂力漸漸化為虛無，蕭挽清腦中一片清明，精神力隐秘地朝着四面八方探去。淡淡的熟悉感萦繞上心頭，一個個模糊的面孔快速閃過，雖然看不清也抓不住，但那過往雲煙，終究還是吹開了一絲缥缈的薄霧。

他緩緩睜開眼，直接撞進了一片溫情裏。那雙茶色眼眸正注視着他，神色隐隐透着的關心如同暖春和煦的風，無聲無息間便足以讓冰川消融。

蕭挽清定定地看着寧風致，心髒深處那細密的情感像是一張網，反反複複纏繞了好幾圈，最後還打上了一個死結。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寧風致避開了他的目光，心底突如其來的錯亂讓他很少這麽不知所措。

“我挺好的。”蕭挽清站起身，走到寧風致身邊才停下，道：“我們現在走嗎？”

“嗯。”寧風致應了聲，遙遙看着冰原東邊，道：“此處距天鬥邊城岩棉不到千裏，若要在下個月前趕到，我們需得抓緊時間了。”

“岩棉城？”蕭挽清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似乎之前有聽說過。

“算算時間，皇城應是快要開春了。”除了年少那會在外歷練，塵心已經許久未曾離開宗門這麽長時間了，想想竟莫名有些感傷。

“也不知榮榮怎麽樣了？還有那老骨頭，風致你不在，宗門指不定得忙成什麽樣。”塵心想想就覺得頭大，說罷，還不免輕嘆了口氣。

蕭挽清聽了有些疑惑，“之前寧宗主很少外出嗎？”

寧風致：“是很少會出來這麽長時間。”

他自十六歲開始接手七寶琉璃宗，早就習慣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生活，他的思想也早已被大大小小的宗門事務占據，少有時間和精力去思考一些其他的事。

這次離宗将滿一年，對他來說，确實是第一次。

第一次在外這麽久，第一次完全是為了自己的事。

蕭挽清想起這人在宗門裏忙碌的日夜，忽而心中不忍，他咽了下喉嚨，承諾般，低低地在寧風致耳邊道∶“那以後，我多陪你出來走走。我看地圖，天鬥帝國之東便是洛伊平原，據說那裏景色秀美，擡頭可見連綿不斷的雲和天，入目皆是蔥郁林木，奇珍花草，我們還可以采些回去做香料。”

“你……”寧風致不知該怎麽說下去了。

蕭挽清溫和地笑了笑，湊近了，黑眸認真地看着他，又道：“不管你什麽時候想去，什麽時候有時間，我都會陪你一起去。”

寧風致的思緒斷了，倏爾湧現的感情讓他無端有些心慌，但心慌之下，那些摻雜着的心動卻又沒法忽視。

風聲漸止，那些壓抑着的情感終究還是沖破了層層枷鎖，于平蕪之處肆意生長。

過了很久，又好像想通只是一瞬間。

寧風致輕輕地笑了起來，眉目舒展，雙眸亮如星子。他眼尾掃過蕭挽清，四目相對間，無聲勝有聲。

“先回家吧。”寧風致這樣說着。

蕭挽清看他沒拒絕，心情大好。

少年人得意時眼角眉梢盡顯，只讓人看一眼，便心生向往。寧風致不太會講愛與喜歡，但關乎蕭挽清，他知道，這人是不一樣的。

或許他和蕭挽清之間不該有多餘的交集，但一點點的心動終歸還是彙聚成了他最缺的勇氣。

他的心告訴他，不該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