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章
第 40 章
“阿挽……”寧風致嗓音輕顫,止不住的後怕湧上心頭。
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全身,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平素冷靜的他頭一回嘗到了情緒失控的滋味。
這種又苦又澀的感覺連同着血液一起,浸透了心髒。
寧風致伸手扶住蕭挽清垂下的手臂,袖口處粘膩潮濕,他怔怔地看着那裏,良久也沒移開手。
怎麽會這樣?
蕭挽清右手緊緊捂着胸口,白皙的長指很快被鮮血染紅。
他着一身玄衣,是以,便是留再多的血,也不會顯。
武魂本源和毀滅之力相斥,他的精神識海一片混亂,若不是蕭挽清的內心足夠堅定,只怕他早已失控。
一股奇特的能量自鎖骨下的玉佩發散出,細銳的精神力瞬間鎖定,這一剎,仿佛春溪彙入江河,絲縷暖流在焦燥的精神識海裏四溢。
蕭挽清恍惚記起,這是寧風致送給他的寒綏金流雲,亦是兩人的定情信物。
時間好像慢慢停了下來,蕭挽清視線模糊,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幽黑色的煉獄。
無垠、狂躁、以及無休無止的暴|亂。
——這就是他真正的精神世界,或者說他的精神識海從始至終都被體內的毀滅之力壓制着。
如今,他的武魂雖然沒有二次覺醒,但魂力突破至八十級,武魂本源力量足以和毀滅之力分庭抗禮。
偏偏在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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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遇見白沙千足蜈,他同時使用了這兩種力量,這才導致新傷舊傷同時爆發,引起精神力紊亂。
他能感受到體內澎拜溫暖的修複力量,七寶琉璃塔的七種輔助之力,疊加在一起後,和頂尖的治療系魂技效果類似。
蕭挽清咽下喉間腥甜,放下捂住胸口的手,竭力讓自己站直身子。
他緩慢開口,極輕極輕地說:“我沒事了,就是看着吓人。”
寧風致猝然紅了眼眶。
都這個時候了,蕭挽清居然還在安慰自己。
難道他看不出來嗎?這人分明……
刺骨的寒風不知何時起停了,濃郁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塵心沉沉地掃視過四周,最後收回視線,道:“風致,我們先離開寒市吧,蕭挽清需要好好養傷。”
“嗯。”寧風致匆匆和雲歸書告別。
轉身的那一瞬,雲歸書與蕭挽清對視。
那雙眼睛,沉靜、冷淡,卻又透着不加掩飾的強勢。
只這一眼就讓雲歸書斷定,蕭挽清,已經恢複記憶了。
寒市的出入口位于淩北幫三大家族後山的半山腰。
正值巳時,岩棉城內熙熙攘攘,蕭挽清站在內城城門門口時,神色已然開始渙散。
密密麻麻的刺痛就像從骨子裏滲出來一樣,耳邊喧嚣聲皆數散去,蕭挽清終于憶起,上次他來北境,是跟千仞雪一起來的。
那時淩北幫董家勢大,雲家恰逢兩任家主交接之際,為平定岩棉城內亂,蕭挽清暗中幫助雲歸書坐穩雲家家主之位。
後來,因千仞雪天使武魂暴露,致使雲歸書知道他們二人來自武魂殿。
至于星家星霖,他還是蕭挽清遇見的第一個知道西澤蕭家的人。
北境星家本是月神神位的守護家族,但傳至星霖這一輩時,他不甘心數千年來的桎梏與枷鎖,破而後立,以半條命的代價打開了水神封印,開始了他自己的神诋傳承。
星霖此舉,不光斬斷了家族世代與月神的羁絆,更是堵死了自己的後路。
要麽百級成神,要麽就此隕落、星家嫡系一脈不複存在。
思緒漸漸回籠,蕭挽清悄然看向身邊的寧風致。
暖暖日光裏,此人一襲月白色錦衣,銀冠高束,長身玉立。
很奇怪,也很特別。
從未有人給過蕭挽清這種感受。
一路無言。
寧風致跟着蕭挽清進了他的房間。
側面窗子大開,木地板上落了一層柔軟的淺金色。
寧風致走到窗邊,擡手準備去關木窗。略一垂眸,他看到臨街的道路旁站了一個穿着杏黃色衣裙的少女。
少女亭亭玉立,五官明媚動人,一雙翦水秋瞳溫柔清澈,正凝視着他。
身後腳步聲漸近,寧風致下意識合上木窗。
“怎麽了?”蕭挽清疑惑地問到,剛才他看寧風致盯着外面看了好一會兒。
寧風致搖搖頭,道:“沒什麽,就是看內城人太少了,有點不習慣。”
“寒市一開,淩北幫精銳力量都聚集到那兒了。剩下那些,多半還要在家族守着,以防有魂師趁機制造混亂。”蕭挽清解釋完,又道:“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那只變異的白沙千足蜈讓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此行他沒法再跟着寧風致回七寶琉璃宗了。
魂力突破到八十級後,先前做的一切打算都要被推翻。
包括徹底恢複記憶這件事,他也要徐徐圖之,一點一點地告訴寧風致。
寧風致怔然地看着他,有些失神。
沉吟片刻後,他緩緩開口,情緒不明地問道:“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
自白沙千足蜈身死、結界破裂,蕭挽清就顯得異常沉默。寧風致隐隐覺出不對,聽他這樣說,倒是有了些猜測。
蕭挽清沒有說是或不是,他走到距離寧風致還有半米的位置站定,放緩了聲音,道:“你還記得我們在星鬥大森林第一次遇見的時候嗎?”
“那時我的傷勢頗重,尤其是精神識海。與人交手、使用魂力魂技是其次,精神力頻頻混亂實則是因為我的武魂。”
武魂?
寧風致微微蹙眉。
他雖然知道蕭挽清的武魂古怪,但從未把它跟暴戾的精神力聯想在一起。
“為何?”在此之前,他也沒聽說過這種說法。
“我的武魂先天不全,需要在魂力提升至七十級時進行二次覺醒。”蕭挽清道:“當年我也是在冰封森林,那時我察覺到瓶頸松動便準備往家趕,只是半路遇見了一個仇家,一身傷就是這樣來的。”
“你失憶……”
“也跟他脫不了幹系!”蕭挽清果斷落音。
“要不是因為他,我這次也不會傷這麽重,新傷引發舊傷。”他可憐兮兮地看着寧風致,把話題又轉回了當下。
說到這兒,寧風致才回過神,一打岔他差點把正事都給忘了。
“你把衣服脫了。”寧風致用精神力細細搜尋着魂導器中的藥膏,多方考慮之下,才選出了最适合蕭挽清的一瓶。
他随口一說,渾然不覺自己這話有多突兀,尤其是兩人互訴情意後,似有若無的暧昧更是有了實形。
蕭挽清當即變了臉色,深邃的眼中,晦暗的情愫翻了又翻。
寧風致話音落下好一陣子,也沒見蕭挽清有所動作。
他疑惑地看向那人,茶色眼瞳像是琥珀色的琉璃珠,清澈如水。
蕭挽清眸色幽深,艱難地說了個“好”。
四目相對,蕭挽清意味深長的視線終于讓寧風致反應過來。
剛剛他說的話确有不對,雖說沒解釋清楚是他的問題,但現在這種情況下,這人居然還能想到……
他是又好氣又想笑,“你受了這麽嚴重的傷,還有心思想旁的?”
“你可不是旁的。”蕭挽清緩慢開口,與此同時,他解了腰帶,依次除去外衫、中衣。
最裏面一層衣服已經大面積粘在了身上,蕭挽清揭開之後,血腥味也一下子湧了出來。
寧風致視線微頓,眸底暗沉,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
透過敞開的衣襟,寧風致看到蕭挽清胸膛、右肩的傷疤已然完全裂開,腹部還添了兩道新傷。
打鬥之時蕭挽清速度過快,饒是寧風致專注了精神力,也沒注意到這兩處傷是在何時落在他身上的。
新的傷口像是有人用尖針狠狠刺入他的皮膚,用力剜了兩道似的。傷口處凝結了一層薄薄的黑紅色血痂,俨然是将毒素逼出體外的結果。
這家夥真是……
寧風致眼尾泛起了薄薄的紅,他想說些什麽,卻又一時語塞。
他低着頭,蕭挽清看不太清他臉上的表情,但略一思索也能猜出他在被什麽困擾。
這個處境下不論他說什麽,都解不開寧風致的心結。
相比安慰勸解的語言,行動反而會更有效。
他徹底脫去內衫,完全露出了上半身。
肌理結實的上半身又一次布滿了斑駁淩亂的傷痕,寧風致恍然間,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給他塗藥的情景。
那時他沒想過自己會和蕭挽清成為現在這種關系,也沒想過往後有一天,因為自己,他不但添了新傷,還引發了舊疾。
強烈的情緒死死糾纏在一起,反複在寧風致心口處碰撞。
他準備了溫水和帕子,正準備給蕭挽清擦洗之際,擡眼間目光突然停住,面色驟紅,迅速別開了眼。
因為慌亂,他的聲音都有些不穩,“蕭挽清!你,你做什麽?”
寧風致扭過頭,蕭挽清看見他側臉上紅暈滿滿,就連耳根都變得通紅。
他放下自己按在褲腰上的手,心情甚好,卻只是佯裝不解地問:“你不是要檢查檢查嗎?”
寧風致難得被他堵了一下,“我,我沒讓你……這樣。”
“可是——”蕭挽清故意拉長了聲音,眼底興味漸濃。
“沒有可是。”寧風致不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難得強硬了一回,“反正就是不行。”
“好吧,聽你的。”蕭挽清好脾氣地一口答應下來,跟往日不達目的、誓要裝可憐賣慘的形象截然不同。
寧風致狐疑地打量着他,但見他已經坦坦蕩蕩地靠坐在榻上,便暫時壓下這些思緒,先是認真給他擦洗了傷口邊緣的血跡,然後用手指點了些藥膏,輕輕地把它塗抹在傷口處。
他盡可能放輕了手上動作,塗抹的間隙,還不忘擡眼去看蕭挽清的表情。
見他看過去,那人還饒有興致地輕笑着逗他,“你給我上藥就不疼了。”
寧風致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心頭酸軟的同時,又覺得無奈,“怎麽可能就不疼了。”
再好的藥,塗在血淋淋的傷口上,也不可能沒有一點反應。
“真的,我沒騙你。”蕭挽清淺笑道:“當時我跟你剛回到七寶琉璃宗,你給我上藥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一點也不疼。”
他的語氣篤定,臉上表情也很認真,像是在說一件無比重要的事情。
“我覺得我從那個時候就對你有不一樣的心思了。”
寧風致赫然擡頭。
迎着他稍顯呆愣的目光,蕭挽清莞爾,繼而不放心地囑咐着:“以後除了我,不管是誰,你都不能跟他這樣親近。塗藥這種事情誰來做都可以,但我只要你。”
這家夥……
還真是一點也沒變。
寧風致緩緩呼了口氣,繼續給他塗抹藥膏。
雖未言語,但他小心翼翼的動作已然表明了一切。
包括他的心意。
抹完藥差不多接近晌午,濃郁的藥味徹底發散開,攜夾着鐵鏽般的血腥氣息,兩種氣味久久萦繞在屋子裏。
寧風致走到屋子側邊把木窗推開,迎面吹來一股清風,霎時就讓屋內氣味減輕了不少。
他下意識望向臨街街道,已然不見那位穿着杏黃衣裙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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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