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天使六號
天使六號
月光如水華流在地面,眼前的少年背對着她,讓她難以看清他的面容。
司安靜默了下,看了眼救護車離去的方向聳了聳肩,她拍了拍他的肩頭,有些無奈。
“司隐,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司安沒管他語氣裏的不确定,點點頭,滿臉深沉:“嗯,十六歲了,你應該知道的吧,遇到這種事該怎麽辦。”
司隐歪了歪腦袋,有些不解。
無視他的疑惑,司安自顧自拎起書包向前走去,招了招手,示意身後的人跟上。
踩着月光,她吸了下被風吹出來的些許鼻涕,“當然是要告老師了。不要覺得告老師很丢臉,我知道你這個年紀的小男孩兒多少都不服輸,但這确實就是我的解決辦法。”
“至于聽不聽我的,那就看你自己了。”
司安自顧自走在前面,回去的路上路燈很亮,讓她只能看到一邊上司隐隐隐約約的影子。
她其實不在乎這件事情是不是司隐做的。
換句話說,司隐在她面前展露出來的形象實在是過于純良,哪怕他真的做出那種事情,不得不承認,或許她也會因為這份純良一時間選擇繼續相信他。
況且,金雄的名字,她也是聽過的。
“哎,惡有惡報吧。”
長長的小路上,只剩下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緩緩的帶着月光消失在盡頭。
眼前的女孩小巧挺拔,随着走路的姿勢正前後晃着手,她的手很白,也是小小的,在路燈下顯得格外柔軟。
司隐看了會兒,不知道處于什麽目的的,他上前,突然碰了碰那只前後晃動的手。
看到司安疑惑的轉頭時他又帶上那副安靜的表情,她總是很喜歡這副表情,随後勾了勾唇瓣。
“我聽姐姐的。”
……
醫院——
特有的消毒水氣息,正彌漫在漆黑一片的醫院病房內。
周遭安靜的吓人,或許是因為單獨病房的原因,這裏的靜默是比下面還要再沉默的。
金雄躺在病床上,四肢被固定,讓他難以動彈。
他渾身顫抖,眼珠睜大,血絲彌漫眼球,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空氣,仿佛其中有着無線恐怖的東西。
“來,來人……來人,他來了,他又來了……啊啊……他來了啊!人呢!怎麽沒人過來!!”
斷斷續續的話從顫抖的齒間說出,牙齒磕碰,聲音卻越發響亮。
他能看到,那片空氣裏,還有那個人的影子。
別人看不到,但他可以!
對,是他錯了,他道歉就好了!
道歉就好!道歉就可以放過他!
他會放過他的!拜托,不要!!他會道歉的!會跪下道歉的!!
外面的護工習慣了他的大聲吵嚷,聽了會兒,進去安撫幾下,等金雄再次恢複成瞪眼的安靜模樣,打了個哈欠,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寂靜的空氣當中突然扭曲一瞬,随後無數黑暗開始彌漫,像是粘稠的液體,又像是密不透風的綢布。
金雄目眦欲裂,額角青筋暴起,他掙紮的動作無比的大,卻無法撼動禁锢一分。
喉間像是被封閉,再多的嘶吼也喊不出來。
和當時一樣!
不要!不要過來!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濃稠的黑暗緩緩湧過,緩慢的爬上金雄,從腳開始,将他徹底包裹。
屋外的護工再次打了個哈欠,月光依舊平靜,蟬鳴仍然在耳邊。
夜晚的月并未給她帶來什麽影響,她想了想,拿了個椅子坐在門口,靜靜地等待着病房裏的少爺下一次的吵鬧。
司隐晃了晃腦袋,幅度有點大,讓司安直接停下了拿着剪刀的手。
“別動,想被戳到嗎?”司安晃了晃剪刀,按住他的肩膀再次固定住他:“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竟然敢讓我來給你剪頭發。”
司隐不回答,只是閉着眼笑了笑,面上浮現出十分滿意的樣子。
有溫度的體溫讓他喜愛,心髒的跳動頻率讓他舒适。
面前人的一切似乎都長在了他喜愛的地方,從未有過的柔軟感從胸口破土而出。
司安認真的看着面前少年,洗完澡,她看着濕着頭發的人,只是随口說了句頭發有點長,沒想到就被拉着坐到了沙發前。
手裏還被塞進了把剪刀。
她試圖拒絕,少年濕漉漉的眼神卻看得她不知道從何說起。
無奈,只好答應。
但她真的不會剪頭發啊!
碎發一點點從面前掉落,司安在面前墊了張不要的廢紙,細碎的發落下時擦過他的鼻尖,偶爾會留下幾根。
她沒敢多剪,見好就收,确定沒把人家完美的臉搞壞才松了口氣。
拿着把化妝刷把碎發給掃掉,司安拍了拍他:“恭喜,從我手裏躲過一劫。不對,應該恭喜你的頭發。”
“好看。”他立刻開口。
……哥,你看都沒看鏡子。
司安默了默,沒說破,靜靜的把鏡子放到他面前。
司隐只看了幾眼,接着就再次看向她:“姐姐,喜歡麽?”
“什麽?”
“我現在的樣子。”
“很好看,很漂亮,很帥氣,出道了肯定是top1斷層。”
司隐沒說話,哄他的這段話也像是當了真,眼裏彌漫起細碎的笑意。
真可愛啊,姐姐。
“餓了麽,我去給你熱下飯。”司安收拾好面前的東西,順口問。
家裏屯了很多速食米飯和泡面,因為是學生又獨居的緣故,她總是會找個最方便的辦法解決自己的生計問題。
有時候不得不感慨,速食真的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發明之一。
得到同意,司安走到廚房拿了兩盒自熱米飯,開蓋,放水,動作極其流暢。
等時間差不多,她招呼外頭的司隐進來拿,轉身之時腳下卻突然踩到早上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果皮。
她瞪大雙眼,沒有任何的尖叫喊聲,只是立刻閉上眼,緊張的等待疼痛來襲。
意料之中的疼沒有傳來,和一切小說裏的橋段一樣,少年纖細卻不瘦弱的身軀牢牢的圈住了她。
涼涼的。
這是司安第一直覺。
她的腦袋貼在他的胸口處,溫熱迅速傳遍四周,剛才的涼意仿佛只是錯覺。
沒有停留多久,她緩了緩氣就直起了身,表示感謝後把自熱米飯遞給他:“謝了,這個是你的,為了感謝你,你這個貴點。”
“謝謝,我很喜歡。”司隐說的真情實意。
剛才的插曲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的變化,甚至沒有一點的臉紅心跳。
司安看着先一步離開的司隐,眉眼揚了揚,跟着走了出去。
剛才,她沒有聽到心跳。
少年胸口的位子,底下應當藏着炙熱的血肉與跳動的心髒。
她卻什麽都沒聽到。
和她的不一樣。
腦中突然閃過司隐來的第一天,她渾身一顫,寒意從骨子裏極快的竄過。
似乎是發現了她沒跟上,司隐轉過了頭,正笑着無聲看向她。
“姐姐?”他有些疑惑。
“來了,收拾了一下。”
司安晃晃腦袋,坐在飯桌上時不小心碰到的手卻又那麽溫熱,肌膚只接觸了一小片,她卻能感覺到一致。
她并不算是一個徹底的無神論者,但必要時她會催眠自己。
拿着這麽多年接受的科學教育一頓灌輸後,司安壓下了那點奇怪。
第二天上學,金雄的事情傳遍了學校。
有說他突然暴斃的,有說他突然消失的,也有說他是畏罪潛逃的。
各種各樣的說法傳到司安耳朵裏,讓她不由得感慨當代學生的八卦本事,作為那晚的當事人之一,她倒是很好的掩蓋着這個事情。
不為了別的,只是這件事輪不到她來管。
況且那麽平淡的真相說出去才會讓這些年輕人失望,她還不想因為這件事成為大家的焦點。
“安安,那誰的事情你知道不?”陳恬趁着課間,轉過身小聲問。
司安想了想,放下寫字的筆:“一半一半吧,學校不是說因為生病才休學了麽?”
“我有個認識的學弟,他同學是金雄護工的親戚,聽他說,金雄是突然消失了,大晚上的一個大活人在屋子裏沒了。”陳恬皺了下眉,“那個護工現在也有些瘋瘋癫癫了,一直在說這件事,聽說為了壓這件事,學校給了金雄父母不少錢,最玄乎的是聽說那天晚上有人在樓下看到了個人,那個人古古怪怪的,好像還沒下半身!”
司安對這些八卦其實沒什麽想法,陳恬真情實感的表情卻又讓她不得不跟着做出一副震驚的樣子。
應和幾聲後,陳恬才轉過身去,讓她不由得松了口氣。
寫完試卷,她又忍不住放空了下,腦子裏卻突然閃過了那晚月光下的司隐。
放學時,月光和那晚相同,懶洋洋的灑在地面。
一下樓梯,她就看到了在樓梯口等待着的司隐。
察覺到她,司隐擡頭,背着月光朝她笑的好看。
二人并排走在小道上,月光平靜,車流漸少,安靜的連身側的蟲鳴都能聽的清楚。
身後,濃厚的黑暗緩慢聚集。
少女安靜的向前走着,就連心髒也是和平時一樣的平穩。
“還……還給我……”
嘶啞聲空蕩而又緩慢。
地面空氣開始粘稠,無數蟲子死去,掉落地面時流出黏膩的汁液。
“司隐,金雄是你的同學麽?”
少女聲音響起時,身後仿佛傳來一聲“噗嗤”聲響,仿佛什麽東西被捏碎。
她沒有聽清楚,只當是蟲子跳過。
“嗯,怎麽了麽,姐姐。”
少年側過身,只看着眼前的少女。
他勾了勾唇,笑的似乎比平時還要好看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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