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天使十六號
天使十六號
徐芳兒曾經有過一個很愛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是讀書出生,在那個年代,讀過書是那麽的難得。
而她,只是個普通的村婦。
他們是家裏介紹結的婚,結婚前,甚至完全不認識。
婚後,她無數次害怕自己的丈夫會嫌棄自己不會識字,不會普通話,每每得到的卻都是丈夫溫和的笑。
她的丈夫很好,長得高大,脾氣卻柔和的不行,他最愛看秋日的紅楓,她就每年和他去山上看盡秋楓。
他教她識字念書,讓她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景象。
徐芳兒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女性不一定要圍着家裏轉。
他帶她去旅游,去四處參觀,她變得越來越開朗,越來越熱愛這個平淡的生活。
但好景不長,結婚第四年,她的丈夫為了救路中間的小孩,被活生生撞死在人行道。
那時,她懷孕四個月。
她的丈夫沒了,她的孩子也因為情緒過于激動,消失了。
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頹廢幾年,徐芳兒拿着丈夫給她留下的錢開了個小酒店。
酒店開在半山腰,是他們過去常去的那座山。
秋日,那裏會開滿紅楓,滿山都是灼熱的紅,到處都是滾燙的紅。
她只帶了他丈夫的遺照,在山裏過了一年又一年。
時光飛逝,白駒過隙,徐芳兒的頭發白了,身子也變得沒有了力氣。
她漸漸看淡了一成不變的生活。
又一年紅楓,徐芳兒照例搬了個凳子坐在酒店下面,看着楓葉搖晃擺動。
刺眼的紅讓她有些暈,她揉了揉眼睛,在漫山的紅楓裏,她看到了個不可能看到的人。
幾乎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曾經總是幹淨的衣衫變得破舊,整齊的發變得混亂,就連肌膚上都占滿了幹涸的血液與各種污漬。
但他還是她記憶中的他。
即使衣衫如何破舊,他的靈魂卻依舊顯眼。
她的丈夫回來了。
帶着滿身的泥污,面上血肉模糊,雙眼不再清明。
他發出無意義的嘶吼,看到徐芳兒時立刻撲了上去,張着充斥惡臭的嘴,下一秒就要咬下去。
徐芳兒沒有任何掙紮,她想,或許是老天爺看不下去,讓她的丈夫從地裏爬出來,将她帶走。
最後,她依然活了下來。
她的丈夫砸在了她的身上,低頭看去,原來是支撐着他身體的手臂突然掉落。
冰涼的血液噴射到徐芳兒臉上。
徐芳兒幾乎是沒有驚訝,爬起身子,就将地上的怪物拖了回去。
她的丈夫或許并沒有回來,但可能,這是他最後的靈魂。
他也會和她一樣嗎,在陰暗的地底想念她。
徐芳兒幾乎是立刻就接受了她丈夫回來了的事實,哪怕面前的是一個沒有任何思想的怪物。
她用着這些年賺的錢,在下面造了個和當初一模一樣的房間,她的丈夫總是很呆滞,偶爾又很暴動,無奈,她只好用鐵鏈将其拴住。
時間久了,丈夫臉上的肉再次掉落。
那些肉塊好似本就不是他的,掉落的速度不斷加快,最後甚至快要露出一片片的白骨。
血液早就凝固成了黑色,徐芳兒看着仍然呆滞的丈夫,第自他出現起,第一次出現了慌張的情緒。
徐芳兒手忙腳亂的幫丈夫黏上那些肉塊,粘的速度卻比不上掉的速度。
她幾乎崩潰的快要大哭。
這時,樓上傳來了客人的聲音。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擁有着她最羨慕的青春與鮮活的軀體,那顆心髒還在不斷的跳動。
徐芳兒停下了哭泣,她抱了抱床上的丈夫,緩緩,走了出去。
三日後,男人失蹤,而地下的丈夫身上再次出現白皙的肌膚。
漂亮動人,卻缺少生氣。
徐芳兒拿着針線,她看了眼丈夫,露出滿意的笑。
手上沾着的紅就和窗外的紅楓一樣,炙熱滾燙。
今年的紅楓,紅的時間格外的長。
……
司安醒來的時候依然躺在酒店的床上,她看着天花板發了會兒呆,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個夢。
轉頭,司隐依然在床的另一邊抱着她,維持着先前的姿勢。
手臂松松的抱着她,腦袋和她湊得很近,她卻聽不到他的一點呼吸聲。
閉着的眼在她看過去時緩緩張開。
“睡得舒服麽?”司隐問。
他湊近了,額頭相貼,眼睛裏全都是她。
司安不知道這一下突然的親近是為了什麽,忍着沒退後,眨了眨眼。
“還好,你呢。”
“因為姐姐在身邊,所以睡得很舒服哦,謝謝。”司隐動了動腦袋,蹭了蹭她的額頭。
兩個人沒有躺很久,趁着司隐出去的時間,司安起了床,換好衣服,打算出門看看。
最後的記憶還留在宴會上那杯紅色的果酒,她晃了晃腦袋,還有些暈乎。
外面已經天黑,司安裹着外套,走到了酒店最外頭。
或許是因為太晚了,外面沒有一個人,只留着一盞略顯昏黃的路燈。
路燈下面,背對着她坐着個人。
司安認出了這是酒店的那個老板娘。
徐芳兒看到她,朝她招了招手。
司安走過去,這才發現她邊上還留着一個位子。
她自然的坐下,安安靜靜的和徐芳兒一起看着外頭的楓葉。
一夜過去,楓葉都開始泛起了紅。
連綿的紅,漸漸染滿了山間。
司安沉默着,沒有說一句話。
“小姑娘,你喜歡過別人麽。”徐芳兒突然問道。
晚風和着她的聲音,顯得有些格外寂寥。
司安想了想,搖了搖頭:“目前沒有。”
徐芳兒笑了兩聲,看着楓葉,聲音悠悠的:“愛是一個很神奇的情緒,或許有一天,你會心甘情願為他做盡一切事情。”
“我想應該不會。”司安回答的很果斷。
“是麽?那如果你未來的愛人願意為你這麽做呢?”
“這并不是他要來捆綁我的理由,我會首先為自己考慮,這是不會變的。”
司安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哪天心甘情願為別人赴死的樣子。
她會接受那樣磅礴的愛意,但她卻始終無法釋放出那樣的愛。
不可能的事情。
絕對。
“但我會永遠祝福這樣的愛情。”司安嘆了口氣,又補充道:“老板,夜裏很涼,要注意保暖,你的丈夫或許在某處看着你。”
她拉了拉徐芳兒腿上有些歪的毯子,将它拉回了原位。
“我的丈夫,是個很好的人。”老板眨了下眼睛,深色的夜裏擋去了她的淚花:“可惜老天不留他。”
“斯人已逝。”
“你也想安慰我說會過去的麽?”徐芳兒自嘲的笑了笑:“我這麽一大把年紀,原來我也以為我會慢慢放下,但真的到這個歲數了,反而放不下了。”
“不,斯人已逝,你足夠幸運,因為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懷念他。”司安吸了下鼻子,夜晚的風确實很涼:“他被你記住的模樣永遠會是最好看的時候,保持這一份想念,是同樣難得的事情。”
“你的丈夫,也很幸運。”
司安又吸了下鼻子,她嘆了口氣,“老板我先回去了,晚上有點冷。”
在她離去後,徐芳兒彎下了腰,許久為濕潤的眼眶再一次被眼淚浸潤。
“你是個好姑娘。”
她哭的顫抖,肩膀不斷抖動。
夜晚的紅楓在風中舞動,似乎和她一樣,在深夜凄凄的哭喊。
“該走了。”
少年的聲音陡然從身後傳來。
徐芳兒停下哭泣,她站起身,毯子應聲而掉。
失去了毯子的覆蓋,兩個空蕩褲管在風中不斷抖動。
徐芳兒伸出手,那雙手上滿是獻血,從指縫裏不斷溢出再不斷消失。
她嘆了口氣,緩緩飄向司隐。
站立的少年身姿随意,緩緩擡手,對準了徐芳兒。
徐芳兒身後出現一個未知法陣,在最後一刻,遠處的黑暗當中跑出一個體型碩大的怪物。
怪物已經快要沒了形狀,拖着一團軟爛的肉糜,朝着徐芳兒緩緩挪動。
看着不斷靠近的怪物,徐芳兒徹底崩潰。
她跪倒在地,大聲哭喊。
是她錯了,是她對不起他。
她的丈夫應該永遠年輕漂亮,永遠溫和潇灑。
她的丈夫怎麽會是這樣一個怪物。
是她錯了。
一開始,就是她錯了。
徐芳兒的哭喊不斷傳遍楓林,怪物朝她靠近,每靠近一分都在掉落不斷的肢體。
司隐歪了歪腦袋,看着眼前這幕有些不解。
他舉起手,将法陣擴大,面前一人一怪物徹底籠罩進去。
“芳……”
怪物嘶吼着,說出胡亂的音節。
法陣亮起,二者立刻消散。
隐藏于身體內的黑色出現,再次幻化成人型,看到司隐那瞬間想要往上撲,卻又立刻散了個精光。
解決完一切,司隐啧了一聲,轉身,一步步朝着酒店內走去。
在司安昏倒那刻,司隐從未感受過那種情感。
偌大的情緒将他包裹,讓他只想用最惡毒的手法消滅面前的那個怪物。
怪物開始溶解,肢體不斷掉落,而他,始終捂着懷中司安的耳朵。
她會害怕,他不想讓她害怕。
在怪物快要徹底消失前,徐芳兒終于慌了神,她沖向怪物,全身緊貼,黑色就此鑽入。
幾乎在瞬間,徐芳兒失了意識。
司隐只是挑眉,無所謂的擡手。
一個是殺,兩個也是。
正好,他心情不好。
最後一刻,徐芳兒恢複了意識。
此時,她已經失去了雙腿。
她說:“我有話想和那個小姑娘說。”
徐芳兒的直覺一直很準,她想,那個姑娘說不定是她唯一求生的機會。
她再賭。
而事實證明,她賭對了。
司隐放過了她,要求她将這裏恢複原狀,不要被發現。
而他,只是抱着司安回了酒店。
“所以說,我是什麽柯○體質嗎,走到哪出事出到哪?”司安蹲在酒店門口,看着不斷進進出出的警察嘆了口氣。
回去睡了一覺,再起來,就發現老板死在了昨天的樹林裏。
警方調查發現,老板這些年謀害多人,而目前判斷她為自殺,現在正在酒店裏四處尋找蛛絲馬跡。
而作為客人的這些學生,理所當然的被留了下來。
大部分學生表示自己什麽都不記得,這時候,唯一一個有些記憶的她就成了重點關注對象。
現在,她剛剛結束審問,蹲在門口正在思考自己短短十八年的人生。
真刺激啊。
司隐摸了摸她的腦袋,“不開心麽,姐姐想打我兩下麽,随便打哪裏都可以的。”
司安回頭,看了他三秒,接着立刻蹲遠了些。
這麽好看的臉到底是怎麽說出這樣變态的話來的。
她嘆了口氣,看着眨着星星眼上前的司隐。
和老板分開後,司安不知道這樣用詞準不準确。
反正,就是,怎麽說呢……
他有點變态了……
“真的不考慮打我一下麽?”
不是,你有特殊要求不要用這樣冷靜溫柔的語氣說出來啊!
真的很變态!
還有,她不是變态。
沒有那些奇怪的嗜好!!
“司隐,是你做的麽?”
司安看着地上不斷搬運食物的螞蟻,順着用腳蹭了蹭。
一邊,一塊紅色的像是肉一樣的東西突然滾了出來,帶着塵土,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麽的肉。
“是麽?姐姐你覺得呢?”司隐笑的眯了眼,側頭看向她。
黑色肉塊邊上,還留着一灘的血漬,因為再深處,平時看不太到,只有蹲下時能夠看到。
明明是大白天,司安卻突然感到了一陣冷意。
早上時,楓葉已經紅透,一陣風吹過,刮起那層紅浪。
恍惚間,她聽見了其中的陣陣哀嚎。
凄厲至極。
她看着司隐,突然冷的打了個哆嗦。
“嗯?”
“我可能,不知道……”
她低下頭,說的帶着幾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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