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19章

吃完飯, 大家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彼時,方宜年、張志用,以及顏東铮在醫院裏認識的兩位警員均已出發與部隊彙合。

派出所的韓局長親自過來了趟, 跟顏東铮、沐卉道謝, 順便見見三個參與事件中的孩子。

一過來, 他就誇上了, 說顏懿洋沉着冷靜, 有乃父之風;顏竟革身手敏捷,反應迅速, 日後是個參軍的好苗子。

顏懿洋小臉微紅,長這麽大,除了秧寶,他還沒有被人直白地誇過呢。

顏竟革有聽沒懂, 倒是對韓局長胸前戴的主席像章很感興趣,韓局長說話時, 他一直盯着看。

“喜歡?”

顏竟革點點頭。

韓局長哈哈一笑,取下給他別在胸前,“伯伯送你喽,竟革可要好好戴着, 別弄丢了。”

顏竟革好奇地摸摸,又摸摸。

秧寶伏在顏東铮懷裏, 歪頭跟着看了看, 贊道:“小哥帥帥!”

顏竟革抿唇想笑,随之身子一扭躲在顏懿洋身後, 不好意思了。

“秧寶要嗎?”韓局長道, “伯伯辦公室裏還有幾枚,送你一個吧?”

秧寶有, 線衫上戴着呢,她伸手點了點。

一家人都有,只是顏東铮和顏竟革的留在換洗衣服上沒有取下來。

“顏知青、沐知青,這次的事謝謝你們,沒有你們幫忙抓捕不會這麽順利。等案件完結,該有的獎勵,我讓邢隊給你們送去。”

沐卉雙眼一亮:“什麽獎勵?”

韓局長莞爾:“獎狀、暖瓶、茶缸,另有一張大團結或是什麽特殊票。”

具體什麽票,要看這次的抓捕行動。

抓的人多了,功勞大,上面給的獎勵自然多,特殊票的價值也就大些。

“我倆總共這麽多嗎?”

“不是,我方才說的是一個人的,你們可拿雙份。”

哇!那就有二十塊錢了,可以再買40斤肉。

沐卉剛想問:能不能先把獎勵的二十塊錢預支出來?

顏東铮一眼掃過她臉上直白的表情,忙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拉着人朝牛車走道:“韓局你忙,我們回去了。”

顏懿洋沖韓局長微一點頭,轉身跟上。

顏竟革看爸爸抱着妹妹朝牛車去了,忙沖過去先一步爬上車坐好,伸手要接妹妹。

顏東铮沒理他,松開沐卉,欠身坐在了趕車的司務長身邊。

韓局長目送一家人坐上牛車,轉身之際,想到沐卉頭上的傷,秧寶紅腫的小腳,揚聲問廚師:“老王,馬頭沒動吧?”

“沒呢。”

“給沐知青拎上,還有什麽,你看着再給她收拾些,象征性地收兩毛錢。”

“诶,好咧!”

一頓飯下來,王廚師對一家五口非常喜歡,顏知青知禮,沐知青爽朗,三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可愛。

拎起收拾好的馬頭裝進竹筐,王廚師又割了兩斤肉,往裏撿了四個馬蹄和一根馬尾巴。

完了,又拿竹簍裝了兩個菠蘿,三個椰子。

一手一個提上車,王廚師笑道:“沐知青,掏錢吧?五毛。”

“啊!這麽多,五毛不夠吧?”

“夠了夠了,比局長說的我還多要了三毛呢。”

顏東铮掏出錢票,點了五毛,另給了一斤點心票:“給家裏孩子買斤糕點甜甜嘴。”

王廚師高興地接了。

大家揮手告別。

出了鎮,沒一會兒秧寶就在顏東铮懷裏睡着了。

沐卉跟顏竟革靠着裝有飼料的麻袋亦是昏昏欲睡,只顏東铮和顏懿洋身姿筆直地坐着。

司務長一甩牛鞭,笑道:“顏知青,你跟孩子往後坐坐,靠着麻袋睡會兒,離農場還遠着呢。”

出了這事,司務長可不敢再帶人抄近路。

“不用。”顏東铮看眼有些困頓的司務長,将秧寶遞給身後的沐卉,轉頭道,“司務長,我來趕車,你睡會兒。”

“會嗎?”

顏東铮還真會,兒時家窮,為混口飯吃,他早早被父母送到族長家放牛、趕車。

後來他展露出讀書天分和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被急于恢複宗族榮光的族長送到京城,過繼給顏氏嫡支,這才沒再摸過牛鞭。

司務長把牛鞭遞給顏東铮,看他趕了會兒,穩穩的,這才放心去另一輛牛車上睡覺。

路上樹木成陰,時有涼風吹過,怕秧寶着涼,顏東铮停下牛車,打開皮箱,取出兩件外套,分別給秧寶、沐卉和顏竟革搭上。

沐卉警惕地看他一眼,又閉眼睡了。

顏東铮剛要轉身,卻見秧寶皺着小眉頭,一臉痛苦。

“秧寶!”

秧寶做夢了,夢裏媽媽考上大學,爸爸也拿到了回城名額,他們協議離婚,一個帶走了大哥,一個帶走了二哥,将她獨自遺棄在農場。

她想爸爸媽媽,想大哥二哥,偷偷避着連長伯伯,爬上了司務長爺爺的牛車到了鎮上。

司務長爺爺發現了她,給她買了甜甜的烤餌塊和好喝的煉乳,叮囑她別亂跑。

她沒聽話,趁司務長爺爺買飼料的時候,悄悄下車往鎮口跑,她聽農場的叔叔阿姨說,鎮口有開往市裏的車,她要去找爸爸媽媽大哥二哥。

路上有個騎黑馬的矮個兒叔叔問她去哪,說可以載她一程。

秧寶上了馬,沒一會兒就睡着了,再醒來在一個黑乎乎的地窯裏。

好黑,裏面有很多跟她一樣的小朋友,大家又冷又餓,有人哭,秧寶也張着嘴巴大哭,嚷着要爸爸媽媽。

地窯打開,長長的鞭子甩下,打在身上好疼!

“疼——”

顏東铮輕輕抱起女兒,指腹抹去她眼角浸出的淚:“秧寶,醒醒。”

沐卉跟着坐起,揉了揉眼:“做噩夢了?”

“應該是。沒事,你睡吧。”顏東铮抱着秧寶坐在車前,拿起牛鞭輕甩了下,伸手從頭頂揪片葉子,放在唇邊,一首輕緩悠揚的樂聲在林中響起。

吹的是佛經梵音。

秧寶的眉頭慢慢松開。

畫面一轉,地窯打開,白天才見過的邢叔叔穿着警服跳了下來,他們被邢叔叔一個個托舉出來,跟着他跑。

槍聲響起,邢叔叔倒在她身後,血不停地從他胸口湧出,秧寶伸手去捂,可怎麽也捂不住。

“快跑!”邢叔叔推她。

秧寶摔倒在地,淚啪啪的掉,往他身邊爬道:“鳴叔叔……”

“娘的,七八個條子從東邊摸過來了!繞鷹,這邊交給你了,別留活口!”

“跑!聽話,快跑——”邢綱拼着最後一口氣,猛然又推了秧寶一把。

夢中,秧寶哭泣着爬起來,聽話地朝前跑。

“砰——”

秧寶胸口一痛,渾身支棱了下,猛地從顏東铮懷裏坐起,怔了瞬,“哇”的一聲哭道:“邢叔叔!嗚邢叔叔……”

“秧寶,”顏東铮抱着她步下牛車,拍着哄道,“秧寶不怕,爸爸在呢,爸爸在呢。”

“嗚……邢叔叔死了,秧寶也死了……”

跟着跳下牛車的沐卉,聽得一愣:“追着大黑馬跑的邢叔叔?”

秧寶嗚咽着連連點頭。

沐卉跟顏東铮互視一眼,看向秧寶。

顏東铮一下一下撫過秧寶的後背,問:“秧寶知道邢叔叔怎麽死的嗎?”

秧寶點點自己的胸口,雙目含淚:“砰!這裏好多血,秧寶也是。”

沐卉瞬間怒了:“誰打的?”

秧寶想了想:“繞鷹!”

沐卉掏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繞鷹?那家夥現在不是在警局嗎?還被我廢了四肢。”

開槍,這輩子別想了!

手筋都給他廢了。

顏東铮瞪她:“打人時讓秧寶看到了?”

顏懿洋過來道:“沒有,我捂着秧寶的眼呢。”

顏東铮還是覺得閨女是在學校吓着了,掏出帕子給她擦淚道:“秧寶不怕,繞鷹那壞蛋被警察叔叔關起來了,這一輩子他都跑不出來,打不着你和邢叔叔。”

秧寶吸了吸鼻子:“真噠?”

“嗯。”

前面的牛車聽到動靜,紛紛停了下來,揚聲詢問怎麽了。

沐卉揚聲跟人解釋,孩子做噩夢了。

司務長差一點過來給秧寶叫魂。

經過青和街,沐卉去商店找張開濟當服務員的愛人劉翠芳,問她要不要表。

100塊錢,20張工業卷,一斤雞蛋票,半斤肉票,沐卉把張倩的表賣給了她。

拿了錢和票,沐卉轉頭就拎了口大鐵鍋,一把菜刀,兩個菜盆,四個小扁籮,兩斤鹽巴,一斤醬油,一斤醋和一斤雞蛋。

完了,又給秧寶買了袋大白兔奶糖。

秧寶接過來就拆開了,爸爸一塊,媽媽一塊,大哥二哥、司務長、二廚等挨個兒都有。

回到農場時間還早,司務長不急着做飯,沐卉便拿着小本本找他請教馬頭、馬蹄、馬尾,這些怎麽做好吃,肉又都哪些菜式。

記了滿滿五大頁,沐卉本子一收,跟司務長借了炖菜的香葉、八角、茴香,又買了小南瓜、蕃茄、辣椒、白菜、蔥姜、五斤三級面粉和三斤蠶豆。

拎着東西到家,顏東铮已經把走前晾曬的被子、席子,收回鋪好,将又睡着的秧寶放在床上。

和兩個兒子一起把帶回的書、畫具、行李箱、菠蘿蜜和王廚師送的水果搬進屋,并借來了土坯、稻草,擔了黃土,正準備活泥壘竈。

壘竈,沐卉比較在行。

不過她壘的竈,顏東铮和顏懿洋都有些看不上,後面兩人又做了翻修飾,看着才算免勉入眼。

竈要晾一晾再燒。

讓沐卉在家守着秧寶,顏東铮帶着兩個兒子去西南坡開荒的壩子找韓連長買柴。

開荒砍下的樹木、藤灌、雜草,很多都已經曬幹,這些大多會被送去食堂,有知青自己開火的,自己砍的等曬幹了便會砍砍,擔回家。

顏東铮張口說買柴,韓連長都不好意思收他錢,他把自己砍的抱了一擔給顏東铮。

“你就這麽把竟革帶來了,也不怕出事?”韓連長幫他把柴捆好,道。

“上午不是帶他去做檢查了嗎,幾個專家都說恢複良好。不過保險起見,明天再帶他過去抽血做一下化驗。”

連長微微松了口氣:“沐卉和秧寶回來了嗎?”

“嗯。”

顏東铮還需要一個菜板,連長挑了棵曬幹的大樹,拿鋸子給他鋸了一截。

“再來一個吧,一個切菜,一個剁肉。”

韓連長瞪他:“一個月就那點肉票,還值當得你再弄一個菜板?”

“又不費什麽勁,多弄一個衛生。”

“不費勁是吧,”連長氣得把鋸子往他手裏一塞,“你來!”

顏東铮折騰半天,鋸偏了,都沒有鋸下來。

韓連長看不過眼,一把擠開他,接過了鋸子。

顏懿洋、顏竟革在幹柴堆裏轉了圈,各撿了兜木耳,有黑有白。

顏東铮把菜板綁在柴上,挑起扁擔招呼倆兒子下山,走前邀請韓連長晚上來家吃飯。

韓連長擺手拒絕了。

顯然是不想給家裏添麻煩,顏東铮回頭笑道:“上午警察局擊斃一頭瘋馬,不要票,我家買了12斤肉和一個馬頭,沐卉準備晚上炖馬頭。”

一聽說有馬頭,韓連長立馬來了興趣,這玩意兒不值錢,卻是道不可多得的下酒菜:“下工我拎瓶酒,端盤花生米過去。”

“你人過來就成,酒我買。”

韓連長不容置疑道:“按我說的來。”

争來争去特沒意思。

顏東铮點頭應了。

三人回去,沐卉已用斧頭把馬頭砍開,馬蹄、馬尾清洗幹淨。

顏東铮放下柴,把菜板遞給沐卉,看看竈,雖不幹,卻可以燒了。

他抓了把活泥用剩的稻草點燃放進竈裏,顏懿洋看得有趣,主動搬了張小凳坐在竈前,接過了燒火的活。

沐卉等鍋熱,切了片帶有油指的馬皮擦了擦鍋,然後把鍋洗幹淨添上水,放入馬頭、馬蹄和馬尾焯水,丢入姜片蔥段去腥。

水開後再等個幾分鐘,沐卉将馬頭等撈進新買的菜盆裏,洗去浮沫,放進顏懿洋幫忙刷好的鍋裏,倒入清水,沒過馬頭,放入司務長提供的香葉、八角、茴香和蔥段、姜片、醬油、鹽巴,大火燒開,小火慢炖。

竈裏填上粗柴,只需人偶爾過來看一下就好,不用一直守着。

12斤馬肉,沐卉取出兩斤剁成肉泥,切了顆白菜,準備包餃子。

顏懿洋看着滿滿一鍋的肉,又看她活了好大一團面:“媽,做這麽多吃得完嗎?”

“司務長說,前幾天連長他們上山找你們辛苦了,今天一下子買了這麽多肉,不請人過來喝一杯,有點說不過去。”

“哦。那還要我做什麽嗎?”

“一會兒我調好餡,你過來幫我包餃子吧。”

“好。”

顏東铮取出畫具,鋪開紙張,打開一瓶瓶顏料,試着調了幾個色,揮筆,畫了副打拐圖。

正是在醫院西門抓捕瘦猴的情景。

除了瘦猴,其他人物都做了虛化處理。

顏竟革見他畫的好看,悄悄伸手蘸了顏料往一張白紙上按,瞬間留下個紅手印,他自己看着樂得不行。

顏東铮無奈一笑,取過那張紙,提筆那麽幾點幾勾,畫了副雪梅圖,看了下,有點單調,又在上面勾勒了三個童子,兩男一女,在雪地嬉戲。

顏懿洋探頭看了看:“要貼牆上嗎?”

屋子裏确實簡陋了些,灰灰的泥土牆沒有一張畫。

顏東铮把《嬉戲圖》給他:“這張貼秧寶睡的牆裏。”

顏懿洋:“那一張呢?”

“我寄給《畫報》試試。”作為一家之主,他不能光讓沐卉想辦法弄錢養家。

“哦。”顏懿洋想了想建議道,“我覺得你可以就捉拿人販子的過程寫一篇文章寄去報社。”

顏東铮搖了搖頭:“這事該有官方出面報道。”

一張畫,一篇文章,很可能就把警員的功勞全占了。

沉思了會,顏東铮把已經晾幹的《打拐圖》遞給顏竟革:“乖,別玩顏料了,這個給你貼牆。”

顏懿洋只驚訝了一瞬,便明白了他放棄投稿的原因。

顏竟革得了畫,一溜煙跑出門,給沐卉看。

“我,”他指了指那個摁着瘦猴揍的小少年,“超厲害!”

沐卉看了眼,不是太欣賞,臉都看不清,畫得也太抽象了:“顏東铮,你還是畫花鳥蟲魚吧,有意境。”

顏東铮笑笑沒理她,重新又鋪了張紙在桌上,提筆勾勒,一筆筆暈染,慢慢人物、風景出來了,是壩上開荒勞作的群像圖。

不過也有主題人物,韓連長的形象畫得最為清晰突出。

顏東铮給它起名《開荒》。

“趕緊騰地方包餃子。”沐卉抱着擀好的面皮和調好的餡進來了。

顏東铮把《開荒》放進裏屋的箱子上晾着,和顏懿洋一起拿了筆和顏料盒出去洗。

洗好,把筆和顏料盒放在盆架上晾着,洗洗手,過來包餃子。

沐卉第一次活面,太軟了。

也是第一次擀皮,大小不均。

幾人更是第一次包餃子,那個、有點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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