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造化弄人,此身更難托
造化弄人,此身更難托
“啾啾啾啾。”
怎麽會有鳥鳴聲?我可是在地脈啊。
景天迷迷糊糊醒過來,揉了揉眼睛。
他清澈的眼簾印現出木質的窗棂,窗外是翠綠的竹林,飛鳥舞動翅膀。
“紅毛,你可真是……”景天咕哝一句,習慣性翻了個身,把臉埋進重樓胸膛:“總覺得,很對不起小花楹。”
我舒舒服服睡在魔尊空間裏,她孤零零藏在土洞裏。
“哼。”趁着人睡着,輕車熟路拖進自己空間的寝室裏,重樓伸手理平景天淩亂的領口。
他聲音低沉磁性,帶着同樣初醒的沙啞:“我派了個魔靈看着五毒獸。”
“那就好。”景天的心虛和擔憂轉瞬即逝,取而代之是懶洋洋的懶散:“好困。”
重樓挑了挑眉:“再睡一會兒?”
也只有和景天在一起,他才能一起休息,這或許是好事。
只因當年和飛蓬混熟,被發覺不太能飲酒的軟肋後,神将就試圖天天撺掇自己喝酒,一旦撺掇失敗,就拖着自己打架。
“不了。”可事實證明了,有些人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想去試試,燎日的身手如何。”
景天擡起頭,那點兒慵懶便如檐上輕雪,在陽光下飛快地化開了。
他的笑容,是飛蓬沒有的熱度,風骨卻還依舊:“你不許出手相助!”
“……哼。”重樓坐了起來,抱臂輕哼一聲。并不意外,但未回答。
景天也不惱,笑眯眯道:“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
可他剛直起腰下床,腳趾還沒沾地毯,就被攬住肩頭往後一撂。
“你…嗚嗯…”抗議聲被封在翻攪不休的口中,景天紅潤的臉頰上,漸漸有濃重的緋色彌漫開來。
那雙清澄的眼瞳裏,布上了一層淺淺水光,最終破碎成霧氣。
“哼。”重樓終于松開景天被舔舐通紅的唇瓣,卻還用舌尖勾勒着嘴角。
景天甚至能感受到,觸碰的溫度滾燙而輕顫,是重樓在低笑:“行啊。”
“只要,你對付得了。”只聽他慢條斯理道。
景天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覺頭皮微微一掙。
他擡眸看去,骨節分明的手掌将自己的發絲通通聚攏,發帶被系好了。
“……哼。”這次,輪到景天輕嗤了。
追風頭帶,被重樓用自身精血重新煉化,變成了魔族特有的魔靈分,身。
比當年在霹靂堂地牢遇上的魔披風,又要強了不少。
“去吧。”重樓揮了揮手,一道空間陣法和小花楹一同出現。
他絕口不提,究竟花了多少心血,才在一夜之間煉出這麽強的魔靈。
“對面是裏蜀山外城。”重樓只這麽說道。
展平被壓得有些褶皺的衣角,景天接過花楹,再次放回肩膀上。
敏銳的五毒獸嗅了嗅發帶,只覺自己可憐弱小無助,下意識就往遠離景天脖頸的方向蹲了蹲。
“噗。”景天笑出了聲,一步踏入陣法。
通道傳送的最後時刻,他回眸一笑,對着重樓招了招手:“那你等我回來吃午飯。”
“裏蜀山…燎日…”重樓瞧着景天離開,不禁喃喃自語。
他有心先查探清楚,但腳步踏出的那一霎,又主動收了回來。
還是算了吧,若今日這麽做了,那以後景天再歷練,我會不會想從頭安排到尾?
他那麽倔強好勝,千年輪回都改不掉,可不想我插手。
“哼。”魔尊垂下眼眸,明明在哼笑,唇角卻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若有魔界其他人在此,必定目瞪口呆。
裏蜀山妖界,恰逢清晨,星璇正在廚房準備早膳。
“思堂?”他聽見敲門聲,回過了頭。
思堂站在門口:“嗯。”
“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早?”星璇走了出來。
府邸很寬大,此刻的天色還有些暗,昨夜的燭火正在門前搖曳着。
“我感受到了空間波動。”思堂摸了摸背着的怒龍斬,語氣清冷:“是那天那個人,他又來了。”
星璇眸光一閃:“怕是來者不善,我去應付,你守在這裏。”
“不行。”思堂搖了搖頭:“我不放心,還是跟你一起去吧。”
那一天,星璇的實力讓他輸得心服口服。
但之後出現的那個自稱景天的蜀山弟子,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實力卻驚人極了。他和星璇聯手,都一敗塗地。
若非裏蜀山之主,星璇的父親燎日及時趕到,他們或許會死在那驚天劍意之下。
“……是我的錯。”星璇尚且年幼,哪怕使用的身體是成年的周赤炎,也改不了靈魂只是八九歲幼童的本質。
他還是想要自救,才在救下思堂之後,還試圖誘拐景天身邊的五毒獸,以待日後派上用場。
“不。”思堂是黑貓妖,擁有空間法術這種讓其他妖嫉妒的能力,能活到現在也不容易,對于星璇的求生意識很是理解:“你只是想活着。”
燎日忽然從另外一扇門走了出來:“好了,璇兒,那蜀山弟子來就來,為父會頂着的。”
他說着,卻也看向思堂,糾結又有點不甘:“要是失敗,你就用空間法術,帶璇兒快跑。”
璇兒試圖誘拐五毒獸這種仇不說,那個蜀山弟子後來假做撤離,其實跟蹤自己跟去地下寝宮。
雖然沒發現自己費勁隐藏的、沉睡着的火魔獸,但也發現了自己試圖影響地脈、暗害蜀山的計劃,哪怕行動才剛開始,此人也絕不能留!
“是。”思堂不知燎日心底的彎彎繞繞,也不在意燎日和其他妖一樣對他空間法術的欣羨嫉妒。
他只為星璇,就立刻答應了下來。
“爹!”星璇還想再說點什麽,大門外已經傳來響聲。
只聽見“轟隆”一聲,燎日府邸的大門應聲而飛,砸落在三妖面前,掀起陣陣塵埃。
景天孤身而立,身後一如既往飛着一只五毒獸。
他手中無劍,但在場之妖都見識過那一日驚天一劍,自然不敢小觑。
“诶,都在啊。”景天淺淺一笑,神色溫和:“燎日妖王,數日不見,可願改變主意?”
重樓如果在場,怕是要當即笑出聲。
飛蓬果然轉世了也一樣殺氣凜然,雖然多了一個問人悔不悔改的環節,卻将挑釁擺在了明面上。
這換了哪個有頭有臉的妖魔,門板都被當面掀了,那肯定是有臺階也不會下的。
“你!”果然,燎日氣極反笑:“不必多說,動手!”
景天心中一凜,在燎日兇悍的殺氣裏縱身一躍,靈巧地躲開攻擊。
他并指為劍,劍氣直沖燎日,又側身一掌擊出,拍飛聯手攻來的星璇、思堂。
“啪。”巨大的實力差距讓兩個年輕的妖族連退了數步,才得以緩下踉跄步伐。
他們咬了咬牙,但見燎日和景天交手不過幾個回合,很快就落入下風,便又沖了過來。
倒是團結。景天暗自點頭,他挑釁歸挑釁,卻并未失卻謹慎之心。更念及那一日地下所感的危險,對燎日頗為戒備,有意逼出其隐藏後手。
“好好好,你逼我的!”燎日幾番落敗,眼看着星璇、思堂靈力即将耗盡,終于不敢再遮遮掩掩。
景天冷眼瞧着他變身狼妖原型,爪子一左一右抓住兒子與思堂,逃往地下寝宮,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不多時,寝宮終點已然在目,密道入口打開,平臺上空無一妖。
景天感受着時而平靜、時而狂暴的氣息,若有所思地靜立了片刻。
“哈哈哈!”燎日的聲音從裏面傳來,氣勢竟極為紊亂:“蜀山弟子,你怕了?”
不是怕,但我确實失策了。景天按了按額頭,萬萬沒想到火魔獸居然會在地脈。
他很清楚,燎日化火魔獸之力為其用,絕非現在的自己能随便對付的。
至少,若是同歸于盡的一擊,定無法全身而退。但景天抹不開面子,開口去叫重樓。
“燎日,你身體本就殘缺,強行化用火魔獸靈力影響地脈,稍有不慎,就會當場解體。”他不由問道:“你和蜀山什麽仇什麽怨,這麽拼?!”
變身為燎火炙日獸的燎日,卻被這一句話激出了怒火:“何仇何怨?哈哈哈哈!”
他的聲音漸漸冷了下去:“好,我今日讓你死個明白!當年被關入鎖妖塔,有個叫紫萱的女娲族人把我…當時我和璇兒的父親還是一體。”
星璇還在驚訝,燎日已經暴躁道:“她答應把我們放出去,卻被蜀山發現,她就把我們分成了兩個。”
“兩個!害我空有修為,沒了記憶!”他咬牙切齒道:“這些年,我沒了過去,逃出鎖妖塔就一直在追尋!好不容易尋到璇兒爹娘,蜀山非要攆在我後面搗亂!”
“……”景天默了默,追問道:“所以,另一個你……死了?”
燎日沉默一下,避開星璇急切的目光,才道:“蜀山追得太緊,我好不容易找到他們,發現他們生了一對雙胞胎,很驚喜,就想抱抱璇兒。”
“可我沒想到,那個女娲族一點妖力都沒留給他,随手一推居然死了。”他低下了頭:“璇兒的娘親是跟着自盡的,我不明白,她為什麽傷心。”
燎日說話時,幾乎是沒敢去看愣住的星璇,只似是解釋地快速說道:“當時,我感受到了追兵的氣息,又被他忽然死去驚到,才沒能阻止。”
景天卻是搖了搖頭:“他?你該說‘我’才對。”
“你們本為一體,就算分出人性,本質還是妖,人性便算是分身。”他的語氣極為篤定:“就算死了,也只是死一具人身,你們倆都是你。”
景天瞅了瞅還在發怔的星璇,好心地補充道:“最多是沒有記憶沉澱,你性情會更偏向妖的野性。但愛子之心還是有的,不然何必帶孩子?”
“……原來,蜀山弟子也會說人話。”燎日的表情微妙了起來。
如果沒感覺錯,面前這位蜀山高手,是在幫自己解釋給兒子聽?
“實話實說而已。”景天皺起眉頭:“但以紫萱姐性情,若非你自己想出塔,還可能承諾日後絕不傷人,她怎會相助?況且,鎖妖塔…”
他定了定神,冷聲說道:“蜀山捉妖,幾乎都在城鎮之中。身為大妖,隐于人族城鎮被抓,後來沒了記憶,你就覺得自己什麽壞事都沒做?”
“……哼!你認識那個女娲族人?”燎日的臉色重新冷酷起來:“好,那就手底下見真章吧!”
景天倒是擺擺手:“別着急,我們打個賭。”
“嗯?”燎日眯起眼睛:“小子,你想玩什麽花招?”
景天沉聲道:“你不是想要記憶嗎?可以,一招定勝負。”
“不論勝敗,我都有辦法讓你恢複記憶。”他搶在燎日之前截斷話茬:“解鈴還須系鈴人,我認識紫萱姐,自然能帶你找下一任女娲後人。”
燎日目光灼灼地瞪着景天,見景天面不改色,才慢慢點了點頭:“你若敗,無條件帶我去。你若勝……”
“你的記憶還是會恢複。”景天伸出手,掌中漸有青色靈光彙聚。
他淡淡道:“我不會對你這個實際上才八九歲的兒子下手,但小黑貓歸我,你不得再報複蜀山。”
燎日凝眉看了看思堂,星璇下意識把思堂往身後藏了藏,思堂卻站了出來,反手拔刀護在星璇身前。
“這只黑貓才來裏蜀山沒多久,也非我下屬。”燎日當即便回過頭,對景天冷哼道:“你有本事就贏了我,再去逮貓。”
重樓雖然不說,但景天為飛蓬時,鎮守神魔之井多年,對魔界要什麽等級的魔神才能随意穿越空間,還是心頭有數的。
能誕生這樣很可能幼崽期自主運轉空間法術的後裔,必然是實力極強的魔神,甚至是不服重樓的蚩尤舊部。
景天心中判斷着,好勝心更增強了幾分。
一定要贏,贏了把貓給重樓,送回去就是妥妥讓魔神欠魔尊人情,也算哄哄重樓了。
“一言為定。”景天越想越勾起嘴角,當即與燎日動起手來。
而他們的一招,只用了幾個呼吸。
“轟隆隆!”驚天動地的一招之後,燎日翻身砸出了很遠,大殿晃震塌陷。
星璇摒棄因突然所知之事泛起的雜念,急急忙忙沖進廢墟裏:“爹!”
思堂一聲不吭跟着他,時刻注意着周圍。
“咳咳。”景天掀開一塊火瓦,臉色紅潤地爬了起來,腦後發帶悄無聲息發着光。
星璇、思堂心中一涼,這人氣息平衡、呼吸流暢,竟然一點傷勢也無。
“哼!”但景天剛站起來,就被一只手卡住了後頸。
他像是被捏住後頸皮的貓,整個人僵在原地。
當然,其他人也不逞多讓。
同樣剛勉強起身的燎日,更是咯吱咯吱地半跪下去,被可怖的魔壓震得不得不匍匐在地上。
“魔…”唯一能動動嘴皮子的,居然只有思堂了。
他的聲音,無比沉重而喑啞。
魔?!這是他畢生所求。燎日竭盡全力地擡了擡眸,卻被威壓震傷得立刻噴出了一口血:“噗。”
重樓任憑魔威狂飙,氣得手都在抖。
僅僅一個錯眼的功夫,景天又在冒險!肉身還沒點燃女娲之力成仙,他就敢硬扛火魔獸之力!
“胡鬧!”重樓的手心不自覺用了用力,又在溫熱的觸感中反應過來。
他生怕傷到景天,下意識就放輕了力道:“哼!”
“紅毛…咳…”交手之際被魔靈護住,景天難得有些尴尬和心虛:“你來得好快。”
重樓冷着臉,松開手,不理他,只轉身就往外走。
周圍的空間禁制,随之解開了。
“诶?紅毛…紅毛…”景天一轱辘跳起來,趕緊追上去的同時,總算記得改口以哄人:“重樓!”
燎日、星璇、思堂:“?”
他們仨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思堂問道:“誰贏了?”
“……”交鋒時略輸一籌,燎日臉色黑透地捂了捂被放過的脖頸要害,一腳踹飛了腳下碎瓦。
那個蜀山弟子,關鍵時刻移開了劍氣鋒芒。那就算有人護着他,也是自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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