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望不盡殊途奈何嗟
望不盡殊途奈何嗟
咬着嘴唇羨慕嫉妒恨,景天把重樓塞回被褥裏。
他雖然還在郁悶,動作卻仍然輕柔小心。只是,沒有給重樓穿衣服。
原因很簡單,天天泡藥浴,穿什麽穿?是研究有進步了,還是做羹湯的水平增加了?都不是,那你在這種小節上注意幹嘛!
“哼。”景天為自己找着借口,樂呵呵地把被褥一蓋。
重樓完美的體魄被遮掩住,不再看之就覺垂涎,他才坐在床邊,開始念叨:“紅毛,過去半年了呢。”
他一手托腮,一手把沐浴前備好的米湯端了過來,拿湯匙一勺勺喂:“可惜,你現在不能回答我,好不好喝了。”
重樓沉睡之後,他再喂什麽,就沒有逗弄的意味了。
所有膳食,都在保證滋味是重樓所喜的情況下,盡可能發揮更大功效,以配合藥浴。
這兼具了飛蓬的手藝與景天的研究,若重樓醒着,怕是吃兩口菜,就能用下一大碗靈米。
但說起靈米,魔界多掠奪劫盜,安心種植者太少。
“我還要再去一趟天魔國,米快用完了。”景天放下見底的碗。
也就只有天魔國,為了神子們,專門有所種植和飼養,還時常被騷擾。
“你不是喜歡吃迦樓魔面嘛。”他低聲笑着,幫着重樓擦了擦嘴唇,才把杯盤狼藉收拾了個幹淨:“雖然我覺得賣相不佳,但味道不錯。”
景天掖好被角,回眸一笑:“等我打獵回來,明天試試看,非流食你能不能咽下去吧。”
“要是可以,我就跑遠些,争取把魔界佳肴通通學了。”他說說笑笑,仿佛重樓能聽得見。
推門之際,景天将照膽神劍背在身後。
雖已無劍境界,離成仙不遠,可身在魔界,還是要謹慎一些。
從重樓沉睡,他便出入都帶着劍了。
黎火金吾安靜地看着景天離開宮殿,一如既往沒有吭聲。
恰逢中午,天光漸暖。
“咦?”景天飛過迦樓羅部衆的領地,忽然注意到,一棟木屋比起前幾日,有了個細微變化。
他凝神看了看,發覺門板上挂了一大串魔獸牙齒,倒是挺新奇的。
不過,能被迦樓羅挂出來炫耀,應該是很厲害的?
說不準,肉質也不錯?
“咚咚咚。”景天心中一動,禦劍落下去,在門口禮貌地叩敲了幾下。
很快,木門就開了。
“誰?”有迦樓羅魔探出了頭,語氣洋溢着掩飾不住的欣然興奮。
在看清楚來人時,他才稍稍收斂:“啊,是飛蓬将軍啊。”
這些年,景天在炎波泉與天魔國之間常來常往,偶爾也會去遠點。
在這附近的天魔衆、迦樓羅部,自然都知道了,魔界其他國域亦有耳聞。
但就算有魔神不滿,也有魔尊頂在前面,愣是半點壓力都沒給到景天身上。
“你好。”景天很有禮地笑了笑:“冒昧打擾了。”
他滿心滿眼都是好奇:“你門上挂的是什麽啊,前幾天飛過去的時候,還沒有呢。嗯,怪好看的。”
“将軍也覺得好看?我手藝果然很好。”這位迦樓羅魔更加自信了:“這是我準備送給雌性的項鏈!我用了一顆魔龍牙,十根魔龍筋呢!”
景天:“……”
他瞳孔地震,不是裝飾,是項鏈?!
“太大了吧…”景天嘴角抽搐,幹巴巴道:“戴在脖子上…不會太重了…影響…影響你…摯愛的配偶…平時飛行和打獵嗎?”
那個魔扇了扇翅膀,不解道:“怎麽會呢?要是不夠大,就不顯眼了。”
“更無法向她證明我的實力。”他說着,還舉了舉健實的胳膊:“這可是我親手獵殺的魔龍呢!”
景天看了看,發現比自己大腿都粗。
“嗯。”他靜默了一會兒,雖然仍舊無法理解,但還是鄭重颔首給出了祝福:“那她一定能體會到你的真摯誠意。”
迦樓羅魔頓時豪爽地笑道:“這是自然,就是她讓我把項鏈挂出去的,以後這就是我們的愛巢了。”
“……那她人呢?”景天遲疑一下,不忍心打破他的希冀。
迦樓羅魔滿眼亮色:“她說她要般配我,所以就也去孤身獵殺魔龍了,還一定不叫我跟着。說是要做個回禮,做成功了,才肯嫁過來。”
“……哦。”景天張了張嘴,又把嘆氣聲咽了回去,幹笑道:“那你想必好事不遠了,恭喜。”
如果所料沒錯,這個迦樓羅姑娘,是婉言拒婚了啊。
“嗯嗯,到時候,您路過記得進來喝杯喜酒!”看得出來,這位自以為求偶成功的迦樓羅魔,是非常高興了。
景天:“……嗯,好。”
景老板能怎麽辦,景老板只能答應下來啊。
哪怕他在心裏瘋狂強調,魔族和正常人思維不同,以後自己和重樓在一起了,相互之間一定要坦然說話!千千萬萬,不要造成這種誤會!
“您要不要也去獵殺魔龍?”迦樓羅魔興致勃勃說道:“用魔龍身上的材料做禮物,這在我族,是勇氣和誠意的象征!”
他還舉了個例子:“迦樓魔面,就是給天魔女的貢品呢!”
“……不了。”景天不止是嘴角了,連眼角都快抽搐:“重樓是人形,不太适合戴這個項鏈。”
逗逗紅毛可以,這項鏈當裝飾也就罷了,戴脖子上真的醜拒啊!
最後,在迦樓羅魔的熱情介紹裏,景天是“戀戀不舍”走的。
直到他離開那魔的視線,方落荒而逃似的飛快禦劍而行。
“呼。”直到眼前被天魔國的富麗堂皇充滿,景天才大松了一口氣。
值得一提的是,從禁飛的高空俯瞰天魔國,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真是多虧了最初去見天魔女之後,魁予特地出手。她解開了景天身上,從進入天魔國界,便自行出現的禁飛禁制。
才有此刻,景天悠然漫步于高空,觀賞天魔遠景。
“見過将軍。”一群昔日不太熟悉,但現在還算能熟識的天魔戰士們,紛紛行禮,還遵循着當年在神界時,對于飛蓬的敬畏。
景天已經習以為常了,不再像開始那般,要求他們不再行禮,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不用太較真。
“天魔女呢?”他沉聲問道:“現在在大殿嗎?”
不遠處,一位魔女懷抱琵琶,信步而來:“飛蓬将軍。”
“嗯?”景天擡眸望去,正是魁予左膀右臂之一的戰将幽漣。
幽漣微微屈膝:“魁予大人正在大殿小憩。”
小憩?負擔神子對于魁予,果然也是很大的壓力。景天無聲嘆了口氣,卻不願意插手什麽。
有些話,他當年就說過,和魁予,也和敖胥,奈何什麽都改變不了。
“将軍…”
“飛蓬将軍!”
“哇,飛蓬将軍來了!”
忽然間,一群神子、神女跑了出來,将景天團團圍住。
景天神色輕輕一緩,不管當年對那些新神族的行為,有多少不滿不值,他與敖胥還是不一樣的。
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飛蓬雖是古神族,卻并無大多數古神族的自傲,也從未歧視過只是神果出生的新神族。
“你們慢點跑。”景天一把撈住跑得最快的小姑娘映月,沒讓她撲騰過頭摔了跤。
當年的神将飛蓬,只是站在族群立場上,反對族內繁衍。便如頭一次聽說有一對新神族犯戒孕子,他便直接建議敖胥殺無赦以儆效尤。
可不論敖胥還是九天玄女,當時都因族人寶貴都未采納。他們只是在關押之後,再對族人們予以了口頭警告與嚴加約束。
結果适得其反,之後多年,偷吃禁果的族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小心,最終事情暴露時,已是一發不可收拾地出現了整整十六人犯戒。
“跑慢點。”景天僅僅一瞬,就從昔日幾乎窒息的往事中回過神。
他輕笑着,問在自己懷裏拱來拱去撒嬌的小神女:“最近,你在煞氣裏堅持的天數,多了沒?”
映月神情一苦,縮了縮脖子。
“噗。”景天莞爾一笑,沒有再追問,只拍了拍她的頭,将人松開了,鼓勵道:“為了給魁予減輕點負擔,你們要更加努力哦。”
其實,在新神族八對情侶犯戒孕子被審判,而魁予擅闖照膽後,他曾回神界一趟,要求九天玄女和敖胥,釋放同樣被關入大荒天獄的神子。
飛蓬甚至提出親自出力,将孩子們剝離神力投入人間,讓他們像正常孩子一樣,在下界長大,不複神族。
然而,被敖胥以‘神子們不配為神、更不配讓第一神将費心費力為由’怒斥駁回,飛蓬便沒有再争論什麽。
“關入天獄,受盡靈力剝離之苦。”他只在回神魔之井前,提醒了刑獄長老一句:“此于犯禁孕子者,雖冷酷嚴苛,但勉強能說一句活該。”
當時,九天玄女就在現場。
她将飛蓬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為無辜孩童們遲疑猶豫,卻又為了維護神規律法而保持沉默,最終便放任了敖胥一意孤行。
“哪怕有戰場袍澤不滿,也只能暫時壓在心底。”但飛蓬如是說道:“然神子無法選擇出生,這等殘酷環境無異于虐殺,日後易起公憤。”
如今時隔無數年再想,多可笑啊,竟是一語成谶。
“好啦。”而現在的景天瞧着孩子們純真的眼神,更想嘆氣了。
大荒天獄剝離靈力,致使父母衰竭至死,神子們亦是離死不遠。果真在他輪回後,激起新神族公憤,魁予劫獄,闖過了空蕩蕩的神魔之井。
從此,再無天女魁予,只有天魔女。而撺掇她堕魔的天魔衆,也一邊抗擊魔界其他部衆的攻勢,一邊竭盡全力拯救瀕臨魂飛魄散的孩子們。
“都過來吧,我考驗你們幾招。”景天不願意再揣測,得到消息後的九天玄女和敖胥是什麽心情。
他只耐心、細心地,陪着孩子們玩鬧了許久,還不吝啬于誇獎鼓勵:“嗯,你這一招擺得不錯。”
從來到魔界拜訪天魔國故舊,景天就沒有對這些神子、神女過于緩慢的成長速度,表露出任何不解、質疑或歧視。
“有勞将軍了。”所以,幽漣也放心地退了下去:“我去備膳。”
良久,景天把孩子們都哄去練功,又讓人去叫了幽漣,才走入天魔宮。
“魁予。”他看着沉睡的魁予,低低喚了一聲。
阖眸小憩的魁予緩緩睜開眼眸:“将軍,見笑了。”
“這是你的選擇。”景天淡然道:“昔日因,今日果,別人無法代勞。”
想要救回孩子,并且漸漸治愈他們,讓他們能正常修煉和堕魔,自然是憑借天魔女一己之力。
魁予默默點頭,也不與他客套:“将軍此來,有事嗎?”
景天平日過來,可不會專門拜訪她。多半是去平臺那邊厮混,看看有沒有新的調味料和膳食做法。
“為了幫我,重樓沉睡了。”景天很清楚,重樓頗為欣賞魁予的勇氣和叛逆。
他将重樓回到魔界後,放在一旁的夕瑤散魂交給了魁予:“這是夕瑤的魂魄,天罰已被重樓轉移接下。”
“原來如此。”魁予了然,站起身接了過來:“魔尊重傷的消息,絕不會從我處傳出。夕瑤天女,我也會照顧好,不會讓她打擾您和魔尊。”
景天神色平靜,仿佛與夕瑤有多年交情的人,不是他:“那就好,待她醒轉,幫我轉告一句。從此天涯路遠,再不相見,萬望保重。”
“……是。”魁予嘴唇微動,對于景天的癡情與絕情,嘆為觀止。
景天不再多說,轉身離開了。
“啪。”正在此刻,魁予掌中的魂光輕輕一閃,夕瑤的氣息有所逸散。
她下意識擡眸望去,卻見景天明明聽見動靜了,腳步仍是絲毫未停。
“……”魁予默然無言。
此後,時光如流水,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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