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惆悵佳期又一年

惆悵佳期又一年

隐龍窟一行，并未耗費景天太多時間。

看着蛇妖、狐妖被打回原形，少女們被送走，尚是幼崽的小狐貍逃了，他輕輕點頭，施施然去了蜀山山腳下。

徐長卿卸任後，除了水月宮，便久居在一處茅廬。

但他在路上，碰上蹲了不少年就為了堵他的一個故鬼。

“诶……”景天瞧着面前的小姑娘，險些就要擦擦眼睛。

那女孩兒行了個禮：“飛蓬将軍，您沒看錯，是我。”

“……小魉妹，出什麽事情了？”景天大為吃驚。

六界形成之前，天帝曾招選上仙若幹賜封為神，派遣到大地陰面建立幽都，以掌控輪回秩序。

但三族之戰後重啓三皇盟約，神族絕天地通，幽都便脫離神界掌控，逐漸自立為鬼界，由閻王為首，各路鬼王雖是輔佐、卻有反心。

其中，天鬼一族實力頗為不凡，于幽都外另立鬼都。多年來因戰換了幾次首領，最近數千年則是天鬼皇做主。

龍陽死後，飛蓬神魂蘇醒。他再轉世前久居鬼都，與天鬼皇關系不錯，自然也認得其子女天魑皇和魉妹。

“求您救救我爹爹！”魉妹簡直要哭出來了：“他被關進了鎖妖塔。”

她哭訴道：“本來還有希望，但蜀山派改建後，塔內通往裏蜀山之路被封堵，我爹他出不來了啊！”

“……”神将轉世凝起眉頭，表現不再有任何屬于景天的輕松與歡快，而是飛蓬的疏冷清傲。

他淡漠道：“蜀山不會無緣無故關押一位鬼王，爾如實招來！”

魉妹咬咬牙：“……是，事情是這樣的。”

她不敢有任何隐瞞，直接把天鬼皇曾與孔璘關系極佳，這次被說服了相助混天魔尊，導致最終被關入鎖妖塔一事，道了個明明白白。

“……我幫不了。”景天聽完之後，冷冷回道：“若因其他事，還有可能。但混天……蚩尤血脈，蚩尤舊部，哼！”

重樓不說，不代表景天猜不出來。

非魔界的蚩尤血脈想要覺醒，幾乎背後都有推手。

混天背後，必然有不服重樓的魔神。所以，他才要參與八國會武，又默認重樓延長報名時間，把那批魔神暴打一頓出氣。

“……”魉妹當機立斷，單膝跪了下去：“求您指點一條明路，讓我父女可以彌補。”

景天沉吟片刻，突然笑道：“你能做你父親的主，讓他殺死曾經的兄弟和盟友嗎？”

魉妹咬了咬牙：“可以。”

比起對上飛蓬轉世及他背後的魔尊重樓，爹爹怕是寧肯對上混天。

至于孔璘叔叔，死道友不死貧道了，反正要殺混天，他肯定會阻攔。

“天魔教的所有勢力和積累……”景天輕描淡寫道：“天鬼族拿到的，全部歸我處置。”

魉妹嘴角一抽，用難言的目光看了看景天。

“現在和過去可不一樣。”景天的表情溫和了下來：“我現在有家室了，不能坐吃山空，也不能餐風飲露。”

魉妹：“……”

行吧，反正六界五靈能不畏魔尊重樓威勢而愛慕他，甚至結為道侶的，也就只有您了。

“好，我代爹爹答應。”魉妹站了起來：“爹爹的脫困，就交給您了。”

景天不經意地點了點頭：“我會讓徒孫出手，你等着便是。”

目送魉妹離開後，景天一路疾馳，終于到了目的地。

“徐大哥。”他換回笑眯眯的模樣，走過去敲門。

片刻後，景天一頭霧水地推開門。

茅廬內空無一物，連家具都搬走了。

倒是留了一封信，是專門給他的。

“……居然搬家了啊。”景天打開一看，哭笑不得。

原來，清冷不久前也卸了長老位，想要歸隐。

他下山時，邀請徐長卿去其故居小住一段時間。

彼時，南宮煌已從景天和父親處拼湊出了徐長卿和紫萱之事，自然極力鼓動這位曾經的掌門，去風景優美的綠蘿山散心。

最後，徐長卿還是被說服了。

“好吧。”景天只好轉身去了綠蘿山。

“是景道友啊？”開門的自然不是徐長卿，而是清冷：“久違了。”

景天含笑還禮：“冒昧來訪，希望沒有打擾什麽。”

“誰？”徐長卿聽見動靜，出來一看：“哦，是小天回人間了啊。”

清冷便領着景天進了屋，他和徐長卿剛剛恰好在論道。

景天也不見外，直接坐下寒暄。

他把魔界八國會武說得又風趣又幽默，還介紹了一些特色的風土人情。

聽了半晌，徐長卿還是對景天的實力大為慨嘆：“這麽說，你快要成為天仙了啊。”

“太快了。”清冷亦是震驚。

他甚至還有點迷惑，住在魔界，就有這種功效嗎？

“咳，徐大哥，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景天攤了攤手：“你猜得到，這肯定不是我一人之功。”

徐長卿淡淡一笑：“也算你的，魔尊和你，不是早就不分彼此了嘛。”

“……”景天默了默，識相地轉移話題道：“我仿佛聽重樓說過，你卸任後，混天的事情，蜀山處理得不太幹淨，還有點後患？”

徐長卿神色一動：“是，你為此而來？”

“咳。”景天摸了摸鼻子。

他也不在意清冷還在，直接把自己與魉妹的交易賣了個底朝天。

“你啊！”徐長卿笑罵道：“實在胡鬧，魔尊知曉嗎？”

景天垂頭做忏悔狀：“他不知道，我還沒得手呢，也不好意思說嘛。”

可清冷、徐長卿分明瞧見，他還是在笑，笑得既得意又捉狹。

“你打算讓逍遙救出天鬼皇，參與清洗天魔教與混天的事情。”到底是做過蜀山掌門，又勵精圖治、擴建門派的徐長卿，看得清清楚楚。

他一語就點明了景天此舉的實質：“以此敲山震虎，确實能警告暗助混天的魔神們……”

“但這幹涉了魔界內政。”徐長卿不無擔心道：“以你前世是神将的身份，可會引起衆怒？”

景天不以為意地揮揮手：“無妨！”

“關系都公開了，我就算插手，他們又能如何？”他篤定道：“不服，那就按照魔界傳統，打贏我，才有說話的資格。”

事實上，八國會武那一戰，就已經奠定了我接下來橫行無忌的基礎。

不得不說，這或許就是自己與重樓無須言明的默契。

“怎麽了？”于是，重樓久等景天不至，再是打坐靜心，也頗感心焦。

無他，魔界雖不似神界，大多地方都和人間存在時間流速不同的現象，但也确實只有炎波泉，和人間時光保持一致。

這是九泉靈脈的特性。

但他感受着魔印的正常活躍，又不願為此打擾或許有要事處理的景天。

“哼。”重樓只好在心裏記了一筆賬，出炎波泉散步。

他從廉黎域高處，向下俯瞰。

恰逢初陽，光線頗暖，水色青碧，深處泛黑。

更遠處煙霧缭繞，若隐若現。

要是能和景天一起，倒是可以賞景。

他原本急躁的心，驀然沉穩了下來。就是有些遺憾和失落，身畔無人。

重樓這廂暫且不提，遠在人間，景天并未閑着。

李逍遙把任務完成得很出色。

他攜夥伴入鎖妖塔，敗鎮獄明王，放天鬼皇，帶走書中仙等少數放棄去裏蜀山的妖類。

他伴趙靈兒入南疆大理，除奸邪拜月、滅水魔巨獸，送女王繼位，與中原互通有無。

“掌門。”獨孤宇雲看在眼裏，心中已有定計。

此時此刻，他正站在徐長卿面前，一如昔年時，尊敬且愛戴：“我欲傳位給逍遙。”

“……想好了？”徐長卿廣袖長衫，仙人立于雲端。

受景天實力進步的影響，他和清冷雖不願入魔界或神界，也打算離開綠蘿山，前往昆侖仙界登九重天修行。

離開之前，選出一個實力性格都強勁，還交游廣闊的掌門，應對接下來的風波，便是必然之事。

“是。”獨孤宇雲很肯定。

司徒鐘還是和過去一樣，提着酒，笑呵呵地跟在師兄身後：“是啊，掌門，就是這逍遙記在我這支名下，還是我占便宜了呢。”

“你們倆啊……”徐長卿失笑搖頭：“也好，我和清冷即将遠行，你二人退下，化明為暗，以待日後混天之亂吧。”

李逍遙本想在鎖妖塔除掉孔璘，奈何他确實精明敏銳，開始就藏了個嚴嚴實實。

後來，鎮獄明王殊明對趙靈兒口出狂言，又被聯手除掉。

他便趁着炸開的口子，付出慘重代價，強行闖出了鎖妖塔，不負小魔界掌旗使的威名。

就是混天之亂怕是很難避免了，這世間，終無千日防賊的道理。

或許未來哪一天，孔璘會想辦法破解劍陣，将混天魂魄放出。

“是，我等必然不會讓混天魔尊再亂人間。”獨孤宇雲、司徒鐘立刻許諾。

徐長卿便揮了揮袖子：“好。”

“……小天。”他忽然喚了一聲。

獨孤宇雲、司徒鐘便震驚地發覺，薄霧濃雲之後，走出了一個人。

明明離得那麽近，他們什麽氣息都沒察覺。

師兄弟對望一眼，心想不愧是曾經的蜀山神話，帶隊挫敗邪劍仙的強人，可惜沒有真正拜入山門。

“麻煩你了。”徐長卿低聲道：“昆侖仙界，憑我和清冷，确實難入。”

景天笑着擺了擺手：“對我，舉手之勞罷了。”

從龍陽到景天之間，他在鬼界滞留了千年，對重樓避而不見，但仍然是消息靈通之輩。

鬼界勾魂最難的，也就是大妖和壽命将近的仙人。昆侖仙界，自然是重中之重。

于是，景天把徐長卿、清冷送去昆侖仙界修行。

讓人意外的是，或許是積累足夠而此地靈力豐沛、适合滋養神魂，也可能是天資确實好，他真正踏入了天仙境界，不得不原地鞏固。

好在清冷、徐長卿反應迅速，就地設下陣法，為景天閉關守在這裏。

等他出關，已過去将近十年。

“糟糕……”景天坐在靜室內，指尖撫過沒動靜的小腹魔印，露出一個尴尬的笑容。

如果回去之後告訴重樓，他不是故意的，重樓能不生氣嗎？

景天撓了撓頭，不再想下去，而是出門道謝了。

但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出仙界又回了一趟鬼界府邸。

打開結界收拾完行李，景天去找了閻王，要求安排未來的轉世。

“飛蓬将軍，你這是為難我啊。”閻王很是無奈。

他嘆氣道：“天仙壽命不一，長者上萬，短者成千。你若是在鼎盛時轉世，壽命未終，命蓮不顯。”

“我知道。”景天點了點頭。

生死簿，只是神農九泉之寒髓在鬼界的投影。寒髓依照天命昭示生死，命蓮記錄生靈名號、生卒年月。

他未到期便投胎，實為打亂天機。此等同于強行插隊，自然不會受正常輪回保護。

所投之胎，只能是天道下應該沒靈智的死胎。但因靈魂夠強滋養孩童之身體，應死不死。

“确定嗎？”閻王鄭重問道：“時日越久，歸來越難。若處境不佳……”

絕地天通後，鬼界漸漸脫離神界，他卻還是鬼界之主。給飛蓬一點方便，也是無妨，可轉世無法控制。

飛蓬若運氣好，遇上好的家世，或許會覺得孩子天賦異禀當好好培養，頂多是受了因果，日後難以切斷。

可若運氣不好，碰上些愚昧之輩。

“人間比較迷信天命，又重男輕女。”閻王身在鬼界，什麽沒見識過。

看孩子天生靈慧、應死不死，反而可能當做妖孽讨債而抹殺。

“更遑論，脫離正常輪回，固然不受靈魂屬性影響。”閻王對飛蓬欲陰陽調和轉一次女身，無嘲笑之意：“但這個全憑運氣，太難說了。”

飛蓬有一定幾率成功為女胎，可也不見得能有那麽好的運氣，指不定要來個好幾次。

輪回，終究對神魂有一定影響，會磨滅自我認知。

一次兩次還好，多了，可能就漸漸沉淪。

到那時，哪怕魂魄不變，想尋回飛蓬昔日風姿、靈識，也是難于登天。

“況且…”閻王忍了又忍，還是道：“魔界又不是沒有道侶契約之法，你明明可以和魔尊共享靈力、永享太平。”

景天只是笑：“……我見識過巅峰，便不甘沉寂，更不願淪為附庸。”

“或許……”他笑容坦然淡定道：“這就是困我之執念吧。”

閻王便只能嘆氣，卻還是答應了助景天，不阻止他壽終正寝之前私自入輪回。

景天這才動身，準備回魔界。

這一來一回，耗費了很久。等他踏在人間大地上時，已是四月芳菲盡。

峨眉山，竟是大變樣子。

“……又是蚩尤血脈。”景天感受到了一絲淺薄的妖魔之氣，應該是蚩尤血脈覺醒後隔代的晚輩。

他站在山腳下往上眺望，發覺這裏多了個門派。

忽然間，有腳步聲自上方響起。

“這不是小虎子嗎？”景天隐去身影，發覺了一個有點眼熟的故人。

他的記性很好，偶爾幾次去盛漁村時，見過這個孩子。

景天聽了一會兒，似乎自己離開的這幾年，人間又發生了什麽？

不過，蜀山那邊混天魔尊的氣息好像真沒了，想不到事情解決那麽快。

他慨嘆着蜀山派下手之準，還沒來得及走，峨眉山女弟子就和王小虎先行離開了。

随後，景天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定睛一看，好家夥，又是眼熟的，這不是隐龍窟那只小狐貍嗎？

“小狐貍，你怎麽這麽狼狽？”景天重新現出了身影。

剛在禁咒空間犧牲了功力，等于被打回原形，蘇媚目送着她所喜歡的男孩攜手那個她有些羨慕的女孩去找自己，沒想出現打擾他們。

“嗚嗚……”她看着面前突然出現的人，對方身上有讓自己恐懼的危險感。

景天沒給蘇媚跑的機會，她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已經被提了起來。

“嗯，不止是混天……”景天也不在意一只幼崽在他懷裏又蹬又踹，而是繼續感受着氣息：“孔璘也沒了，天魔教是被一網打盡了嗎？”

他想了想，揣着狐貍上了山。

“嘤嘤嘤。”蘇媚急得毛都要炸了。

景天好笑地撓了撓她的下巴：“逍遙、靈兒和林家月如當年江湖閱歷太低，才能讓你在隐龍窟跑了。”

聽見這個久遠故居的名字，蘇媚整個狐貍都僵住了。

“可在我手上，你要是能跑掉，去魔界都能畫個地盤了。”景天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山頂。

清柔師太發現了他不加掩飾的氣息，立即走了出來：“誰？”

“哦，原來是你啊。”景天看了看她，恍悟道：“我就說峨眉山怎麽忽然多了個門派。”

這不是重樓說過的，那個蜀山弟子和混天之女在鎖妖塔生下的女兒嘛，是被逍遙從鎖妖塔放出來的。

“……原來是景天仙人。”清柔師太姜婉兒：“晚輩失禮了。”

她被李逍遙放出鎖妖塔，能在此地開山立派，自然少不了蜀山支持。這知道的，亦是不少。

可憐的蘇媚更是毛都豎了起來，若說她跟在孔璘身邊十年，沒聽說過舊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只是完全想不到，當年李逍遙、趙靈兒與林月如同行歷練，這位據說和蜀山關系匪淺的仙人，從頭看到尾，連自己的存在都一清二楚。

“這是……蘇姑娘吧？”姜婉兒看了看小狐貍。

她輕聲贊道：“之前的江湖劫難，可是多虧了她。”

“我剛從鬼界回來，一轉眼十年。”景天席地而坐：“發生什麽了，願聞其詳。”

遠在魔界，重樓回魔宮處理公務已有多時，最後一本正在他筆下。

值得一提的是，為了時差，魔尊把殿宇重新搬回流速較快的神魔之井。

“啪。”突然，重樓丢下了筆。

都處理完了。

他深深舒了一口氣，卻不自覺想到前不久感受到的動靜，頓時眯起了眼睛。

正式晉為天仙需要閉關，這也就罷了。

你都鞏固好境界了，還不肯回魔界？！

“哼！”重樓終于站了起來。

他決定親自去人間，把景天逮回來。

但在出發之前，重樓倒也沒忘記，把自己這段時間辛苦搜集到的神界美酒，在篝火上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