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落花時節又逢君

落花時節又逢君

“花自飄零水自流。”

景天蹲坐在樹下,望着滿池荷花,用指尖為池水蕩起漣漪,吟唱着她所記得的應景詩詞。

她今年十八歲,是仙霞派前任掌門清柔師太的弟子。平日由師太教導,最近剛從山下完成試煉回來。

這次斬妖除魔,景天表現很好。但正因為表現太好,才在離開時,被更多妖魔圍攻了。

“唉。”景天嘆了口氣,一只手托起下巴。

當是時,有一山中隐士剛巧經過,看見了她即将重傷垂死的搏命一劍。

“你該找準要害。”他走過來,握住景天的手,扣住景天的劍,使出景天剛剛的劍法。

還是景天強弩之末的靈力,卻被引出在劍尖,只一招就抹殺全部敵人。

景天清晰記得,自己的每一分力量,都被他引動着,直接擊破弱點。明明還是自己的劍法,但多了幾分飒爽的美麗,又不乏詭谲與危險。

回來之後,景天努力思忖,但無論如何也回不到那個劍道意境了。

“還想不明白?”一個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

景天猝不及防發覺身後有人,猛地跳了起來:“誰?!”

但因離水太近、地面濕滑,她當即一個踉跄,直接墜進了池水裏。

“噗通。”水花四溢。

重樓:“……”

他遲疑一下,從身上解下披風,輕輕甩在身畔的樹枝上,便轉過身,往外走了好幾步。

窸窸窣窣的披衣聲響起,景天走到重樓身邊,臉色還泛着紅:“多謝,披風等我洗好,就還給你!”

不過,這人還挺有君子風度的嘛。

當時幫了自己,就立刻松手還劍,還為自己指了一條妖魔更少的路,讓她能盡快回城鎮休整回山。

“不必。”重樓努力抑制着欣然激動的心情,回眸道:“你想不通那一劍?”

景天點了點頭,但還是抓住了重點:“我派門規嚴格,外客難以入內,閣下是怎麽進來的?”

“舊識。”重樓敢出現在景天面前,自然是做了十足的準備。

他的手上,出現了一枚令牌。

“你和師父是故友啊?”景天驚訝地瞪大眼睛:“難怪會仙霞劍法,還會救我了!”

重樓不置可否。

他不想欺騙景天,也就沒有回答,而是直言道:“你是不明白,你明明知道那些妖魔的弱點,可之前為什麽擊不穿要害吧?”

“對呀。”景天談起劍,明亮的眼眸更多了光。

重樓看在眼裏,有些想笑。

這些年,他雖不曾現身,但也是經常投來目光的,對景天的成長了如指掌。

景天在不熟悉的外人與師門晚輩面前,一貫裝得穩重高冷,一派高門仙子的模樣。

但實際上又頑皮又飒爽,偏偏還體貼多智,時常逗得親近之人如清柔師太、餘霞真人莞爾,也就對她更為照顧。

姜婉兒甚至抛去之前的心态,完全把這一世的景天當最小的弟子寵溺、教導。還在發覺景天對劍鐘愛後,想方設法取來名劍激勵她努力修行。

“你用的劍法,是你師父以蜀山劍法和魔族武功為基底,融會貫通以自創的。”重樓淡淡說道:“最适合她,也适合年少且天賦平庸之輩。”

景天想了想,嘴角微微上揚:“你要是想誇我資質好,可以直說。”

其實,她這次除妖,已經開始有意識地修改師父所授劍招。

只是總覺得,好像還差了點什麽。

這人說得倒是讓自己耳目一新,今日再琢磨琢磨好了。

“……哼。”重樓忍不住輕嗤一聲,倒也沒有否認:“反正,長輩所教授的,你可以借鑒,但不能全用。”

他頓了一頓,才道:“日後再看見敵人弱點,你不妨繼續憑心出手,依靈感出劍,随心所欲。”

“但切記掌握主動,保證自己随時可進可退。”重樓看得清清楚楚,若自己不曾相助,景天那玉石俱焚的一劍,确實足以滅殺群妖。

只是重傷之後,難免昏厥不醒,傷勢耽誤,易成後患。

他所行所為,只是讓景天少走彎路、少耗時間,僅此而已。

景天的道,無需自己指手畫腳,支持、鼓勵便足夠了。

“……謝謝你哦。”景天笑得眉眼彎彎。

來自陌生但對她有恩之人的肯定,讓景天忽然就有了濃重的底氣。

她決定,以後危急時刻不再服從于習慣,下意識使出原本的仙霞劍法,而是要在自創的路上堅持到底,直到自創的劍法取代目前的本能。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看了看這一身紅衣比楓葉更火的男子,心中十分欣賞這深刻的面部輪廓。

就是大概有外族血統吧,眼睛和發色都那麽豔麗,像是有一次師父帶自己去蜀山,見冶煉師煉制寶物用的石頭。

此時此刻,景天并不知曉,那是自己前世從神界帶回的玄女血石。更不知曉,面前之人,是魔界獨一無二的尊者,只是遮掩了魔角和魔印。

她只是出神地想,這個人的眸子和頭發都好漂亮,和那顆明亮的血色石頭一樣,有一種極為特殊的神韻。

不似人間凡物。

“……名字不重要。”重樓在心裏,毫無理由地記了徐長卿一筆賬。

無他,蜀山的藏書之中,在徐長卿做掌門的時代,絕對不可能沒補充關于魔尊的幾頁。

以致于他現在不好告訴景天真名。

“好嘛。”景天不禁撇了撇嘴。

她忽然愣了一下,自己平時不是這樣的,怎麽對這個人無意識就親近了?

可景天擡眸就瞧見那雙隐含笑意的血瞳,臉上不自覺發燙:“咳,不說就不說。”

“但既然你是前輩……”她眸色發亮:“可以陪我練練劍嗎?嗯,如果不影響你去找我師父做正事的話……”

重樓垂了垂眸:“不影響,我不是來找你師父的。”

那你是來做什麽的?他從景天瞪圓的瞳眸裏讀出了詫異,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周圍靈氣瞬間凝結為一把劍,被重樓握在掌中:“你先出手。”

“好。”景天瞬間把雜七雜八的想法抛之腦後。

片刻後,去用午膳的仙霞派弟子們陸陸續續回來,路過此地時,吃了一驚。

“小師叔、小師祖……”她們輩分不一,喊什麽的都有,但語氣裏的關切在意是一致的:“你這是怎麽了?”

景天身上蓋着一件血紅色的披風,癱在花瓣豔麗、荷花盛開的潭水裏,頭頂是落英缤紛的巨樹垂下的綠蔭,正兩眼發直。

“沒……沒什麽……”她像是一條被榨幹的鹹魚,在水中有氣無力地撲騰了幾下。

正在此刻,另有一陣腳步聲傳來。

“噠噠噠。”餘霞真人沈欺霜到了。

她眼力極好,一眼便瞧見了樹下那刺入土地的名劍,上面多了個豁口。

沈欺霜靜了靜,溫聲道:“小師妹,練劍注意分寸,別閃了腰,也別把自己摔下潭。”

“嘤。”景天忍不住捂住臉:“謝謝,師姐,但不是這個原因。”

她剛才從頭到尾被壓着打。

然後,只聽見“噗呲”一聲。

對方愣了愣,停下了手,一臉抱歉的意思:“你的劍有口子了,我等會兒幫你重煉一下吧。”

那時,她瞧着手裏堅硬的、師父和自己都花費不少心思的劍,再看看對方手中毫發無損的靈力所塑之劍,簡直懷疑人生。

可是,那人趁着她發呆的功夫,直接把劍往土地上一插,就溜走了。

害得自己瞧着那個看起來很小,但已經把整把劍斷為兩截,只是勉強還連着的豁口,陷入窒息般的沉默。

“咚。”最後,景天緊了緊披風,跳進潭水裏。

她想,我大概需要洗一洗腦子吧。

明知道這人厲害,為什麽那麽要強,當場就要去練劍呢?以自己平時的性子,不該問問仙山何處,以後再上門的嗎?

可景天不知道為何,只覺得心中有什麽飄忽不定的東西,安安心心地落定了。

如劍刃歸鞘,也如木落歸本。

後山冰火洞中,重樓正在冰泉處。

“魔尊。”姜婉兒緩步而至,瞧着魔血一滴又一滴地融入嶄新的劍身。

沈七七适才來了一趟,和她說了劍斷之事:“人間的兵器确實脆弱了點。”

“但若你用力過猛,令這把新劍不似凡物,不說小徒現在的靈力難以支撐……”姜婉兒淡淡道:“就是她要面對的觊觎,也不容易打發。”

重樓微微凝眉:“哼,那若此劍認主,随實力提升慢慢解封呢?”

“可。”清柔師太一錘定音,竟也沒說如有勞了一般的客套話,而是提醒道:“煩請想好理由,免得小徒自以為無功不受祿。”

重樓彈指在劍上設下封印,擡眼冷冷瞥她:“你一口一個小徒,倒是順了。”

“景天現在只是仙霞弟子。”姜婉兒凜然不懼,只淡然道:“我就怕魔尊過于心急,讓她半途夭折。”

重樓:“……哼!”

他拂袖而去,原地只留下那把劍:“那就說,我托你還她一把劍。”

“好。”清柔師太緩緩笑了。

她走上前,指尖剛撫上劍柄,就被彈了回來。

“……氣性果然不小。”姜婉兒垂下眸子,嘴角輕輕上揚。

那根手指通紅滾燙,已有灼傷。

她悄然将之背在身後,轉而對景天傳音:“劍斷也無妨,你來後山,取剛鑄好的新劍吧。”

景天靈巧地穿過種種障礙,來到冰火洞深處。

這裏小妖衆多,長得倒是頗為可愛,每次下來都可以逗弄一番。

“師父,劍在哪裏?”她興致沖沖地游向水下,直達冰泉,迫不及待問道。

姜婉兒有點好笑,擡頭道:“這裏,自己拿。”

“好鋒利的劍!”景天對劍可謂行家,幾乎是愛不釋手地抱着新劍,摸來摸去。

但她也發現了不對勁,這劍丢在地上會震一下,明顯是很沉的。

可在自己手裏又輕飄飄的,撫摸劍刃,也不會刺骨。

“師父,這是誰鑄造的?”景天好奇地問道。

姜婉兒溫聲道:“指點你的那位,他剛走。這把劍認主,是他的賠禮,你放心用。”

“可是……”景天欲言又止:“我的劍和這把劍比起來……”

就算她很喜歡原本的劍,也做不到昧着良心說是等價的。

怎麽看,這把劍送給自己,都是那個人血虧啊。

“你可以當做……”清柔師太險些把真話脫口而出,還好面對小徒真摯的眼神,陡然清醒過來,把‘聘禮’咽了回去。

她想了想,鄭重其事道:“當做他提前給你的……酬勞。”

“啊?”景天一臉茫然。

遠在魔界,重樓面無表情碾碎了一塊炎波石柱。

他已經猜到姜婉兒找的借口是什麽了。

果不其然,仙霞派那個前任掌門,溫聲說道:“他想要個對手,看上你了。為了不讓你以後對着他只能挨打,才送了你這把劍。”

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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