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複興路漫漫(3)

複興路漫漫(3)

待得秦洛從郊外回來,許不知已經睡下了。

秦洛在外面敲了幾聲門,許不知其實還醒着,卻悶着回答了一句:“睡了。”不肯開門。

後來的夜,雪華樓外,淅瀝瀝下起了夏天的暴雨,把悶熱的空氣都吹得涼涼的。

許不知睡不着,又起了床,看着黑色的天空。

她突然想起那句詩,舉頭望明月,天涯共此時。

——哦不好意思,許不知又背混了。

她靜靜地站了許久,站得帶着潮意的夜風也吹得她有些發涼,許不知伸出手,想關上窗戶,下意識低頭一看,去看見一個人影,孤零零地立在雨中,直直地擡頭往上望。

他的眼睛發亮,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

許不知想起那時候,秦岚去世時,這雙小鹿一般純粹而哀傷的眼睛。

秦洛就那麽靜靜地望着她,那哀傷,就那麽徹底地向許不知襲來。

在屋外燈籠照耀下,秦洛的臉清晰可見。許不知突然覺得,他是黑夜的月,是黑夜的星。

許不知的淚落了下來,啪地一聲甩開窗戶,轉身往樓下跑。

找到秦洛,秦洛全身已經被打濕透了,許不知忙把他拉到屋檐下,呵斥道:“你身體不好,還敢這麽亂來是不是!你矯情個什麽勁,萬一我沒有開窗,你是不是就打算站一個晚上!”

秦洛安安靜靜地用手指抹了抹許不知的臉頰,輕輕笑了一下,道:“別哭。”

“我哪有哭!是雨水好嗎!”

Advertisement

秦洛的笑帶了一絲苦,靜靜道:“許姑娘,我覺得自己特別對不起你。”

許不知胡亂擦了把臉,道:“這有什麽對不起的,我不過為了我那四成收益奮鬥罷了,你莫什麽都往你自己那裏攬。”

秦洛繼續淡淡笑道:“我又想起了我娘。我也覺得我很對不起她,不能文不能武,長了那麽大,也不知道我娘吃了多少苦。想着以後給她享福……卻也沒有那一天了。”

許不知頹然靠在牆上,道:“是啊,沒那麽一天了。”

秦洛抱着膝蓋蹲在地上,聲音帶了點哭腔,輕輕道:“我小時候不懂事,還埋怨我娘。我上私塾,別的孩子都笑話我,我就跟我娘鬧,後來我娘便給我請了教書先生到家裏來。我吃喝穿戴都是最好的,旁人用不上的,這才有了點底氣。可後來發現,別的孩子,也不過是當面與我嬉笑,用我的銀子,在背地裏,依舊罵我是野種,罵我娘是……”說到此處,秦洛已然哽咽了起來,在地上埋着腦袋哭了好久,許不知也蹲了下來,輕輕拍他被雨水濕透的後背,一下又一下。

“而現在,雪華樓還是靠你,靠幾個姑娘撐着……他們打了你,打了仙夢,砸了雪華樓,我就算心中萬般怒火,我也不能奈他們何!我想為你們報仇,可我真沒用……”

許不知捧起秦洛的臉,秦洛全身被雨水打濕,額上貼着發絲,愈發顯得幹淨,許不知看着他的眼,認真道:“你要記得,就算你要報仇,也不該是為了我,為了仙夢。”秦洛的眼神顯出了一些迷茫,許不知又淡淡道:“我和仙夢,于你,永遠該是過客,整個雪華樓的姑娘,都不該成為你的包袱。你報仇,最先該是為了你自己,後來才是為了你的妻子子女父母,最後是為了自己的知己至交。”

秦洛看着許不知,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開口。

許不知放下秦洛的臉,坐在地上,淡淡道:“你可知你娘為何要把雪華樓交給我,而不是交給你?”

秦洛輕輕搖了搖頭。

許不知笑了一聲,道:“想來你也不知道。一則,你是雪華樓姑娘共同的公子,若是你最後不管跟雪華樓的姑娘成了親,其他姑娘都會不服氣,會有矛盾,會心中還念念不忘,覺得自己也不差,會使盡手段來勾搭你。二則,雪華樓由那麽多姑娘撐着,本身就是一個大的重擔,一個此生都逃不掉的青樓老鸨的名聲,你娘不舍得困住你。不過這于我也無妨,我無牽無挂,也無處可去。”

秦洛浮現出了一絲擔憂,握住許不知的手,急道:“我陪着你。”

許不知又笑了笑,轉過頭來,玩味地看着秦洛,道:“你知道你現在為啥如此麽?”

秦洛眨了眨眼,迷茫道:“你說什麽?”

“秦洛,”許不知凝視着秦洛的眼,淡淡道,“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若是抓着我,你會淹死。”

秦洛怔在原地,而許不知已經站起了身,又轉身,對秦洛伸出了手,笑道:“走了,回去換衣裳。”

秦洛愣了幾秒,從下往上仰望她。

她背後,是猛烈的夏雨,卷起陣陣風,她濕漉漉的發貼在臉頰旁,左臉還腫了一片,卻對他微笑,對他堅定地伸出手。

秦洛一把拉過許不知,抱着她在懷裏,啞聲道:“我不要你救,我來保護你。”

許不知閉了閉眼,笑了一下,終是沒有再反駁。

第二日,許不知睡了一個大懶覺,起來時,衆人已經把大堂收拾收拾了,可惜,那些桌子椅子已經壞得不能修了,只能再定新的。所以才開了業的雪華樓,又歇業了。

許不知覺得定是自己當門沒看好日子。

小倌館水雲閣很是幸災樂禍,林洵還派了個細皮嫩肉的少年來,見了許不知,有點發抖,怯怯地看着許不知,結結巴巴說道:“許,許老板。我家,我家公子說,哈哈,若是雪華樓沒銀子,買新桌椅,可以去買,我家水雲閣,剩下的。”

那兩個“哈哈”極其僵硬,是硬生生讀出來的。許不知躺在搖椅上,懶懶地擡了擡眼皮,打量了那少年一眼,道:“你家少爺叫你原封不動地說給我聽?”

少年怯怯地點點頭。

“你家少爺還說什麽了?”

少年想了想,覺得自家少爺好像沒說過不能把自己說的話告訴許不知,于是又老老實實回道:“我家少爺說,仔細點,多看看那許不要臉的慘樣,回去告訴他,再找一個畫師,畫給他保存着。”

許不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眯着眼看着少年,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流年。”

許不知點點頭,道:“倒是個好名兒。”

流年聽到許不知提到自己的名字,難得得意地點點頭,道:“對了,這是當年天下第一陳大商人,順手把我從人販手中買下後,給我起的名兒。說是取流年似水之意。”

許不知轉過頭,看看他,奇道:“那陳大商人救了你,怎麽又把你送到了這處?”

流年漲紅了臉,急急道:“是我自己想來的,花樓街本來就是天下第一大商人的地兒。我家公子對我們很好的,他救了我的命,我也無處可去……就像許姑娘對雪華樓的姑娘一樣,我家公子,對我們也很好的。”

許不知緩緩搖了搖扇子,嗤笑道:“我對我家姑娘……呵,”頓了頓,又笑道,“你無處可去,便來我們雪華樓如何?”

流年小兔子受到驚吓一般,眼淚都快淌下來了,顫巍巍道:“許,許姑娘,我賣藝不賣身……”

好了,現在自己在小倌館那裏都成流氓了。許不知嘆了嘆,想來名聲這種東西,要來也沒什麽用,罷了,揮了揮手,對流年道:“你回去問問你家公子那些桌椅怎麽賣,我看他上次坐的那個紅木椅就挺好的,可惜就是敲碎了。”

待流年回到水雲閣,林洵正在品茶,見了流年回來,兩眼冒光,卻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掀了杯蓋,呼了兩口氣,淡淡地問道:“雪華樓那邊如何講?”哈哈哈快告訴我許不知惱羞成怒,怒不可遏的樣子吧。

流年記性好,把與許不知的對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了林洵,林洵聽着,臉色越來越沉,順手一摔,杯子就咕嚕嚕滾在地上了,可惜了那一盅頂級大紅袍:“什麽!她還敢調戲你!”

流年忙道:“沒,沒有,或許是我想太多了……”

“什麽想太多,”林洵咬牙切齒,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兩步,道,“肯定是許不知又沖你抛媚眼了吧?哼,我還不清楚她的德性……她還有說什麽?”

“她還說,你上次坐的紅木椅就挺好的,可惜就是敲碎了……”

林洵手狠狠往桌上一砸,好了,這下成套了,一張紅木桌子也報廢了,連帶毀了一個紫砂壺,咕嚕嚕在地上打着轉,茶壺耳朵卻已經沒了。

兩旁候着的小厮心中暗想,還好公子家中有錢吶,不差這麽一點半點,不然這個水雲閣,怎麽經得起他這般折騰。

而雪華樓這邊,許不知淋了一身的雨,身強體壯的,啥事都沒,壯得跟頭牛似的。可惜那本就體弱的秦洛秦公子,一下子就熱傷風,倒床不起,大夏天還蓋着棉被。

好在秦洛沒有什麽不愛喝藥的壞毛病,一大碗一大碗黑乎乎的藥給他端去,他也能不皺一下眉頭,就那麽咕嚕嚕喝幹淨了。許不知知道後有些感慨,道:“我還以為秦洛會鬧騰一番,說藥苦,說自己能好起來什麽的。”

新蘿當時正在許不知身旁,閑着無聊繡團扇玩,聽聞此言,嘆了口氣,把針插在一旁,對着許不知道:“許姑娘或許不知道,我家少爺小時候就體弱,是個藥罐子。人家小孩子四處撒歡到處亂跑,他卻不大敢跟着,就怕一不小心,累了,汗濕了衣,就染風寒了。我家少爺,畢竟和我們這些姑娘不同,有時候想想,我家少爺也挺可憐的。”

許不知沉默了,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新蘿,問道:“你覺得我送你家少爺,再回私塾讀讀書,參加今年的秋試如何?”

新蘿愣了愣,道:“要不先問問少爺?”

許不知嘆了口氣,眼神有點放空,道:“他現在好像有點這心思,卻不知道是與我賭氣,還是真心想去做這個事兒。我又想着,他沒考上也就罷了,若是鄉試榜上有名,他再進京趕考,再若是中了三甲,他日後就得在官場與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周旋了,這麽一路下來,到底會是對是錯。”

新蘿安慰道:“許姑娘莫擔心,許姑娘的心是好的,少爺會理解的。”

許不知郁郁地回答道:“他理不理解我,哪有他自己日後到底過得好不好重要啊。”

雪華樓休整了十來天,又重新開張。

許不知依舊領着四個頭牌,站在前面守着。秦洛本想站在她身邊,被許不知呵斥住了,只在不遠處看着她們。許不知的長相在四個頭牌面前毫不起眼,所以她剛接管時擔心的“被調戲”事件憂傷地一次都沒有發生過。

許不知偶爾會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又是前一次開張那天,自己在此處,笑臉盈盈,然後一個二貨——

“師父!嘿!師父!”

我擦!這一定是我今天打開雪華樓大門的方式不對!

許不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草包穿得花花綠綠的新衣——由此否定了許不知穿越回了十多天前的想法——身後則只跟着一個俊秀公子,氣度不凡,一看就不可能是小厮或者家仆。草包飛速向許不知奔來,許不知覺得自己迎接了一枚炸彈,炸得她腦海一片空,只剩下一片爆炸後升騰而起的蘑菇雲。

那俊秀公子淺淺掃了許不知一眼,拱了拱手,道:“恭喜,在下尚林。”

許不知嘴角抽了抽,上次自己帶了一個人進樓,被扇了一個耳光,踹了一腳。

這次這個叫尚林、一看就是草包兄弟、王爺兒子的,這兩個一起進去,自己挨打的次數,相較上一次,是會呈幾何倍數增長,還是級數增長呢?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