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本性

甄意将子嫮卧房的燭火剪滅,清淡淡的煙霧升在漆黑一片中,難免有些孤寂蕭瑟。

子嫮在榻上折騰了幾個翻身便睜開眼,做了此暗夜無眠的準備,外邊月色早已隐去,黑蒙蒙的見不得五指,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繼而把手垂到身上,重重嘆了一口氣。

甄意在卧房拱門外頭小廳裏守着她,聽見房間裏細細碎碎的聲音,伸手把拱門上的珠簾撩開些許,頭朝卧房探過去,小着聲音道,“小姐,已經兩更天了,您還不睡嗎?”

話音剛落,就見榻上有了個動作,因着轉暖,各個房間裏原本繁重厚實的簾賬均換了單薄的錦緞,子嫮床上的簾賬是子兮親自為她挑選的牙色繡緞密織異地朝貢的薔薇花形,質地上乘手感十分絲滑,稍傳來一絲動靜便會微泛漣漪,此刻夜色正深,窗外映射的微光反到簾賬上有些褶皺痕跡,她心想着小姐是要起身了,便起身執起身旁的暗燈走進卧房。

子嫮從簾賬中伸出一只腿,直接越過榻墊上的鞋子,赤腳踩在厚重的獸狐皮毯上,一腳踩實,另一條腿也跟過來,稍一起立整個人就離開床榻,她只穿着藕粉色繡白梨花睡袍,下邊露在外邊的腳踩在純白如雪的狐皮毯上,光潔白皙竟然比白狐純毛還要白上幾分。

甄意執燈走進來,将燈火放在梨木桌上,轉身拿起腕上的大氅給子嫮披上,眉宇間有些無奈,“小姐,春夜裏涼,您這樣不拘小節,可要小心身子。”

十幾歲的小丫頭年紀,竟有了比老伺候還要深沉缜密的心思,子嫮轉頭一笑,“甄意,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罷。”

甄意這邊正彎腰用手收拾着她大氅下擺的褶皺,子嫮從前邊直接揚起大氅,不顧身後扇動的大氅,盤腿坐在狐毯上,柔軟的舒适度似是帶着白狐溫熱體溫,暖呼呼的十分惬意,她剛坐定,身後的大氅也随即飄落在她身後,輕柔柔地觸在狐皮上,一氣呵成十分利落。

甄意被大氅撩撥了額前的發,細膩的觸感劃過臉頰,身體霎時僵住,等着一切都順理成章做完,她才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回頭看甄意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狠狠悶着嘴巴,忍笑得十分難受,子嫮眼中沾了些狐疑意味,剛要開口詢問,随即想到什麽也伸手捂住嘴笑起來,又有些羞怯急忙回頭忍着不笑出聲來。

甄意見自家小姐也明白了原由,便索性放開手腳,爬到子嫮前邊,眼神偷偷觀察着她,咯咯笑出了聲,許是被這無所顧忌的笑聲感染,子嫮也便釋然起來,放聲笑得開懷,一主一仆如同幼年時候一般,毫無顧忌對着雙方嬉戲打鬥,笑聲在房間蕩了許久才緩緩停下來。

她們這樣也是難怪,昔日空山上若是陽光爽朗時候,子嫮便會集結戰士們從暗洞中出來,比賽射擊或者在草場上演練身法,彼時子嫮便會一身飒爽戰袍站在高處觀看操弄,身後一條長綿挂披被風吹起尾角,潇灑如斯,若是站得累了,便直接揚起身後的披風盤坐在地上,身後挂披迎風而展如獵風中飛揚的戰旗一般發出清猛的聲音,無比威風,女子将軍雖做着男兒姿态,卻幹淨利落得晃眼。

如今回到子家,自然是習慣了空山的姿态,毫不顧忌便揚起身後的大氅盤腿而坐,子嫮這一氣呵成的姿态,神似個野小子般的性情,讓兩人笑個不停。

子嫮嘴角仍噬着蕩漾許久的笑痕,将盤坐的腿收起一只膝蓋撐住胳膊肘,扶額無奈地搖搖頭,“是習慣了的,這些天老伺候們教的一些女兒規矩一時沒用上,竟在甄意面前出了醜态。”她這話說得極為好笑,甄意與她一同長大,在甄意面前自然是不用拘束的,她這樣說着倒像是在自嘲。

甄意幹脆坐在子嫮面前,一張歡喜的臉只有在與子嫮私處的時候才難得純真,“可不是嗎,小姐在外邊潇灑慣了,這一時收不回來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許久不見小姐如此,甄意倒是覺得空山時光美妙得似乎有些遙遠了。”

子嫮念及過往,終是把心頭那口沉重嘆息忍住了,乖巧地将另一只腿也收起來,雙臂緊緊抱着,下巴磕在兩腿膝蓋上,“可不是嘛,當初我真是以為自己會成為可指揮千軍鐵騎,赫赫威名的子嫮将軍,手起刀落守護商宮與商王朝百姓的一世安穩,卻沒想到今日竟要丢棄這些,直接嫁與從未見過面的男人,在他偌大的後宮中做個日夜盼君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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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缛禮節,榮耀紅妝加身,這身上的重量可比铠甲戰袍,青銅大刀沉得多了。

甄意摸着子嫮的手,親近地撫了撫,“可凡事也是要往前看的,我聽聞商宮中四處都是稀罕物件,西域或者其他異族朝貢的夜明珠和羽毛毯都十分惹人愛,若是小姐入了商宮,自然可以見得許多外邊見不到的稀罕物。”

她自然是好奇的,可若是為了這一眼的好奇便将自己斷送商宮,子嫮覺得十分吃虧。

“父親說越是嫁與自己不中意的男人,越要真心真意對待,否則一旦被發現異心,便會連累真正心愛之人。”子嫮眼中黯淡些許,一如被烏雲遮住的月色,不甚愁意滿滿,“你說整日對着人做戲,豈不是很累嗎?”

甄意自然知道自家小姐心中所屬之人,還曾替小姐與那人傳過信物,她雖未曾嘗試情意,卻也是為小姐愁心的,喏喏安慰道,“前幾日,您和公子出游之時,我聽下人們說胥家的小姐也被一同選進去了,還曾來我們府上找過公子,我想着應該也是個自己不願的。”

胥家是子家王室下不同系的諸侯,胥家的女兒胥莞也順着此次神意被選入商宮,連帶着諸侯明家女兒明色與姜家女姜如笙,都是王室親宗的分支,按着血緣親屬來分,子家自然高于其他三家諸侯,這樣看來,倒像是三位諸侯家女陪着子嫮入商宮一般。

子嫮倒是沒想過多,只是終于長嘆一口氣,“怕是這世上又多了個生離斷腸的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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