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錯緣(一)

翌日,外頭晴空萬裏,喜鵲攜着暖意四處尋覓新的住處,莺莺燕燕好不熱鬧。

子将軍府邸自晨間起始,便着手準備收拾,庭院角落四處打掃得一塵不染,殘枝敗葉均被整理妥當,赤紅色絨皮毯從正廳沿着寬嚴的青石板路,一路蔓延到将軍府威嚴正門,世家大族歷來氣派如此。

子府大門自南大開,一衆下人整齊兩排立于府邸門口,門外兩頭匠人精雕麒麟圖騰凜冽飒爽,目光淩厲鎮四方邪氣,大将軍子賞跨立正門中間,湖藍色團簇祥雲氣煞緞袍,頭頂金紋高冠,氣勢一派威嚴,子兮立在他身後,一襲水綠色紗綴繁竹紋路長袍,襯着腰間濃重黑瑪瑙墜子,明是清風明月之感,卻透着幽幽神意,劍眉下目光深遠,盯着不遠處緩緩而來的車馬及随從,浩浩而來的,乃是王室迎宮隊伍。

馬車上是沒有人的,空車而來自然是要滿載而歸,馬車前邊高頭大馬上,傅說一身正藍閃銀着仙鶴躍翔緞袍,袖口袍底均繡彩色禽羽,外頭着一件玄色長身無袖夾袍,肩頭微揚中正平穩,玄色毓紋頭冠後緞帶舒平順在頭發上,俨然正正經經的朝服正裝,他神色有些許凝重,墨色長靴踏在兩側馬镫子上,雙眸隐晦一閃,終究是有些抗拒的。

他身穿華服,頭戴高冠,跨下良駒,而今奉命前來,目的卻是将心底幽開多年的花親手采摘給旁的人,傅說薄唇微抿,眸中暈出大片惆悵,極力掩住溢滿出來的悲痛,目光卻有點恍惚迷離,跨下馬匹每走一步,心思就沉重一分。

傅說與商王是自小相識的,因為低賤的奴隸身份,傅說一直被人指使着,在版築泥工這些為人不齒的髒污中茍且,也是在這些不堪污劣的地方遇到幼年時被王室扔在民間散養的公子昭,他與他一起着手低賤的工作,因着子昭的身份,那些奴隸主也便不會過多為難傅說,兩個少年時常游走在各色工種,傅說親眼見着子昭親歷農耕,三伏天盯着烈烈豔陽與耕種者請教耕種事物。

傅說本身便有些高傲,不願意俗民為伍,也只有子昭可以與他在簡陋屋室檐下論闊當今之世,一起談笑古今,解說着商王朝今後的局面。

月清高懸,暗色天幕下繁星如許,璀璨一片似是灑滿了天幕的稀罕夜明珠。

傅說與子昭飲了一些酒水,兩個少年躺在柴草堆上聽着周身蟋蟀蟲聲,四處一片寂靜安然,不知名的花香随風而來,帶着淡淡馨香。許是酒上了頭,傅說竟在高空明月之上看到子嫮的笑顏,便覺得心頭熏熏然,借着香風與子昭談論起來,“子昭,你以為應當如何形容女子之貌?”

他身旁的少年閉着雙眸,聲音帶着微醺醉意聲音倒是朗然,卻聽得出倦倦的敷衍意味,“那自然是國色天香,天下無雙。”

傅說随即笑出聲,似是不太滿意此番卿卿無味的回答,“美則美矣,卻俗了。”

“傾國傾城,落雁驚鴻”這可是頂級的女色美人了。

傅說還是不滿搖頭笑道,“雖是驚鴻傾城,卻無不同。”

還是俗了。

子昭倒是來了興趣,微微睜開眼睑,眼瞳立刻映滿天際碎星閃閃,如浩瀚星海,他側托着頭,“那傅說倒是用上一個詞誇誇那美人。”

腦海中閃過女子飄飛的赤紅衣袂,凜冽長袍在身後飛揚,墨色青絲高束,傅說張了張嘴頓時有些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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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昭見許久都聽不見傅說回答,便繼而懶懶躺回去,口氣裏有些許抱怨遺憾,“難不成傅說是在刁難于我?”

“不敢刁難公子,只是傅說感覺好似這世間并無詞語可描述那女子美貌。”他語氣癡癡的,一向驕傲清冷的面容竟有些許恍惚迷離。

子昭并未看他,只是聽出了傅說語氣中的酸楚,孩子氣一般挑了挑眉,“世間女子皆是普遍美玉而已,都說的是情人眼中多絕色,我倒是不曾見過如傅說口中難以用詞描述之女,若是有幸我倒是想見上一見。”

傅說回過神來調侃他一番,“難不成子昭朗朗君子倜傥如斯,竟也想念一些男女之事?”

“我是王室留在民間的公子,也是堂堂男兒,若是有幸可與一人兩情相悅,我自當不負此生罷。”蕭涼的語氣帶着不菲的期待盼望,若是今生與王室無緣,便做個平民男子與所愛之人共度一生豈不更加快活?

傅說心中微苦,到底是兩個命途坎坷的苦命人,便哀嘆一聲,“若是空山之上有對姐妹一般的女子,便成全我們了。”

只是沒想到,不久之後子昭便被王室召回,因天命所歸,封為商王武丁,三日冊封登基,三日神壇生血祭祀,與貞人在蒼牙神地三日占蔔,高冠之上乃是赫赫龍威,長靴一動便是浩浩氣場。

子昭竟真的派人前去空山觀察一番,欣欣然叫人将傅說傳到大殿,君子一笑迷人,“好你個傅說,竟早與空山上粉服丫頭情投意合。”

傅說還未來得及反應子嫮何時穿戴過女兒情懷的粉色衣裳,那邊子昭神色中卻漸漸翻湧着蕩漾出明媚笑意,“當真與你那時說的一樣,空山上的女子不止一人,寡人當召她入宮,這便成全你我二人,也算圓滿了你我兄弟情義。”

心中莫名惶恐,傅說詢問了句,“不知大王說的粉衣裳女子……”子嫮不曾如此裝扮過的,他記得清楚。

“還與寡人藏掖着,寡人命人查過了,是子家的一個小丫頭,喚做甄意,雖是個丫頭,但寡人賜婚自然給她無限體面。”

只覺五雷轟頂自天際轟隆擊中頂額,傅說似是僵凍在原地,全身的血脈似是倒流,心中頓時空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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