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錯緣(二)
王庭議事空闊大殿之上皆是絨毯,四周對稱六根三人合抱的玄色撐天柱,底座紋着祥雲圖徽,似是撐起了商王朝依仗的天意隆恩,高階之上安然王座,扶手雕栩栩龍頭,龍顏威凜四面霸氣朝天吼叫,乃是王室圖騰,此刻子昭一身華服從高階走下,王冠珠簾隐着明朗倜傥的君子面。
子昭身後跟着儀仗入禮的宮人,明黃色紋墨線盤龍長靴踏着階梯而下,他朝傅說走過去,指節分明的手指從暗色錦緞金線錦繡磐龍爪的衣袖中伸出來,将匐跪在地上的傅說拉起來,“若是甄意與你有情,寡人自然會成全你們,倒是你。”握着傅說的手緊了緊,繼而面上顯出春風笑意,“不知傅說可願以暫以禮臣身份,替寡人迎接子将軍家的阿嫮入宮?”
傅說猛然擡頭,眼瞳中強忍着撕裂的痛意,帶了微微血色,牙關咬緊終是低下頭去,“怕是不妥罷,傅說是低奴,今日有幸上殿已是人生萬中大幸,并沒有資格替大王做事。”
他說得不假,傅說是在民間與子昭交好,但是一夕之間子昭成了君王,自然不可以再與低賤的奴隸有任何接觸,否然就是污了商王與整個王室之名。
子昭倒是無妨笑了笑,“傅說莫怕,寡人與傅說在民間交好,自然知曉傅說并非普通凡種,我自是有心将你留在身邊,将你胸中宏圖之至一展于天下,只是當下寡人剛剛即位,有些事心有餘卻還做不到,你且等一等,眼下先幫着寡人充盈秦宮,你可願意?”
如此謹微細膩的說辭,竟叫傅說再尋不得半點回絕,他自然希望可以在子昭身邊盡心輔佐一展雄心,可心愛之人被子昭所看中,他心痛自己竟無半點可以守住子嫮的本事,強忍着眼眶潮紅,朝子昭行了個深重大禮,額頭磕到絨毯上發出一聲悶響,“喏”。
最後,也只是淡淡說明自己與甄意并無情愛,只是偶然相遇而已,求着子昭收回了賜婚的口谕,子昭不免有些遺憾,“罷了,若是以後空山再有奇女子,我便将她們送與你府上挑選,自然要與子嫮做姐妹才好。”
馬蹄漸漸走近子将軍府門,傅說收了收陰郁黯淡的眸光,勒住馬繩,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邁着不重不輕的腳步,走向府門中央跨立的子賞,嘴角含笑,十分恭敬地拱手鞠了一躬,“恭喜子将軍,傅說奉王命迎接子女如商宮。”
短短幾個字心頭萦繞多次,終是穩然脫口,胸腔微凍,眼中險些潮紅,傅說松了一口氣,便随着子兮的招呼進了子将軍府邸。
阿蠻從外邊幾步跳進來時,甄意正幫子嫮插着頭上的紫玉曜石镂空黑珍珠簪子,黑珍珠下垂着金絲細密的珍珠珑金墜子,子嫮照着銅鏡,眼見甄意巧手将她散揚高束的青絲绾成了女子發髻,臉上施了些珍珠研磨的脂粉,塗在臉頰上細滑白皙了些許,遠山黛眉用青螺所繪,明眸閃動,紅唇淡施,心中竟有些愕然,這鏡中的女兒竟是自己。
“商宮的人,來了,老爺,去正廳。”阿蠻直接跑到子嫮身邊磕磕絆絆喊了一句,原本就在走神的子嫮打了個激靈,甄意手上剛要給她插上的金紋雕花流蘇便扯住了子嫮頭上剛剛盤好的發髻,扯出一縷青絲,費心收拾了半日的頭妝便這樣輕易就被破壞。
阿蠻還不太懂規矩,粗手粗腳慣了也沒覺得做錯了什麽,甄意倒是惱了,擰着眉頭勾勾看了一眼淩亂的發髻,對着阿蠻直接吼過去,“阿蠻,今日是小姐的大日子,現在弄成這樣,你說該如何收場?”
迎宮的隊伍已經到了,再收拾一番定是來不及的,甄意心裏盤算着,嘴上便更兇了。
阿蠻被罵着,也不會還嘴,愣愣戳在原地,烏亮亮的眼睛只瞧着子嫮。
子嫮倒是不甚介意,她尚且還沒習慣子府規矩女兒端莊優雅的手足舉止,怎麽能責怪阿蠻呢,聽着甄意吵鬧得實在煩心,便朝擺了擺手,甄意立刻收了音,臉上卻還是苦悶着,子嫮照了照銅鏡,在發髻處用手撥弄了一會,眼睛掃過桌上一排朱釵,“甄意,把珍珠鎏金盤花那只珠花遞給我。”
斜斜插進去,原本甄意想留着這片發髻簪紋路的,如今把珠花插上雖然顯得有些不搭調,卻有種不與世同的別樣風致,子嫮對着銅鏡轉了轉頭,只覺得一個頭竟然兩個重,不覺好笑,“就算是顯示我子府風光無限,也不能将這世上貴重華美的璎珞流蘇錢都裝飾起來罷。”說着,便伸手抽掉幾只金紋繁雜貴氣綽綽的簪子,對着鏡子照了照,便起身,“這樣也好,若是一開始便招搖風采,今後我還不知要做多少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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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自然明白子嫮的意思,便也沒再多勸,俯身将子嫮禦賜華服下邊的褶皺平了平,起身将雙手規規矩矩地持在身前,與阿蠻一同跟在子嫮身後走出了房間。
外頭的日光明媚無暇,綢緞子一樣光滑的薄雲飄忽着,雖不知要飄往何處去,卻瞧着十分安逸自在,難得的快活。
越過房門,踏着青石板路走過拱門,徑行通幽桃枝小路,一步一步距離自己的過去生活愈來愈遠,子嫮端走在前邊,心中生出幾分感慨,腳步又想慢些又想快些,心想着可以停留片刻時光,也擔心等着的人等的久了。
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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