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眉眼

祭祀大典在降雨之前倉促着結尾,空中閃過一道灼眼的光,緊接着轟隆隆伴着雷聲,大雨便直接傾瀉下來,今日怕是不能趕路了。

外頭天色陰沉,莊裘點了油燈,撰着刻刀筆在竹簡上刻寫近日之事,命着傳信的小厮風雨兼程送至商宮夫人,大王武丁出征,商宮女子事宜自然歸姒洛夫人權權照看。

茯苓死狀歷歷在目,實在凄慘,莊裘眉頭鎖着深思,負手立于窗前,看着外邊肆虐風雨,心中久久難以平靜,只能嘆氣,希望這場陰霾及早過去,他們三人能将大王托付的人馬趕在神意時辰送到商宮。

姜如笙換了房間,草藥師細心陪在那裏照料着,用了些針灸藥熏,只是換了換臉上慘白面色,人至今還沒醒來。

子嫮在木椅上坐立難安,回想傅說與她描述當時場景,當時聽着只是震驚多些,現在細細回想只覺得頭皮發麻,心中後知後覺的驚恐叫她臉色十分難看,好若周身皆是細密的銀線将她困着,翻湧在空氣中彌漫着絲絲血腥味兒,叫她不寒而栗。

到底是何人下手這樣利落幹脆,夜間竟沒聽得半點動靜,姜如笙還暈迷着,自然打聽不到任何消息,可這件事這樣懸着不解,總讓她心中難以平靜下來,探不得一點究竟,子嫮如同被人困在麻袋裏,有隐着的手操弄一切,她卻束手無策。

甄意從外頭進來,忙着收了手上的傘,身上還是濺了大片雨水,子嫮見她回來趕緊站起身,“如何?”

甄意心細謹慎,瞧了瞧外頭沒什麽可疑之處,便朝子嫮小聲說了一番,“小姐,胥家那位小姐法事之後便昏暈了,想來吓得不輕,草藥師細心調配了些安神的湯水,如今已經醒了。”

“帶我去見她。”子嫮說着便拿起床榻上早已備好的大氅,急匆匆便要往外頭走,被身後甄意一把拉住。

“小姐,外頭雨下得正大,您這樣貿然過去,記得要當心言語。”甄意眼神帶着些許鎮靜意味,提醒着子嫮莫要過于直接,引起旁的人做出猜想。

子嫮頓着長呼一口氣,“我們乃是同要進宮的姐妹,如今路途中發生了這樣大的事,饒是出于姐妹之情,我自然也應該過去看望一番。”

甄意會心地點點頭,“若是小姐懷着這重情義的心思去探望,自然也沒話說。”

收拾了一番大氅,子嫮将阿蠻留在房間裏,只帶着甄意撐傘走進雨中,外頭的雨果真稠密,雨點極大,嘈雜的雨點叫人聽着心煩,剛走兩步,濺落的雨滴摔進小泥坑裏,便弄髒了子嫮錦緞鞋面和華服衣裙角。

明色隔着窗子睨着一主一仆雨中遠處的身形,鼻腔中冷哼一聲出來,“雪中送炭也就罷了,雨中又能送出什麽東西,竟這樣急躁上趕着去尋那陰晦。”

回身瞧着滿屋子簡陋粗鄙裝飾,外頭雨大,房間裏濕氣也沉,鼻腔翻湧着濕土的氣味,叫她一陣作嘔,心中火氣更甚,“一個病秧子一個小膽子,竟拖着逗留在這種鬼地方,叫我跟着一同吃苦。”

袅煙忙上去為自家主人沏了杯茶水,“小姐莫要着急,草藥師是商宮裏跟出來的,醫術精湛,想來不出幾日,那兩位小姐痊愈,便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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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色心頭正是煩悶得緊,冷眼瞥了袅煙一眼,“等她們身子好了,商宮盛夏怕都錯過了,與其等着好起來,還不如直接死了,讓人也舒服!”說完,便狠狠坐在木椅上消火,絲毫未曾注意身邊袅煙神色恐懼蒼白得吓人,衣袖間布料褶皺顫顫着。

甄意叩門,許是外頭雨大裏邊沒聽清楚,半晌才有了反應。

吟雀從裏頭把門打開,見着子嫮有些愣神,趕緊曲身将她迎進來,才對房間裏頭說了句,“小姐,是子家的小姐過來了。”便伸手将甄意手裏的傘收進來,引着子嫮和甄意走進裏頭房間。

掀開簡陋的帷幕,迎面撲來淡雅香氣,絲絲滲入寧神安然,竟叫她這一路忐忑與之前驚心恐懼瞬間消了大半,子嫮擡眼探過去,榻桌上玲珑勾金琉璃镂空燈籠青銅香薰臺散着袅袅青煙,在這荒野陋室之中,生着脫俗恬淡的韻味。

胥莞身後枕着雪白色銀紋墨竹絨枕,臉上恹恹的不精神,一雙看着她的眼睛倒是十分清澈明亮,那抹難以掩飾的目光,安靜之餘叫人動容,她張合了唇,說得極為輕慢,“是子家的阿嫮吧。”只這一句,說完便笑了,笑得嘴角生動,仿佛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胥莞直直盯着子嫮,目光略過她的眉眼,盯着子嫮那雙與她哥哥生得極為相像的眼,恍惚間似是有了些許幻覺,半晌,胥莞眼瞳中染上了些許濕潤,只是她匆忙掩飾得快,子嫮未察覺她這神情,一旁的吟雀卻看得難受,眼圈只覺得澀澀難受。

子嫮應了一聲,便任由着甄意幫她解開衣領間的錦繩,徑直走向了胥莞,吟雀為她搬了個舒适的木凳子,胥莞朝吟雀揮了揮手,吟雀便拉着甄意朝外頭的房間走了。

子嫮将她床沿的錦被掩了掩,才與胥莞交談起來,“姐姐認得我?”

那邊嘴角笑意恬靜溫潤,“早年間我們見過,只是時光荏苒,妹妹不記得罷了。”

她确實忘了,便索性支吾過去,“妹妹愚鈍比不得姐姐聰穎記事,望姐姐莫要見怪。”

胥莞眼中似是汪了一壺清泉水晶瑩剔透着,将子嫮的手握住,“今日你來探望着,我怎麽還會怪罪。”說着眼光瞧了瞧子嫮神色,便将手從她手上拍了拍,似是安慰,“茯苓之事我也只是一時未反應過來吓到了,現在神色清明,你若是有什麽話,直接與我說便是。”

她與她哥哥一樣,若是心思游離,便會寫在眼上,胥莞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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